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55章

  今日长公主自省了吗。

  自省了。

  芳心擦拭完了花瓶和桌椅, 又轻手轻脚将一众瓷器金瓶放回了原处, 回头看见长公主依旧坐得腰直背挺的,手中的狼毫就未停过。

  “研墨。”厉青凝道。

  “是。”芳心走了过去,往砚台里加了些清水,立起墨锭便开始打磨。

  她磨着墨, 侧头朝厉青凝手下压着的纸望了过去, 只见纸上一个个字写得工工整整的。

  看了殿下的字,又望了一眼案角上那一本放得端端正正的心经,只一眼她便看出殿下抄错了。

  好歹也是抄书抄得熟能生巧的人, 只需一眼, 她便看出厉青凝将左列和右列的字给抄反了, 也不知厉青凝在想什么, 竟抄完了这一页也未发现自己抄错了。

  稀奇,着实稀奇。

  芳心小心翼翼收回了目光,忍着没有开口。

  毕竟自家殿下是有那么一点儿固执, 她抄书时,错了一个字都被斥责着重抄了一遍, 这会殿下自个错了一页,那不非得重抄十遍才行。

  芳心自然是不舍得自家殿下累着手的, 只好装作不知道。

  厉青凝抄是抄了,可心却丝毫静不下来,这一页心经抄完了,依旧觉得心里那团乱麻越缠越紧,似要勒得她喘不过气一般。

  手脚似都被束缚着, 让她连眼眸也不能随心转着,喉咙深处也似哽着一般,通体上下皆不舒服。

  她心知自己万万不可再有这般龌龊腌臜的想法,可这念头在心口上冒出了尖尖一角后,似再也藏不住一般。

  那尖尖的一角戳破了她立下的屏障,障底是她深藏的所欲所求。

  这些年她装作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的,如今倒好,竟因那人的一颦一笑给划裂了伪装。

  她的寒厉和欲求像是洪水猛兽一般,要在她那颗心的里里外外皆占个遍。

  这心一乱就不知自己写的是什么了,双眼在经书和手下压着的纸间来回转动着,手也握着狼毫在照着抄,可没一个写下的字是过了心的。

  “殿下要歇一歇么。”芳心磨好了磨,小声问道。

  “不必。”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住了唇,心道,再不歇,又要抄错一页了。

  罢了罢了,主子爱如何便如何。

  厉青凝抬起下颌,双眸紧紧闭起,可在闭起双目后,方才在城西宅子里的幕幕就更清晰了。

  那人是如何抬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看着她的,似是估量出她不敢做出些出格的事一样,明明眸光似水,可偏偏又像在寻衅一般,令她不由得迈前了几步。

  兴许是身子不好的缘故,鲜钰的唇色与那身红衣相比淡得出奇,可如此一来,倒显得微露的舌尖更粉了。

  那唇一张一合,似在诱着人去一探究竟般。

  厉青凝便情不自禁又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可在气息几近交缠的那一瞬,忽然望见了对方眼里的得逞。

  她才恍然回神,自己这是险些就做错了事。

  可都到这关头上,若是退回去,倒显得她有贼心没贼胆了,于是她才微微侧头,往对方素白的下巴上落下了牙。

  落了牙更是觉得这人太瘦了些。

  稍稍用上了一点劲,意在要小小惩戒一番,只咬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退回去时,她的眸光还落在那尖俏的下巴上,上边一个牙印十分分明。

  果然是身娇体柔,连着一身皮肤都脆弱得经不得折腾,她只稍稍使上了一些劲,那素白的下颌竟就红了一片。

  被咬了的人下意识抬手去捂住了下巴,一双浸了水的眸子瞪着她,一时说不出戏谑的话来了。

  甚好,小惩一番果真有用。

  厉青凝这才甩袖离去,出了门就唤了芳心,二话不说就要回宫。

  并不是落荒而逃,只是觉得再若呆一刻,就不只是动个牙那么简单了。

  “铺纸。”厉青凝回过神,看面前的玉版宣又写满了,又道:“写好的且先晾了收好。”

  芳心微微颔首,小心将面前墨迹未干的宣纸捧起,放到屋外去晾着。

  厉青凝又抄了起来,抄着抄着直觉不对,额角一跳,才发觉自己竟从头到尾都抄错了。

  罢了,她站起身就推门出去,对院子里还在晾纸的芳心道:“无须晾了。”

  芳心讶异回头,“墨汁还未干,此时收不了。”

