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恨别十三余>第19章 初雪

  宋淑曼手里还拿着那束接到的捧花,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可是许青梅看得出来,林黛兰也看得出来,喜欢这件事,是很难被掩盖住的。

  宋淑曼踏着转瞬即逝的雪,上了路边停靠着的、等待客人的黄包车,车夫吆喝着,“小姐,去哪啊?”

  “梨园。”

  梨园。

  宋淑曼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地点的名字,夏天开始时开始的故事,仍在持续着,进行着。宋淑曼不能确定,它是否是延续过四季的故事,但是这一刻,她希望这条路蜿蜿蜒蜒,绕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雪下得小,细细微微,宋淑曼摊开手心,想要接住它,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化成看不见的水。

  “小姐,到了。”

  宋淑曼下车给了钱,她站在梨园门口,看写着梨园二字的牌匾高高挂着,她不进去,就一直站在那儿。

  路过的人偶有回头看她一眼的,身边经过的人投来异样目光,这些人中,或许有知她姓名的,她也蛮不在乎,就这样,安静地伫立着。

  宁书踏着轻盈的步伐,手高高举过头顶,捧着新下的雪,“真的下雪了,周汝,周汝,外头下雪了,你快出来看。”

  念完,看见宋淑曼,宁书走到她跟前,“里边有人议论,说外头有个女孩子捧着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还以为是未婚夫逃婚了,搁这抓人呢,原来说的是你啊,优等学生。”

  “哪家少爷是你的未婚夫,我帮你揪出来。”

  宋淑曼摇摇头,“梨园门前落雪,落了一树,梨花也开了一树。”

  周汝出来,原是想瞧一瞧今年的第一场雪,见宋淑曼站在门外,宁书走到她身侧,“我是怎么都没料到是她,不过今日看着,呆头呆脑的,傻愣愣地站那儿,什么梨花不梨花的,这个天气,怎么会有梨花开啊。”

  宋淑曼站在周汝对面,正面向她,两人对视着,周汝先低了头,躲了目光。她同身侧宁书说:“宁书,我的琵琶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

  宁书不再拿宋淑曼打趣,“好啦,我回去替你收好来。”说罢,转身回了园子里。

  周汝走近宋淑曼,替她扫去落在肩头的雪,“怎么在这里站着?”

  宋淑曼将手里的花递去,“在等你。”

  今日周汝穿的是低跟,她轻抬眼,对上宋淑曼那双清透的眼眸,“等我做什么?”

  “看雪看月亮。”

  雪比初时下得大了,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周汝没答应,也没有拒绝宋淑曼的话,刚扫去的肩膀上又落了雪,她说:“该带伞的。”

  “这么落在身上,也挺好。”

  “我进去拿伞。”

  宋淑曼握住周汝手腕,她怕她不抓住,周汝就走没影了,“没伞也不碍事。”

  周汝点点头,“走吧。”

  “你……能直接走吗?”

  “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走还不能直接走了,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说去哪,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宋淑曼先开了话匣子,“今天林黛兰结婚,就是往日里和廖慎言的那位,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江宁府的风云人物,我听过见过,但不认识。”

  “她是个颇为有趣的人,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她来认识你。”

  “还是算了,我也不习惯。”

  见周汝不乐,宋淑曼扯了其他话题,“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等晚冬,雪下得再厚些,就能埋一坛酒,再等初春喝了。”

  “那我能有幸喝姐姐酿的酒吗?”

  “我可不敢再让你碰酒了。”

  周汝说完笑完,又想起那个晚上,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气氛又冷了下去。

  她的确是头一次,被人表明心意地追求着,像朋友,又像那年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姐姐。

  其实周汝不太爱看雪,也不喜欢冬天,冬季太寒,她刚来江宁府那会儿身子不好,娇贵得很,哪供得起烧的碳火。带她的姐姐把厚衣裳全留给她,她仍觉得冷,一到冬天,开支都增了许久,周汝便不喜欢冬天。

  姐姐是爱看雪的,她打福建来,没见过雪,年年冬天,她最是爱看雪,因着她,周汝也就开始喜欢看雪了。

  周汝对宋淑曼说:“你吃过饭了吗?街口那家店的馄饨很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好。”

  两人坐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周汝大声喊着:“阿婆,两碗馄饨,一碗不要放葱花。”

  阿婆应着:“知道啦。”

  周汝靠在宋淑曼耳侧小声解释:“阿婆有点耳背,要大声点说话她才听得清。”

  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上桌,雾气腾腾,朦了宋淑曼的双眼,周汝捧着碗边,给两碗馄饨都倒了醋。

  “要加醋才好吃。天气冷,快趁热吃。”

  刚出锅的馄饨太烫口,宋淑曼含在嘴里,咬不下去,哈着气让它凉一些。

  周汝笑话她,笑声引来阿婆注意,阿婆问道:“是不是不好吃啊?”

