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不对,祝转运使,你真的放我走?”哲落城郊外,一场送别正在进行。只是这场送别有些诡异,送人走的一直在催促,被送走的人却一直在用言语试探,话里话外隐约有几分留下来的意思。

  这场颇为奇异的送别自然是发生在祝英台和被掉包的依琪之间。那天在大火中被烧死的并不是依琪本人,而是依琪的贴身侍女。在侍女死后,依琪扮作男子混在了投降的柔然俘虏兵中。那天所有人都忙着追击柔然人大部队,祝英台又是第一次彻底运转起转运司这个庞大的机构,力有未逮,还真被依琪这么混了过去。

  依琪本打算之后寻机逃回去寻找部落和侄儿,并辅佐侄儿成为草原上高贵的雄鹰。只是在登记自己俘虏身份时见到了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惊讶之下叫出了声,这才被抓包了。

  依琪原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她可是见过那个“男人”在何等不利的状况下设下陷阱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也让自己提前遭到了现实的毒打。真要细究,连这场大燕和柔然的大战都少不了这个“男人”的功劳。毕竟在柔然全族,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英明睿智,本可以成为柔然一代雄主的大王子是死在哲落城的间谍的诡计中的。所以柔然在休整之后就迫不及待把兵锋对准了哲落城,这才引来了一直想摘桃子的大燕。

  现在依琪又看到了一个身着大燕官服的安信。那么她面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家伙到底有几层身份,现在面对自己的身份又是不是真的?依琪的脑子很乱,如今的她只能肯定一件事,就是她想手刃了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子,为哥哥报仇。

  祝英台还是很惜命的,当然不会给依琪这个机会。所以现在的依琪是手无寸铁的状态,疲劳不堪的她赤手空拳也打不过现在的祝英台。

  所以祝英台可以很安全的表达自己的想法。黑暗里依琪看不清祝英台的表情,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往自己耳朵里钻。只是现在的两个人已经没有了先前谈古论今的雅兴,彼此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试探和利益。

  “路引、干粮、火石、换洗衣服都在里面了。你收好,走吧。”祝英台没有废话,给依琪扔过去一个包裹。

  似乎知道依琪接下来会说什么,祝英台截住了话头:“你再不走我只能送你去见你的父神了。”

  久久地静默。

  一个盘旋在依琪心中很久的问题终于被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祝英台也回答地很干脆:“我欠你的。今日还上。”

  就一句话,让很久没落泪的依琪眼泪簌簌而落。这下开口就是带着哭腔了:“下次见面,我必杀你。”

  “静侯君来。”

  “对了,你这样放走我真的没问题?”将包裹系在背上走了几步的依琪还是不死心,转过头追问了一句。

  留给依琪的只有一个快消散在风里的声音:“奴隶营死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奴隶,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下依琪放心了,背起包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窜了出去,生怕祝英台临时改变主意。

  祝英台拍了拍巴掌,隐在一旁充当保护的石锤就跳了出来。

  “想问就问,不要扭扭捏捏的,我又不会吃了你。”齐武是积年的亲卫,花木兰有有意放齐武下去带兵,自然不能一直跟在祝英台身边当亲卫。而为了安定新近投效铁官徒们的心,祝英台干脆把石锤挑了出来。

  不过这个决定是祝英台这么久来感觉自己做得最错误的,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石锤没齐武那么爽利,做事总带着一股扭捏劲,让她看着就别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是以她今日干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直言不讳带来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至少祝英台一下就听到了石锤想说的话。

  “参军,那个……就是咱们为什么要放她走啊。柔然蛮子,不是全杀光才好么。”

  对此祝英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让石锤这个粗人参不透的话:“山林中有老虎,猎人才不会没饭吃。”

  石锤摸着脑门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想问祝英台,却发现自己要保护的人已经走远了。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锲而不舍地追问:“参军,什么老虎。什么猎人,我怎么不明白啊。”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哦。”

  万物自有规律,有人逃出深渊,就有人会被拖入地狱,

  在依琪依靠双脚回乡的时候,柔然汗庭外的战事已经快到了尾声。

  在沈云带来的两万八千步卒封住了柔然人的退路之后,这场战役唯一的悬念就在于大燕军制造的这个巨大饺子会不会被因为馅太多在煮地时候破皮。

  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尽管消化这块巨大的馅耗费了大燕军许多精力。这个饺子被煮熟,只是时间问题了。

  泰多现在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在营帐里不停走来走去,每走一步都会带起大量纸张,而案几上却空空荡荡,可见是先前发怒时把案几上的文牍都推到了地上。

  金帐的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虎死架不倒,哪怕泰多现在在柔然诸部里的声望已经跌到了极点,但他还是柔然名义上的共主,该有的规矩一点不会少。所以这个未经通传就闯进来的人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

  “赫古乌斯,查出来了吗?”泰多背对着赫古乌斯,双手扶着案几,声音低沉,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大汗……老臣已经派了眼里最好的射雕手去看了。城楼上……城楼上的……尸首的确是……”

  “你说什么!”泰多年轻的时候也是诸部中出名的勇士,如今虽已年老体衰,但盛怒之下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用一只手硬生生把赫古乌斯给拎了起来。

  赫古乌斯同样泪流满面,来不及擦拭的鼻涕眼泪就这样流入了嘴里,但他还是挣扎着说道:“大汗……息怒,为今之计……”

  泰多并没有冷静下来,而是在松开赫古乌斯之后抽出了腰刀。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的他还没来得及感谢父神就看见了泰多举着一把刀走了过来。

  “大汗,大汗!您这是要做什么!”赫古乌斯的呼唤并没有让泰多停住动作,等他想跑的时候已经迟了。

  一刀,只用了一刀,赫古乌斯就以他从未想到的方式回归了父神的怀抱。血从伤口中流出,把地上的纸张染得鲜红,他的眼睛并没有闭上,还残留着几分神采的瞳孔里充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

  赫古乌斯临死前感觉泰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实际上泰多清醒着呢,他杀赫古乌斯的理由也很充分。作为王的他是不会有错的,那么他这一系列的战略失误就得找个人来背锅,赫古乌斯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若不是有此人一直撺掇,他又何至于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导致如今长子惨死,长女凶多吉少,次子和次女同他们的母亲一起悬尸在了本属于自己的汗庭城楼上!雄鹰家族的血脉几要断绝!

  儿子没了当然可以再生。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从大燕人的包围里。活着出去。

  缓慢地擦去了佩刀上的血迹,泰多冷静的唤进了两个卫士把赫古乌斯的尸体抬走:“将此贼带下去枭首示众,以惑乱军心,意图先逃的罪名。”

  卫士应声而去,泰多也把腰刀放回了刀鞘之中。

  杀了一个赫古乌斯,应该能换来那群老滑头三次不计代价的冲锋吧。泰多突然很怀念那位已经死去的百里先生,赫古乌斯那种蠢材,连那位先生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居然有胆肖想右国师的位置。

  有那位先生在,自己也不会落入如此境地吧。

  只是如今说多少句悔不听先生之言都已经晚了,泰多只能任凭卫士们给他穿好了甲,亲身赴险。

  决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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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章了,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