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30章

  既然答应了齐明, 鲜钰便不会食言。

  虽说她前世在世人眼里为非作歹惯了, 可应允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天色尚还暗沉,察觉隔壁厢房里并无动静,鲜钰便穿好了衣裳,待轻手轻脚洗漱好后, 悄悄去了东山。

  厉青凝不是觉得她身上谜团太多么, 如今她连行踪也诡秘起来,谜团再加谜团,叫厉青凝连她影子都见不着。

  一路上, 四处皆无翻雷阵的痕迹。

  这慰风岛虽不大, 可也小不到哪去, 花上一日也不能走完。

  鲜钰暗忖, 厉青凝安插在岛上的眼线应当不少,不然怎能找出这个翻雷阵来。

  蚕丛鸟道崎岖弯绕,放眼望去, 山峦层层叠叠,恍如大片水墨晕开的画一般。

  走了几步, 鲜钰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大早上还未醒神便走了山路, 身子骨是有些受不了了。

  抬手往额前一点,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小半禁制,以便调用这段时日暗藏体内的灵气,使得身上倦意能少上一些。

  停下坐在山石上暂作休息时,她忽然想到, 若摆阵之人只想要齐明的命,这阵必定会摆在齐明行经之地,如此一想便好找许多。

  她这么劳心费神,也不是为了报这几日齐明的教诲之恩,只是觉得,若是这人此世又被雷劈了,厉青凝大概会伤心许久。

  人一歇下来就容易分神,一分神就想到前世种种。

  前世她还未坐上停火宫宫主之位时,体内诛心草毒素久积而发,令她深受灵海撕裂之痛。

  在知晓下毒的人是风翡玉时,她本是想除掉风翡玉的,不料这位三公子从慰风岛回来后,修为突飞猛进,似是忽然开了窍,十分诡谲。

  她不得不藏身石室之中,忍受着痛楚,后来欲要离宫之时,却被下人带到了风停火面前。

  风停火并不怜惜她,甚至还好奇若是此时将宫主之位传予她会如何。

  她会死,定会被害死,她对此已是心知肚明,可若是没有这宫主玉令,她怕是活不过半载。

  应允下后,风停火将玉牌生出的灵精打入了她灵海之中,硬是将她推上了这宫主的位置。

  灵精在灵海里四处撞着,令她痛不欲生。

  这位置并不好坐,若要让人心服口服,必定要做出事来,于是她大肆杀伐,近乎斩尽了宫内的异心人。

  那时她的灵海本就因诛心草险些尽毁,血洗停火宫时又受了重伤,风翡玉趁虚而入,暗下杀手,她别无选择,只能暂离停火宫,寻一安适之地疗伤。

  山石之上,鲜钰头痛欲裂,她一双星眸目眦欲裂地瞪着,每回思及此处,心皆如刀剜,似是那时的事近在昨日一般。

  幼小的女童目红耳赤,身子骨瘦弱单薄,胜似山中鬼魅。

  她知道那时风翡玉手中没有玉令,即便是走到那一步,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无论是在凡人口中的江湖,还是在修士眼中的修界,这停火宫都占有一席之地,若是停火宫忽生变动,恐怕宫外之地也难能安睡。

  想必风翡玉深谙此道,所以才早早策马前去都城,意在找二皇子一谈,可人没见着,他被厉青凝的人拦下了。

  那时,她已在暗处窥伺许久,见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跟去后,只见传闻中的长公主一身玄墨绸缎宫装,衣面绣着的雀鸟栩栩如生,暗光莹莹烁碧。

  明明厉青凝只坐在那一言不发,却叫人想要拜倒在她裙下,只被她瞅上一眼便浑身战栗,惊艳却不敢妄自吱出一声,唯恐冒犯了这冷美人。

  厉青凝眸光凌厉,语调悠慢,“停火宫宫主何在。”

