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51章

  厉青凝冷着脸颔首, 发觉她这么做确实挺大度的, 毕竟没有真打。

  罢了,她想了想又觉得,这些话在她面前说说也无妨,若是被她知晓, 这些十分轻浮的话还有别的人听过, 她可就……

  厉青凝微颦细眉,只觉得心在胸膛下撞个不停,额角也一突一突地跳着, 浑身气血直往上涌, 莫名烦得厉害。

  若是对他人说过, 若是还被她知晓, 她可真就不手下留情了。

  想来这人也不曾对他人这般说过,虽说屋里那没点正形的人常常能浪出花来,但至始至终只……

  只在她面前这么不守规矩。

  幸好如此, 她这才觉得心绪平复了些许,方才渐感麻痹的指尖也微微动了动。

  芳心站在边上, 小心翼翼地琢磨着自家殿下变化莫测的神情,总觉得这一趟回宫, 越发读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要问她为何琢磨不透,还不是因为厉青凝面上神情变了又变。

  先是眉目间略带愠怒,其后又带上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戾气,随后又冷淡了几分,接着似是有几分欣慰, 最后才恢复如常。

  厉青凝转身朝向了方才走出来的门,似是要回去的样子。

  芳心目瞪口呆,只觉得更是不解了。

  想来古人说得十分有道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心思犹似海底沉针,着实难捞,着实难解。

  刚走了几步,厉青凝忽然停下,回头道:“明日,你去替本宫办一件事。”

  芳心愣了一瞬,问道:“是何事?”

  厉青凝勾了一下手,示意芳心走近。

  芳心见状便走了过去,将耳朵靠近了厉青凝的唇边。

  厉青凝垂下眼,眸光沉沉,将手半掩住唇,低声道:“去好好宣扬一番,就说阳宁宫里丢了一样东西。”

  芳心甚是不解,“殿下丢了东西?”

  “非也,”厉青凝冷声道:“只是现下本宫必须丢这一物,不管是真丢还是假丢。”

  芳心微微颔首,又问:“那殿下丢的是何物。”

  厉青凝在她唇边不紧不慢地道出了几个字。

  在吩咐完毕后,她又推门走回了房,只见屋里那红衣人已然坐正,姿态没有了方才刻意做出的轻佻和伤风化,脸上的挖苦和戏谑隐下大半。

  那一身红衣虽艳丽夺目,免不了太过张扬了些,但其主面纱覆面,衣襟整齐,腰带也系得正好,看着还是十分周正的。

  只要不做出那样的姿态,不口吐那般……

  虎狼之词。

  就还是与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无差,甚至面貌、身姿和风韵还更胜一筹。

  可偏偏屋里的人在看见她进门后便挑起了眉,薄纱下的唇角似微微扬起了一些,嘴里忍不住逸出了一声轻笑来。

  厉青凝脚步一缓,险些顿在了门口。

  鲜钰似笑非笑道:“殿下回来了,带戒尺来了么。”

  厉青凝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抿起唇不发一言,恨不得这就去将戒尺取来。

  方才是她看走了眼,这人哪和寻常人家姑娘有半点相似。

  不错,没半点相似,若是寻常人家姑娘这般说话,她只想将人打发走了,可听到面前的红衣人这么说,却……

  口舌瞬息干去,喉咙哑得很,似是久久不曾饮水一般。

  “方才还不够么。”她佯装冷淡道。

  “不够。”鲜钰意味深长:“殿下知道的,这如何会够。”

  这话言不尽意,分明藏了另一分心思。

  厉青凝抿着唇朝桌边的人看去,不用多想就知道这话里又藏了什么话。

  果然,这人怕是怎么也不会改了,多次说教和惩戒,仍是这般放肆无礼。

  思及此处,厉青凝之觉得,她就不该做那大度之人。

  坐在桌边的人头微微往下一低,看着似是被怒瞪得知羞了般,其实不然,只见她唇角依旧上扬着,瘦弱的双肩颤了颤,竟又笑了起来。

  鲜钰见厉青凝生着气却又拿她毫无办法,硬是要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殊不知自己脸色都黑了。

  厉青凝气是真气,却按捺着没有泄出半分怒意,这分明就是在纵着她,鲜钰心里十分乐,似是吃了糖一般,甜丝丝。

  “罢了,”她想了想道:“料想殿下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如此,这次可以先赊着,还有上次的,殿下还记得罢?”

