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79章

  四个宫人抬着步辇缓步往前走, 辇座微微摇晃着。

  厉青凝坐在辇座之上, 手里还握着那面执镜,镜面朝下放着,她也不知那镜里的浓雾还在不在。

  她像噎了一块石头般,久久咽不下去, 全赖于鲜钰今早从镜里传出的话音。

  咽不下, 生怕这人冷不丁又说出一句。若只是她听到,那倒是没什么,可若是旁人听见了, 定会以为在闹鬼。

  腿上的那面镜子的执柄已经被她握得热乎, 镜身却依旧是凉的。

  厉青凝着实被鲜钰给撩拨得心弦全缠在了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

  也不知这人怎这般偏执, 竟还赖在镜子里不走了。

  她索性将那面执镜翻了过来,只见镜里连一抹浓雾也瞧不见了,镜子里只映出她的眉眼来。

  那执镜的外观十分朴素, 只在背面刻了些粗糙的花纹,拿起时也不甚有分量, 轻轻薄薄的,想来十分易碎。

  想到这执镜易碎, 厉青凝拿得给牢了一些,虽然心下依旧不悦,可还是十分怕这镜子磕着碰着了。

  她心下暗叹了一声,那人总是这模样,前一刻还装处一副乖顺的样子, 后一刻便原形毕露了。

  可却叫她心里生不出憎怨来,恨不得将浑身的棱角都藏起,只余下柔软的胸膛来拥向她。

  再一看,这执镜上连丁点魂息也没有,也不知鲜钰是不是真走了。

  厉青凝心道,兴许真的走了。

  她垂着眼眸定定看了许久,只见镜子确实只有她的身影,既没有一晃而过的影子,也没有忽然生出的雾。

  罢了,便饶她这一回,厉青凝心说。

  想到鲜钰先前说的字字句句,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在念着前世种种,若非如此,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如此发问。

  厉青凝细眉微蹙,不由得呢喃出声,“你怎会觉得本宫没有心。”

  那声音极小,四个抬辇的宫人自然听不清楚,可芳心好歹也是个修过道的,多少听得见一些。

  芳心原本就紧张得厉害,听见厉青凝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冲她说的,于是连忙开口:“有,殿下蕙质兰心!”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腿上躺着的执镜,只见镜中浓雾渐起,忽然传出了一个极轻的声音。

  “呵。”

  厉青凝抿住了唇,只觉得肩背不由得都绷紧了,握在执柄上的手更用力了些,摁得五指都发了白。

  芳心跟在步辇边走着,听到那哼声时浑身一僵,她缓缓转动了脖颈,却见自家殿下正坐在步辇上闭着双眸休憩。

  她浑身一抖,心说莫不是殿下已经气到不愿看她了,还要冷声哼她。

  厉青凝心却是被揪成了一团,恨不得捂住那执镜的嘴,只可惜执镜无嘴。

  不曾想鲜钰还是在的,只是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魂息藏匿了起来。

  到了仁仪宫时,四位宫人同时弯下了腰,轻手将步辇放下。

  在步辇及地后,厉青凝却坐着未动,半晌才将那掌心大的执镜塞进了腰带里。

  若是放在衣襟里定会看不见,那只能放在她看得见的地方,那就只有腰带了,毕竟手里一直握着这面执镜的话,多少有些不合适。

  将执镜挤进腰带后,厉青凝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她往下看了一眼,抿着唇将那物事又往腰带里塞了一些。确认不会掉出后,她才缓缓从辇座上站起。

  仁仪宫的门大开着,往里望上一眼便能看见数位宫人围着一张石桌在庭院中站着。

  石桌一边坐着医士,而另一侧坐着一位受诊的宫女。

  那医士道:“抬头,张开口,转身……”

  细细检查了一番后,医士才挥挥手道:“行了。”