  风翡玉不敢抬头,“宫主在外身负重伤多时,已数日未传回信号,兴许已……遭遇不测。”

  厉青凝扫了风翡玉一眼,冷冷道:“你们魔宫之事为何要找朝廷主持。”

  风翡玉已是冷汗直冒,不好直接开口找那屡次同停火宫示好的二皇子。

  在暗中窥觑许久,她忽然飞身出来,如花叶轻落,一甩袖便坐在飞檐之上,堂而皇之却动静极小,叫所有人都未注意到她。

  那模样十分目中无人,还藐视皇威。

  她怀里抱着一壶温过的桃花酿,细白的腿垂在檐下,不盈一握的踝骨在红裳下隐隐若现。

  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她勾起唇角笑的模样傲慢得很,还将手肘屈起搭在了一旁的石兽上,纤细瘦弱的身子似无骨一般,软软地靠着那石头雕的辟邪小兽。

  她玩味般看着风翡玉,话音里带着几分揶揄,“何人能让本座遭遇不测,风翡玉你倒是将话讲明白些。”

  风翡玉惊恐回头,似在质疑她怎还不死!

  “宫主何不下来一见。”厉青凝头也未抬,声冷人更冷。

  闻言,她心下一笑,衣袂翩跹如红蝶般飘然落地,刚走近便看见这长公主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眸光凉如月色,冷如寒星。

  风翡玉面露菜色,握起的拳头咯咯作响。

  她笑了,转头看向了风翡玉,笑得甚是倨傲,“你怕我?你在宫中时何曾怕过我?”

  厉青凝淡淡道:“既然宫主来了,那本宫便不再插手此事。”

  “哦?”她当即翘起唇角,“莫非长公主还想插手?”

  山林中风声如鹤吟,当是入了秋的缘故。

  回神,鲜钰仰起下颌,抬起柔嫩的小手挡住了半张脸,心里明白她前世就是这么与厉青凝结下梁子的。

  那时她看不惯厉青凝,她也入不了厉青凝的眼,两人初次见面便相看两厌。

  再来一世也相差不远,不过她如今是醒悟过来了,这厉青凝就是不能惯着,这么惯着真是长她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休憩了半晌后,她起身又往齐明的东山小院走,那翻雷阵……

  若是齐明的院子里没有,那便往观星的渡雁台去找,往灵气充裕的灵泉口去找,往寸草不生的空谷去找,总有一处能找到阵眼。

  既然此事与风翡玉有些牵连,那不妨想个法子去接近一下这位心术不正的三哥哥。

  待天色微明时,鲜钰叩开了齐明的门。

  齐明背负长剑背对着窄门,腰直背挺地站在庭院之中。

  他身姿颀长,又穿着一身白衣,在秋风刮过时,两袖恰恰兜风而起,多了那么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他头转也未转就道:“来了。”

  鲜钰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背后的剑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眼,可真是把好剑,只是这剑她连觊觎也不想觊觎,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剑竖着比她还高。

  会装,实在是太会装了,她不禁在心底啧啧感叹。

  她前世奢靡无度,就爱显摆身家,而这齐明穿得素雅,身上再找不出一锭金子来,却极爱卖弄风骨。

  想不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是厉青凝的师父,也不知厉青凝图他什么,是图他相貌中中,图他做作,还是图他穷。

  “师尊,钰儿来学纵水术了。”鲜钰盈盈一笑,站在门外微微弯腰,乖巧作礼。

  齐明微微颔首:“进来。”

  鲜钰闻言进门,却未把门掩上。

  齐明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你可知上岛二十余人中,唯你修为涨得最快,术法学得最多。”

  鲜钰也深吸了一口气,这她还真不知道。

  她心一紧,心说莫非快得超乎寻常了,遭岛上仙长们怀疑了。

  “不知道也无妨,你先将门掩上,莫要被他人看了去,省得外人偷学了为师的纵水术。”齐明语调平平,可却似是有些咬牙切齿。

  鲜钰目光复杂,“师尊,莫非这纵水术和纵水术之间还有差别?”