  周汝大声回道:“阿婆,好吃着呢。”

  宋淑曼胡乱嚼了几下,咽下肚去,大声回阿婆:“没有没有,阿婆这的馄饨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谁叫你吃那么快的?”周汝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像月牙尖尖,好看得很。

  天暗下去,灯火亮了一街,雪夜看不见月亮,周汝坐在她面前,那是宋淑曼心里的月亮。心里的月亮,也叫月亮。

  宋淑曼总觉得,今天的周汝和往常的周汝不一样了,她们坐在路边的小摊子里,面对面坐着,慢悠悠吃着馄饨,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久。

  “宋淑曼。”

  “嗯?”

  “我原本是工作着的,给你喊出来,现在在这里吃馄饨,这顿饭……”

  “我请。”

  周汝挥着手,喊着阿婆:“阿婆,这里再上一壶酒。”

  阿婆刚上了酒,周汝就把酒壶揽在臂弯里,“可没你的份。”

  宋淑曼本来就不喝酒,她看着周汝三两杯下肚,就聊起天来,“小时候,母亲叫我曼曼,刚学写字那会儿,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总觉得怎么写也写不完。”

  宋淑曼拿手扶着腮帮子偏头看她,“你有小名吗?”

  “生生,万物生长的那个生。”

  宋淑曼拾了一根小木枝干,在雪地上写字,周汝凑上去看她写什么,宋淑曼一笔一划,写了“生生”二字。

  周汝觉得无趣,又坐回原位,喝了一口酒,“你写我的名字干什么?”

  “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写,小时候肯定没有我的烦恼。”

  “早就不叫那个名字了,现在再叫我生生,我都不知道是叫谁呢。”

  “生生。”

  “生生。”

  “生生。”

  宋淑曼一连叫了好几声,周汝低着头,偏是不理她,宋淑曼就凑到她面前,晃晃悠悠的。

  宋淑曼坐直了身子,“生生。”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周汝眼巴巴看着宋淑曼,盯了好一会,宋淑曼以为周汝要拒绝,心里已然做好了准备。

  谁知道,周汝眨了眨眼,开口,嘴里说的确是:“那得叫两壶酒了。”

  宋淑曼连忙替她叫酒来,“阿婆,这边再拿一壶酒。”

  酒上了,宋淑曼替她倒上,“你答应了?”

  “宋淑曼,你酒钱付了吗?”

  “啊?”

  周汝牵过宋淑曼的右手,起身拉着她往外跑,宋淑曼反应不过来,钱往桌上一丢,就被周汝牵去。

  周汝带着宋淑曼跑了好一段路,雪在灯光的照耀下落下,星星闪闪的。她站在长街的尽头,阶梯的第一台阶上,双手捧着宋淑曼的面颊,吻落在雪上,和宋淑曼的嘴唇间。

  后来,宋淑曼和周汝再忆起那日的雪天,宋淑曼问她:“那天钱差点都没付,第二天我还特地去找阿婆,问有没有少给了,阿婆还想找我零钱。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连钱都不打算给了。”

  “我也记不得那时候怎么想的,稀里糊涂的,就拉着你跑了。你怎么也不拦着我点?”

  “说起来奇怪,我的酒量素来很好,怎么那天才喝那么几杯,就醉得迷糊。”

  “看来姐姐是酒不醉,人自醉啊。”

  周汝作势抬手,宋淑曼躲去一旁,“姐姐糊里糊涂和我在一起,该不会后悔了吧?”

  “日后都不缺酒喝,为什么后悔?”

  两人嬉戏打闹了好一会,安静下来,宋淑曼正经问她:“姐姐,所以那天,为什么答应同我在一起了?”

  “可能是那天的月亮太漂亮了。”

  “那天下雪,哪会有月亮。”

  周汝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走那长长的一段路,雪落在头发上,好像走过了好漫长的岁月,这么走着,走得再慢些,也算共白头。”

  “雪下得安静,心里的声音就愈发清晰,那天只想着,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一天一晚上,也挺好的。”

  宋淑曼记得,那天晚上,周汝站在屋子楼下的路灯旁,光散落在她身上,像是云层上边派下来的神明。

  雪下得确实太安静了,所以那天周汝看着她,说的那声“在一起吧。”在宋淑曼脑海回荡了许久。

  此时,周汝靠在宋淑曼肩膀处看琴谱,宋淑曼轻声唤她:“周汝。”

  “嗯?”

  “我爱你。”

  “嗯。”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