  闻言,厉青凝哽了一下,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想着上次是哪一次。

  不想还好,想起之后,她更是想去拿戒尺了。

  上次不就是她一时大意允了鲜钰冒犯她的那一次么,想起来还是觉得一言难尽,万分惭愧,她竟昏了头脑,一不留神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想来这红衣人果真比山间精魅还要厉害许多,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被蛊惑了心智不可。

  万万不可如此,她非得做个人。

  玄衣长公主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抬手揉了揉眉心,“本座方才算是打了你了。”

  鲜钰偏不想放过她,哂笑道:“殿下可真会说胡话,方才在屋外明明同芳心说未打的,怎进了屋又说打了,堂堂东洲长公主殿下,和陛下一样说的都是金口玉言,可怎还人前人后两套说辞呢。”

  她顿了一瞬,又缓缓道:“殿下莫不是在玩弄本座。”

  厉青凝也顾不得“玩弄”二字是不是这么用的了,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莫要这么得寸进尺。”

  鲜钰眼神真诚,“本座这不是以为殿下说错了么,这才指正一二。”

  “你为何这般执着于此。”厉青凝只觉得自己似要疯了一般。

  鲜钰这才道:“方才是真算不得,碰本座的是掌风,再说这掌风也只是碰到了衣裳而已,殿下的手可未实打实碰到本座。”

  厉青凝这才明白了这人的良苦用心,想来前世也是这般,她才……

  才心甘情愿深陷泥沼,搏命去触探浮云。

  她沉默了许久,又抬步朝方桌走去,坐在了空着的鼓凳上,素净的掌心朝上,往鲜钰那儿递了过去。

  鲜钰愣了一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厉青凝这才道:“不是说要冒犯本宫么。”

  鲜钰看了又看,那伸至她面前的手素白干净,五指骨节虽不甚分明,才笔直又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平滑。

  她撩拨归撩拨,可这被戏弄的人真这般配合,她还有些不知所措了。

  厉青凝见她不动,就光看着,暗忖这人莫非又有那儿不满,或是又暗暗打起什么歪主意了。

  鲜钰眼睫微微一颤,静心不言时,一双眸子似醉非醉一般,她打量了一会近处坐着的玄衣美人,问道:“殿下怎忽然又想通了?”

  “免得你出去大肆宣扬本宫言而无信。”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笑了,这才把手搭了过去,她满脑子皆是些不可说的事儿,在抬手的那一刻,已经想着要怎么攀着那素白的腕口,从宽大的玄色衣袂底下,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钻……

  可是,她才刚把手覆在了厉青凝的掌心上,忽觉得一股强劲的灵气顺着她的五指直往她的灵海里闯。

  那一瞬,她周身不由得打颤,有些抵受不住这么充沛的灵气,只觉得浑身轻得似被托起一般,那灵气温热似水,几乎将她从头到脚都冲刷了一遍。

  暖热的,在触及她指尖的那一瞬分明还强劲得似狂风一般,可在沿着她的筋脉而动时,却轻柔和缓,舒适到令她忍不住……

  忍不住战栗。

  是近乎克制不住喘气出声的战栗。

  恍惚中,脑海里似有一个声音,在令她舒展四肢来承受这灵气,她眸色迷离,却硬是睁大了一些来看清身边那人的神情。

  只见在四溢的灵气中,厉青凝紧闭着双目,丹唇轻抿着,发上的金花步摇摇晃不已,镂花耳饰也玎当作响,面上无甚表情,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果真很美,是不可亵渎的美,是东洲之花。

  这一瞬,鲜钰终于明白厉青凝究竟是什么境界了,虽也是元婴,但竟比她高上一层。

  仅仅一层,便有如此充沛的灵气。

  可厉青凝天赋如此,前世又怎会只是金丹?!