  小药童站在边上呈起研好了的砚台,医士执起笔搁上的狼毫,在仁仪宫名册的某个名字边上做了个记号。

  在厉青凝进门的时候,那医士刚要喊来下一个人。

  那些围在边上的宫女留意到有人走近,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在见到来人是厉青凝后,一个个连忙低身行了礼。

  问好声此起彼伏着,宫人们道完后院子里便静悄悄一片。

  医士也起身朝厉青凝作了礼,低着声道:“殿下怎来了,如今未确认天花有未在别处传播,殿下还是莫要走动为好。”

  厉青凝神情淡淡,“宫里发生这般事,本宫又怎么坐得住。”

  医士连忙道:“殿下蕙质兰心。”

  厉青凝气息一滞,又看这医士低眉敛目着,仪态也十分得体,若不是如此,她定然会觉得这医士是被某个人给夺舍了。

  虽然她也不知,鲜钰学未学那只在古卷中有过记载的夺舍之术。

  那医士道:“如今仁仪宫还有半数人未检,已受检的另一半人并无天花症状。”

  厉青凝闻言微微颔首,只见远处寝殿的门紧闭着,于是低声问道:“不知宁妃娘娘可有受检?”

  院子里聚着的宫女们面面相觑着,但因长公主问的不是她们,故而谁都没有径自作答。

  医士沉默了半晌才道:“宁妃娘娘晨时去拜见了皇后娘娘,道与皇后娘娘同坐时无意打翻了茶盏,那茶盏脏了衣裙,需先更衣才能受诊。”

  厉青凝微微颔首:“此番让太医署的诸位费心了。”

  那医士闻言连忙弯下了腰,两手平举在身前,“臣等奉旨行事,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才真真是费心了!”

  厉青凝唇边噙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如此,便劳烦医士继续诊查。”

  “是。”医士连忙应声,又重新坐回了石凳上,将下一位宫人招来了过来。

  余下还未受诊的宫人尚有四人,每人需费上半炷香才能诊查好。

  在这几位宫女受诊之时,厉青凝站在边上往宁妃的寝殿处望着。

  芳心见她眸光沉沉地望着远处,低声道:“殿下,可要将宁妃请出?”

  “无需。”厉青凝淡淡道:“本宫若一直不走,她也不敢一直待在寝殿里,这般久还未出来,怕是心里有鬼。”

  芳心似懂非懂地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那殿下可要坐着?”

  “不必。”厉青凝丹唇微启。

  三人很快诊完,三人身上也并无异样,待最后一人正往石凳走去的时候,远处忽然嘎吱一声响起。

  厉青凝微微侧头,只见宁妃寝殿那紧闭的门忽然咧开了一条缝隙。

  开门的是宁妃的贴身宫女,在那宫女踏出门槛后,宁妃随后也走了出来。

  厉青凝正了头,只用余光略微朝远处斜了一眼,她也看不出宁妃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了衣,不过宁妃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换了的。

  只是不知,那皇后娘娘究竟有没有与宁妃同坐。

  宁妃身子瘦弱,看着像是风吹即倒一般,比鲜钰看着还要单薄几分,眉眼不甚艳丽,看着也只算得上是清丽,但那远山淡雾一样的眉眼却令人记忆尤深。

  她那骨架子也小,肩略窄,看着仍是一副少女的模样,又见她踏着一双锦鞋也十分小巧,走起路来身姿轻摇,果真小鸟依人,十分惹人爱怜。

  在宁妃走近后,厉青凝才略微侧身,朝她看了过去。

  宁妃虽是妃,但见了厉青凝也依旧是要行礼的,只是没有太多的规矩。

  她脚步一顿,在贴身宫女朝厉青凝行了礼后,才在宫女的搀扶下朝厉青凝缓缓颔了首,“长公主殿下。”

