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开年会。

  先进员工表彰大会上, 殷君宁穿一身酒红色长裙,黑长发垂坠腰窝,仪态仍旧端庄, 唇角裹着她一贯的笑。

  聚光灯下,明艳、高贵、冷傲所有溢美之辞近乎都能套用在她身上, 但唯一的遗憾是笑意再不能抵达眼底。

  发言完毕, 下台的时候,伴随着震耳掌声,童薇开玩笑说, 等你心情恢复过来, 大约春天就来了。

  殷君宁推一推鼻梁镜架, 自身后整齐一划的热闹中抬眼,人海里是乌压压一片人头。

  热闹、喧嚣,可这一刻, 她的悲欢不能共通。

  殷君宁回头冲童薇说:“恐怕我的春天一去不复返。”

  大雁南飞,她的春天从此就无了。

  *

  年会结束后, 员工放假。

  童薇回婺城老家, 蒋丹丽要去国外度假。

  剩下殷君宁。

  蒋丹丽埋怨:“商量好一起出国看老师,你怎么突然变卦?”

  “老爷子最后一个年夜饭。”殷君宁打发蒋丹丽把桌面上的文件递给童薇, 方便收入储物柜,自己则是清理办公桌上的重要公章。

  事实上年会之前, 办公室里所有文件早已经被秘书整理过一遍。

  不过殷君宁最近空下来, 总会不自觉找事情做。

  童薇蹲旁边很乐意搭把手,就蒋丹丽看她两不惯。

  啧一声:“菩萨,你是不闲得慌。”

  她这么大喇喇把实话说出来, 殷君宁淡淡点头:“兴许吧。”

  童薇扭身强行横一眼蒋丹丽,后者自知说错话, 赶紧住嘴。

  这边童薇不专心开柜门,储物柜一只未拆封的快递袋从柜子里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里砸下来。。

  “那是什么?”

  蒋丹丽三两步走过去,抢在童薇之前捡起来,仔细端详这个藏在殷总柜子里未拆封的顺丰快递。

  里头摸着像是巴掌大小的硬壳纸盒,一层灰色廉价塑料袋包着,像极了从某橙色软件下单网购来的便宜物件。

  这叫蒋丹丽更好奇了。

  她把东西拎过去,凑到殷君宁身边,问:“这玩意儿都落灰了,要不我帮你打开?”

  童薇真是想撕了蒋丹丽这张嘴,然而等她上前阻拦的时候,为时已晚。

  殷君宁不置可否,盯着蒋丹丽将这件快递灰色的纸袋撕开破口,她又用裁纸刀,割开纸盒胶带。

  童薇要去拦,殷君宁斜睨了她一眼。

  东西打开,里面是一枚香囊。

  “我天,这谁送的啊?哈哈哈哈。”

  这是一枚类似淘宝十五块钱的香囊,缎面料子看上去也不算好,但这都不是蒋丹丽笑的原因。

  因为肚兜红香囊布料上,绣了一幅画。

  画面里,有一座几乎看不出线条的寺庙,之所以称之为寺庙,因为绣这幅画的制作者在门楣上大写了“青山寺”三个字。

  接着这个破烂的青山寺屋顶种了一丛竹子。

  寺庙门口画一只肥鸡(制作者标注,这是天鹅),天鹅对面还有瘸腿的小鸡(制作者标注,这是鸟。)

  鸟儿瞪腿朝南方飞走了,留下天鹅孤零零待在原地。

  原谅蒋丹丽用她毕生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出这枚香囊代表的意思,如果非要给个寓意,那大概是一副残缺不全的送别图。

  因为唯一能能识别出来的画面,只有大鹅送小鸟的场景图。

  红色穗子倒拎在小手指上,蒋丹丽弯腰笑的眼角沾泪:“哎呦喂,是谁这么有才?”

  “青山寺上一丛竹。”

  “天鹅虽在鸟却飞。”

  “这都是些什么鬼?”

  童薇频频给蒋丹丽递眼神,可后者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吐槽那枚香囊上,边说这话,边把香囊递到殷君宁面前:“哈哈哈哈哈哈哈,该不会是怀明基金那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杨总送来的吧。”

  “不是。”殷君宁目光绕在香囊上,美目凝视着那只飞往南方的小鸡,片刻后,她又把目光往旁边挪了挪,这才发现,除了这只小鸡,这幅画里还有一丛竹。

  快递早在送到殷君宁手里后,便拆开过。

  童薇带的话:“她打算回南城发展了,说是以后您别往冰箱里再送东西过去,这东西就当给您当回礼。”

  殷君宁问:“没说别的?”