  鲜钰却无心继续往下思索,她已被这灵气冲荡得近乎不知天地。

  厉青凝双眸仍紧闭着,正想收手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身侧的人话音酥沉地道——

  “殿下,太多了,太满了……”

  这一瞬,她不收手也得收手了。

  满屋的灵气骤然不见,周遭被波及的空炁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常。

  鲜钰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体内的灵气,只觉得在厉青凝将灵气抽离的那一瞬,她浑身上下似缺了点什么。

  再看始作俑者已经冷起脸,明摆着又被气着了。

  她忍不住道:“殿下深藏若虚,想来双/修也应当是这般滋味。”

  厉青凝额角一跳,“你——”

  “殿下还来么。”鲜钰直勾勾地看她,着实想再感受一番,看看自己有没有将对方的境界看错。

  “你出去。”厉青凝双眼一闭,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点声音来,忍着没有立即去找芳心要戒尺。

  于是门外的芳心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衣仙子从屋里走了出来,那红衣仙子面色红润,眼眸还笑弯了,也不知……

  是不是如愿以偿地挨打了。

  红衣美人刚要走出阳宁宫的门,脚步忽然一顿,回头朝她望了过去。

  芳心扯起笑,问道:“仙子可是还有话要同殿下讲。”

  鲜钰微微摇头,“方才忘了同你家主子说,等她不气了,你再替我转告她,三皇子烧毁了收缴的账簿,那账簿用的是银丝纸,如今大理寺内的那一本,是他命人用平常的纸抄写的。”

  芳心愣一瞬,连忙应声:“奴婢定会转告殿下。”

  鲜钰颔首,“她听了之后,约莫就懂了。”

  翌日,宫里传遍了消息,长公主的阳宁宫里丢了东西。

  从始至今,宫里丢东西是常有的事,皇宫里宫女三千余人,若要一个个追究起来多有不便。

  主子们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丢的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一回,宫人们都诧异不已,不因别的,就因为长公主的阳宁宫里丢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从宫外品香坊来的香。

  虽不算便宜,但也并非价值千金。

  那香是装在鎏金长盒里的,用以提神醒脑,去疲减躁。点燃了之后,桃木的气味会便逸出,隐隐间又有些许清凉甘甜。

  鲜钰本以为厉载誉不会多管,毕竟他近日应被妥那国使臣一事烦得分不了心了,可未曾想院子外竟围了不少士兵。

  除了护卫,还有两大宗的人。

  在东洲地域里,元婴以上的修士极为难得,即便是两大宗也不出二十人,若能得修士相助,东洲便如虎添翼。

  可惜对修士而言,相比财权,更重要的是暗藏灵脉及灵物的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多在深山老林里,皇宫里养的修士以及太多,灵气早就消耗殆尽了,除了财权似乎并无它物能留住修士了。

  故而皇室待入宫的元婴修士近乎体贴入微,想方设法将其招揽麾下。

  鲜钰心知,她如今算是凤咸王的人,厉载誉明面上并未示好,但应当是有些想法的,毕竟凤咸王身侧多一位修士,便多一分能耐。

  再说,如今削弱王侯迫在眉睫,厉载誉又怎能对凤咸王招揽修士视而不见。

  她近几日几乎来去无阻,没想到今日竟被堵了。

  那身着厚甲的士兵站在门外道:“仙子留步,皇家查案,劳烦仙子在此处待着。”

  “什么案?”鲜钰蹙眉问。

  那士兵道:“长公主殿下丢了一物。”

  鲜钰笑了,“丢了什么,这般兴师动众的。”