  “也无须收了。”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倒吸一口气,小心打量她的神情。

  只见厉青凝动了动唇,“撕了。”

  好一个撕了,怕是意识到抄错了。

  芳心只能照做,可看着这玉版纸又着实不舍得下手,这般好的纸,撕了多可惜。

  厉青凝又道:“罢了,先去元正殿。”

  一算时辰,凤咸王府一干人应当已被审完了,只是不知会被安置在何处。

  厉载誉如今病重,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担惊受怕,凤咸王此时露出马脚,刚好触及厉载誉的霉头,怕是要被重罚的。

  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更别提区区一凤咸王了。

  只是,凤咸王好歹也是厉载誉的王叔,看在这辈分上,厉载誉应当还是会给些面子的。

  厉青凝蹙着眉想了许久,待到了元正殿,敛下了眸中的冷厉,缓步走上前,让门外站着的太监进去禀报了。

  太监轻手打开了门,将厉青凝请了进去。

  不曾想,进了元正殿后,殿里竟不止蔺大人和大理寺卿,竟连二皇子厉无垠也在。

  厉青凝脚步一顿,却还是走了进去,微微低身行了个礼。

  厉载誉抬眸,眉目间凝着愁云,“此事多亏皇妹提醒。”

  “臣妹只觉得心有疑虑,萧大人那般正直,大抵不会做出那般事来。”

  “此事定要严查。”厉载誉揉起眉心道。

  厉青凝不咸不淡地朝厉无垠斜了一眼,“还望大人们多费心,此案的诸多证据已被销毁,着实不好审查,那背后嫁祸了萧大人的人,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长公主殿下放心,臣定会严明苛察。”蔺大人拱手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

  厉载誉道:“三皇子如何说。”

  蔺大人又道:“三殿下只道是自己一时糊涂了,着了他人的道,担心陛下怪罪,便烧去了假的账簿,又命人重抄了一本,但未曾袒露半句与凤咸王的关系。”

  厉载誉叩了叩桌案,抿着唇沉思了片刻,“被他烧毁的账簿是如何的。”

  蔺大人欲言又止,朝大殿中的两位殿下各望去了一眼,这才道:“三殿下口头上说,先前的账簿用的是银丝纸。”

  厉载誉神色一凛,皱起了眉头。

  “银丝纸平时看来和寻常纸没什么不同,但在距火光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看,纸面是有不少银丝的,这距离不可太远也不可太近,否则是万万不能看见那些银丝。再者,银丝纸也要比寻常纸张厚上一些,但若不仔细揉捏,定然察觉不出。”蔺大人开口道。

  厉载誉自然知道银丝纸是什么样,那是小国带来的,后来被他赏赐给各个宫了,其中拿到这银丝纸的,有皇子、皇女,也有妃嫔。

  此事若是牵连到各个宫的人,排查起来怕是更难了一些。

  “臣妹也不知这银丝纸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比对两本账簿的不同,才觉察此事有异。”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颔首:“那时皇妹仍在慰风岛,朕便未将此纸赏予阳宁宫。”

  厉青凝低垂着眼眸,余光斜见二皇子神情微微一变,想来是并不知道阳宁宫未曾拿到过这纸。

  她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了一些,可面色依旧冷淡。

  想来,这二皇子知道她在皇帝面前指出了两本账簿的不同后,会更加忌惮她,说不定还想将账簿一事嫁祸于她。

  可惜了,阳宁宫可并未拿过银丝纸。

  “父皇,儿臣以为,皇弟虽说了先前的账簿是用的银丝纸,可如今那账簿已被烧毁,此事无从取证。”二皇子眸光里阴鸷一现。

  厉载誉颔首,“蔺大人,三皇子可有说那账簿是在哪烧的?”

  “就在大理寺内。”蔺大人答道。

  寺卿随即开口:“陛下,臣已派人前去细查。”

  厉载誉神色和缓了一些,可眉头仍是皱着的。

  闻言,二皇子的神情又不太好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寺卿派去的人将一方丝绢白帕呈了上来,那帕子是折起来的,想来里边裹了什么东西。

  厉青凝舒缓了眉心,唇角又微微勾起了一些,淡淡道:“可是找着了灰屑?”

  “不错。”寺卿接过那丝帕,双手捧到了厉载誉面前,“陛下请看。”

  厉载誉垂下眼,看着寺卿将那白帕缓缓展开,只见帕子里躺着一角未烧尽的纸。

  “燃灯!”他扬声道。

  宫女立刻执来燃了烛的灯盏,小心放在了厉载誉面前。

  厉载誉两指捏起了那一角纸片,放到灯上打量了许久。

  他神色忽然一变,“确实是银丝纸,将当日受赏银丝纸的名册呈来,查!”