  “这是自然。”齐明微微颔首,“为师的纵水术与旁人的有所区别,要更厉害一些。”

  鲜钰心道这可是个好时机,便顺势开口:“那师尊不如带着钰儿到渡雁台去,在那儿准没人能偷学。”

  她眼眸精亮,情真意切,像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

  齐明听她这么一说,不禁颔首:“不错,渡雁台通常只有长老能上,确实无人能偷师。”

  鲜钰笑了,跟着这极好哄骗的齐明真君过了落雁桥,尔后又上了渡雁台。

  渡雁台在山顶之上,许是布有重阵的缘故,四周山体不高,却云雾缭绕,胜似仙境。

  “这便是渡雁台,平日里用以观星。”齐明道。

  鲜钰微微蹙眉,不敢相信这布下如此大阵的地方竟就只是用来观星。

  这显然不太可能,此地应当还有别的用处。

  正细细打量的时候,她忽然觉察出一丝非同寻常的气味。

  她嗅觉异于常人,自然轻而易举就能嗅见这股味儿,似是何物被烧焦了般,却并非焦香。

  不对,这大阵之后似还有另一阵法,因大阵劲悍非常,将小阵全然掩了过去。

  鲜钰嘴微微一咧,细微的嗤笑声不禁流露,笑弯的眼眸里尽是戏谑之意。

  想不到这翻雷阵的阵眼竟被她找到了。

  她讷讷道:“师尊,你方才说这渡雁台只有长老们能进来?”

  齐明颔首:“不错,若非为师带着你,以你的修为,恐会被大阵震出,此阵不单认长老玉牌,还要认修为的。”

  这话简明易懂,鲜钰沉默了半晌,粉唇努了努,终是半句话也没吐出来,只在心里冷冷呵了一声。

  厉青凝不易轻信他人,这翻雷震她定是亲自确认过的。

  这么说来,厉青凝如何进得来?

  其中奥秘不言而喻,亏她还以为厉青凝此世连灵海也没开。

  呵。

  渡雁台上水声阵阵,时而似泉水汩汩,时而似大浪滔天,时而奔流不止,时而时断时延。

  “为师这纵水术如何?”齐明五指一收,顿时连水雾都消失不见。

  鲜钰惊叹:“堪比仙人。”

  齐明嘴角微勾,“只要勤加练习,你也能达到这般境界。”

  鲜钰眼眸一转,忽然甜糯一笑,小声道:“那明日还来渡雁台么。”

  “自然。”齐明背手道。

  隔日,浓云俱散,日照青山,天气甚佳,可有人却不太好。

  屋中,厉青凝在铜镜前失手捏碎了一朵簪花,那簪花叮一声落下,脆弱得像是薄纱蝶翼。

  芳心拧着毛巾,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厉青凝淡淡开口:“这是第几日。”

  “主子,第四日。”芳心连忙开口。

  铜镜中的人鬓云乱洒,长发乱得很,明摆着梳也未梳,那细眉微微蹙着,眉眼上似笼着阴云一般。

  竟四日了,那小孩儿竟四日未来。

  明明住在一个院子里,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小孩儿偏偏早出晚归,像是躲着她一般。

  此事若非有诈,便是小孩知难而退了。

  “她今日做了什么。”厉青凝眼睫一抖,一双寒凉的眸子缓缓抬起。

  “鲜钰姑娘今日仍随齐明真君学纵水术。”芳心想了想。

  “学得如何。”厉青凝又问。

  “不知。”芳心缓缓吸了一口气。

  “连个小孩儿都看不好。”厉青凝面不改色,平日里还算柔和的声音却低低的,藏了几分愠怒。

  芳心拧毛巾的手微微颤抖,她怎知鲜钰学得好不好。再说,这与看不看得好又有何关系,她不是已经让人在渡雁台外守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