  “香。”士兵正色答。

  鲜钰想了想便退了回去,这事她还真不知道,也不知是不是厉青凝的计谋。

  想来也是,厉青凝在慰风岛上丢了香囊都没想回去找,今日倒大张声势的,生怕宫人不知她丢了东西一般。

  料想皇帝应该猜测到了厉青凝的心思,于是才不止默许,甚至还动用了些许兵力。如此说来,先前他派人将厉青凝带到大理寺,许是特意做给有心人看的,又借之警示厉青凝。

  鲜钰回头又望了一眼,只见门外的士兵站得十分端正,手里的长/戟寒芒冷冽,一副尽职站守的模样,看样子应当问不出什么。

  按理来说,此事与她无关,要搜也该是搜宫女,也不知为何要将她困在此处。

  沉思了片刻,鲜钰恍然大悟,皇帝应当是想困住她,再借搜寻这一事,好看看凤咸王是什么反应。

  看来皇帝果真是怀疑凤咸王的,而厉青凝只是做了那挡箭的鸟。

  红衣美人衣袂一翻,嗤笑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走。

  眼下不宜出魂探查,毕竟门外守了不少修士,若是出魂定会被察觉。于是她便坐回了房中,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后,门外士兵才道:“仙子,今日多有得罪。”

  鲜钰也不应声,在察觉那些修士和士兵走远后,她才出了门,刚抬眼就看见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今日怎么了?”她扬眉问道。

  小宫女道:“仙子有所不知,今日总管将奴婢们都召集了过去,说是阳宁宫丢了东西。”

  “可咱们又没去过阳宁宫,怎么也不该怀疑咱们呀。”另一位宫女道。

  “不过后来找着了。”小宫女心有余悸道。

  “是啊,没想到竟是仁仪宫出了个贼,谁不知陛下待长公主好,若是被抓到了,定是要被重罚的。”

  鲜钰沉默了许久,挑眉问道,“那贼是……怎么说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道:“她抵死不认,可偏偏袖口里沾了些线香的粉末,与长公主殿下丢的无差,她说是替宁妃娘娘燃香时粘上的,可宁妃娘娘那儿却早不到这一味香的香盒。一后来个小太监挡在她面前,说他姐姐是被冤枉的,那模样甚是可怜。”

  她顿了顿,吞咽了一下才道:“后来二殿下来了,说既然证据确凿,那便拖下去罚了,后来两人都被杖毙了。”

  鲜钰低垂着眼眸,眸色深深,半晌才不紧不慢地道:“确实可怜。”

  不曾想,最后死的竟是那姐弟两人。

  眼下士兵和修士已撤,她怎么说都该去看看凤咸王,否则着实不称职。

  想到这,她起身便要去找凤咸王,可没料到,刚出门就见到了凤咸王派来的人。

  凤咸王派来的婢女道:“仙子,王爷命你快些收拾好行装,该回凤咸城了。”

  “现下就要回了?”鲜钰蹙眉。

  那婢女颔首:“王爷是这么交代奴婢的。”

  鲜钰沉思了片刻,“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去见王爷罢。”

  凤咸王处,宫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往马车后放,而凤咸王正坐在车厢里。

  鲜钰站在车下拱手道:“王爷。”

  只见那垂帘一抬,凤咸王在车里道:“你来。”

  闻言,鲜钰便上了马车,坐在边上问道:“王爷怎走得如此仓促。”

  凤咸王揉了揉眉心,“疯马一事已经解决,陛下也没有理由再将本王留下。”

  鲜钰颔首,又问:“如此也好,早些回凤咸城,留在这宫里免不了会徒生事端。”

  “不错。”凤咸王抬眸朝窗棂外望去,兴许是伤神至极,眼眸略显浑浊,“早些回凤咸城也好。”

  车轱辘转了起来,在空旷的大道上往宫门驶去。

  行车途中,鲜钰察觉远处气息熟悉,便抬眸朝窗外望去,恰恰看见了路经的厉青凝。

  车里车外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鲜钰唇角微扬,却见厉青凝脚步一顿,眼里有一丝错愕。

  “仙子当真与本王那皇侄女不熟?”凤咸王将方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

  远处厉青凝还未走远,只稍稍侧目便听清了那人在马车上声音轻柔地道:“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当真不熟。”

  厉青凝:……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先不说昨日被撩拨一事像是她臆想的,如今这人不告而别,令她恨不得想找根绳将人拴起来,叫她哪里都去不了。

  芳心问道:“殿下怎不走了?”

  厉青凝冷着脸道:“去给本宫找根链条来。”

  芳心微瞪双眸,甚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