  厉青凝眼眸垂下眼眸,眼里的阴云已然散尽,她暗暗朝厉无垠斜去了一眼,只见厉无垠脸色黑了大半。

  想必厉无垠是想将她拖下水的,未料到,被她反将一军。

  待厉载誉立下口谕后,几人先后退出了元正殿。

  在殿门外,厉青凝本是想回阳宁宫的,可却被厉无垠挡住了。

  厉无垠噙着笑,笑得十分亲昵的样子,“幸好姑姑回宫了。”

  厉青凝抿唇不言,冷着脸显得十分疏离。

  厉无垠暗暗磨了磨牙齿,叹了一声,“若不是姑姑在宫中,萧大人怕是会含恨九泉。”

  “萧大人是清官,皇侄尚在襁褓时,萧大人还是抱过的,想来皇侄也对此十分伤怀。”厉青凝缓缓道。

  厉无垠眼里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自然,皇侄儿也十分想还萧大人一个清白。”

  厉青凝颔首:“那样最好。”

  厉无垠转而噙起了一丝笑,压低了声道:“听闻姑姑同蔺大人一齐审了凤咸王府的人。”

  “为陛下分忧罢了。”厉青凝并未多说。

  厉无垠又道:“皇侄儿又听闻,姑姑回宫前去了一趟城西。”

  闻言,厉青凝双眸一抬,“皇侄想说什么。”

  “能得皇姑特意一见的,想来是十分要好的故人,也不知何时能引荐一番?”厉无垠说得不紧不慢,可字字句句却像是在磨刀一般。

  厉青凝缓缓牵起唇角,那素来淡薄寒凉的脸上多了一丝神情,“皇侄结交的名士这般多了,还需本宫引荐?”

  “能与皇姑认识的,定不是什么平庸之人,侄儿对那人十分好奇啊。”厉无垠笑了。

  厉青凝淡淡道:“待此案了结,皇姑定会将认识之人引荐予你。”

  说完,她微微抬起手,将五指搭在了芳心的手背上,缓步走远了。

  待到阳宁宫,她才面色一变,满眼尽是寒意,“今夜本不想离宫的。”

  芳心看她脸色骤变,心下一惊,“是,殿下近日最好莫要离宫。”

  厉青凝眸色沉沉,呢喃般道:“确实,此时本宫更并不能去城西,不然就着了厉无垠的道。”

  “不能见她。”她缓缓又道。

  芳心抿着唇没有开口,小心打量着厉青凝的神情。

  厉青凝自言自语一般,“不能见她,但也不能令她陷入危险之中,是本宫执意将她留在城西的。”

  过了许久,那眸色沉沉的长公主才道:“多派几个暗影去城西。”

  “是。”芳心连忙应声。

  芳心刚要走路,忽然又被叫住了。

  “等等,替本宫将一物交予她。”厉青凝蹙眉道。

  芳心顿时心软如水,心道殿下果真对仙子情深,见不着更是念着。

  厉青凝走进寝屋,一边道:“随本宫进来。”

  芳心连忙跟了过去。

  进了屋,厉青凝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来,她低下身,在床边的小柜里拿出了一条崭新的链条。

  那链条看着十分沉,便是当日厉青凝让芳心找来的,而在刑部里用上的,却是另一条。

  芳心自然认得此物,却不知道原来这玩意是要、要赠予那红衣仙子的。

  厉青凝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锁链,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亲手交予她。”

  芳心欲言又止,颤着手接了过去,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殿下,为、为何要将此物送给仙子。”

  “这是她……”厉青凝话音戛然而止,她只是想让那城西宅子里的人在这段时日安分一些,可又不好将此话道出。

  沉默了片刻后,她才一字一顿道:“这是她心心念念的。”

  芳心忽然觉得此物重比泰山,快要捧不住了。

  夜深之时,宫中宽敞的大道上有一辆马车驶过,马车上装着一桶桶要运出宫的秽物。

  一个时辰后,城西的宅子里,鲜钰终于等到了人,可没想到来的却不是厉青凝,而是芳心。

  芳心将一根双臂长的锁链双手奉上,抖着声道:“姑娘,这是殿下赠予你的。”

  鲜钰一哽,“这是何意。”

  “殿下说,这是姑娘心心念念的。”芳心道。

  鲜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