  “宁妃娘娘。”厉青凝淡淡道。

  方才正要朝石凳走去的宫女脚步一收,规规矩矩站在远处,让宁妃娘娘先坐了过去。

  宁妃坐到了医士身侧,抬手攥着一方帕子,掩住唇轻咳了两声后,才将手臂缓缓放下。

  站在宁妃身侧的贴身宫女连忙弯下腰,将宁妃的袖口稍稍拉起来一些,露出了一截细瘦的手腕来。

  厉青凝站在一旁,自然看得清宁妃脸上的神情。只见宁妃面上并无笑意,唇也微微抿着,似是在紧张一般,瞳仁倏地颤了一下。

  宁妃那贴身宫女气息略乱,一会急一会缓。

  厉青凝心下了然,这主仆二人分明就是藏了事。

  医士见那宫女将宁妃的袖口拉起,这才道:“娘娘,冒犯了。”

  “无妨。”宁妃轻声道。

  医士将三指搭上了宁妃的腕口,方搭上一会,他双眸倏然瞪大,难以置信地问道:“娘娘近日可有觉得通体乏力,嗜睡却难以入眠。”

  “有。”宁妃道。

  “那娘娘可有觉得恶心,可会干呕?”医士又问。

  “是有些。”宁妃又道。

  医士顿时站起身作礼道:“恭喜娘娘,是喜脉!”

  一旁站着的宫人们目瞪口呆的,交头接耳地低声说起话。

  厉青凝双眸微眯,缓缓闭起眼又倏然睁开,眼眸清明一片,她唇角微微一提,似是在笑却又不见笑意。

  她道:“这等喜事,娘娘怎未发觉。”

  宁妃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发白,站在她身旁的宫女却连忙道:“娘娘初经人事。”

  厉青凝微微颔首,“此等大喜事,是要赶紧禀告陛下才行,本宫在此也恭贺宁妃娘娘了。”

  “多谢长公主殿下。”宁妃这才道。

  厉青凝面色平淡如常,唇角缓缓牵起了一些,“既然本宫来了仁仪宫,此事便由本宫禀报陛下罢,娘娘也好安心。”

  她正要走时,脚步忽然一顿,回头朝那医士看去,缓缓道:“太医署的大人们无甚暇时,如此,只好劳烦医士为娘娘好好把把脉了。”

  “是!”医士连忙应声。

  在出了仁仪宫后,厉青凝未立即坐回辇座上,而是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回头对芳心道:“那辇座坐着不甚舒服,你且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芳心一头雾水,自家殿下昨日明明也坐了辇座,再说,先前还是殿下说莫要随意将软垫换走的,如今怎忽然就说不舒服了?

  在芳心走远后,厉青凝才垂下眼,将腰带里塞着的那柄执镜拿了出来。

  她眼眸微微一抬,只见镜中依旧浓雾缭绕,这才道:“果真如你所说。”

  “呵。”镜里传出鲜钰的冷哼声。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屈起食指在那铜镜上轻敲了一下,十分轻,没用什么劲。

  在厉青凝手指落下的那一瞬,藏身镜中的鲜钰神魂一颤,虽说未敲在她的躯壳上,可这一下却让她魂魄皆酥软了。

  再重一些会觉得疼,再轻一些又会觉得无甚感觉。

  只这一下,恰恰敲得她一时未屏住魂息。那薄凉的魂息骤然从镜面漫出,又硬生生被收了回去。

  鲜钰咬牙切齿,她明明还在生着气,却被厉青凝这么一碰就软了神魂。

  果然十分不堪,想来厉青凝先前说她孟浪并没有什么错。

  鲜钰暗忖,她不愉快,自然也不能让厉青凝好过,当即素手一转,将镜中的浓雾拨开了些许。

  她扬起了唇角不紧不慢道:“殿下,你可知你敲这执镜时,我也是有知觉的。”

  “……”厉青凝还真未想到鲜钰会有知觉,“疼?”

  “不疼。”鲜钰一字一顿道:“只想夸殿下心灵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