  "该说的都在香囊上。这是黎小姐的原话。"

  殷君宁那段时间收拾了很多人,包括怀明基金的杨总、做错报表的财务总监。

  太失态了。

  回头等殷君宁反应过来,消停下去,整个人的情绪变得很淡。

  童薇都看在眼里,身为殷君宁的闺蜜兼下属,她甚至冒昧的以为黎温不值当殷菩萨付出这些。,

  殷菩萨这类人轻易不对谁好,也很难会对谁动情,但她若动情,便是长情。

  这些天殷菩萨亲自出手,为黎温做的那些事情,童薇都看在眼里。,

  相比之下,黎温的绝情令人费解,在童薇看来,分手后送一枚再见香囊无异于万箭穿殷菩萨的心。

  快递签收的当天,殷菩萨失态的退回去过一次,可是后来这份快递再次送过来。

  童薇没想到殷菩萨会收在柜子里,此刻被蒋丹丽揭开。

  童薇的表情十分难看,如临大敌快步走过去,本以为殷君宁看见上面飞走的小鸟,会再次迁怒。

  然而伴随着蒋丹丽哈哈哈哈哈哈大笑,殷君宁突然抬眼:“给我。”

  蒋丹丽一愣,把香囊递过去,擦着眼角说:“如果不是杨立德那个傻逼,还有谁……”

  落地窗外冬阳正好,殷君宁把红色的香囊悬于半空,迎着光,香囊上坠着穗子摇摇欲坠。

  瞅着香囊的图案看了一会儿,殷君宁冷不丁开口:“重复一遍。”

  蒋丹丽一脸莫名其妙,眼看着殷君宁死死盯着自己,只好干巴巴重复刚才的话:“如果不是杨立德那个傻逼,还有谁……”

  殷君宁摇头:“前头两句,香囊图案。”

  蒋丹丽茫然的看向殷菩萨。

  “青山寺上一丛竹。”

  “天鹅虽在鸟却飞。”

  “祖宗,您要的是这两句么?”

  “可以了。”殷君宁手指摩挲着香囊绣出的大鹅笨鸡,继而缓慢的勾着唇,然后这枚笑弧逐渐加深。

  明亮的日光将殷君宁完全笼住,她站在阳光里,身上的阴霾散掉许多,来回翻看着香囊上蹩脚绣画。

  片刻后,扭回头,对上蒋丹丽的眼睛,学着蒋丹丽散漫的语气,咬字清晰道:“你口中的傻逼……叫黎温。”

  “……”

  蒋丹丽尴尬的打住话头,直到殷君宁离开办公室。

  才回头冲童薇眨眼:“我怎么瞧着,菩萨心情像变好了?”

  童薇单手托腮,思索片刻,掏出手机,把蒋丹丽刚才那两句话输入某搜索栏。

  片刻后,童薇忍不住露出个笑,她拍了拍蒋丹丽的肩膀:“真有你的。”

  蒋丹丽眼底缓缓冒出个问号:“嗯?”

  *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殷唯那边催了好几遍让殷君宁回南城。

  临了司机等在小区外头等,殷君宁披上长款风衣,脚边是收拾好的行李箱。

  由于直达电梯下午停运,殷君宁转而乘坐公共电梯。

  电梯下行,中途停在十三楼。

  进来一位戴口罩的女士,她脖子上缠着围巾,头顶渔夫帽。整张脸只能露出一双眼睛。

  大约是在电梯口刚抽过烟,冷风散了烟味,逼仄电梯内,难免空气里会带出些尼古丁的味道。

  这个味道令殷君宁皱了下眉,不由往后头挪脚,大约发出了点声响,对面那位始终垂眼似乎极为困倦的女士扭过头。

  辨认出殷君宁的脸后,对方咦一声:“殷……。”

  “郑秀,你好。”殷君宁丝毫不受对方的无理的称呼影响,淡淡的递过去一双手:“殷君宁。”

  郑秀有点尴尬,之所以对殷君宁有影响,是这位上回在社交平台帮温温扯去热搜。

  郑秀的圈子虽然也是富二代环绕,但是她的确不擅长跟殷君宁这种处处面面俱到的女强人打交道,于是只能干巴巴说声“抱歉。”为刚才冒出的口癖。

  殷君宁笑容款款回说没关系,继而低眼看这人兜里漏出来的女士烟盒。

  “以前没有听温温提起过,你也抽烟?”

  几个月前女女酒吧,殷君宁亲眼见醉酒的郑秀冲黎温表白。

  现在想来,她的女朋友无意中招惹了不少花花草草。

  殷君宁笑的格外端庄,不过话里话外存了多少心思,需要绕弯揣摩。

  郑秀虽觉出有些不舒服,但具体怎么不舒服,到底玩得不过道行高深的菩萨。

  压根没听出弦外之音,提起黎温,郑秀眼皮撑开,眼底清明一些:“我这烟还是专门挑她认准的那一口,结果我学会,她现在给戒了。”

  郑秀兀自摇摇头,从兜里掏出那包烟,递到殷君宁面前。

  却看后者一脸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摆出那副笑容合度的表情婉拒,接着像是随口一提:“怎么戒的?几时的事情。”

  电梯刚好到一楼,郑秀的经纪人等在外头,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祖宗,你今年最后一个通告,我只当你在我那儿睡一个小时,谁知道你竟还睡得忘记了时间。”

  郑秀回头冲殷君宁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走,哪知殷君宁长臂一伸,挡在郑秀面前,笑的依旧款款,只腔调多了丝凝重:“能说么,她几时戒的烟?”

  郑秀警惕的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再怎么不对,她也没理由说谎,上下打量了眼殷君宁,继而缓缓道:“最近两个月的事情,冒昧问一句,您跟她什么关系。”

  风吹的殷君宁风衣猎猎作响,她站在风中,轻扬唇角:“不怕笑话,她最近,跟我闹脾气。”

  殷君宁话锋一转,又追问:“你兜里女士香烟是她常抽的那种?”

  到这里,郑秀算是彻底明白怎么一回事,心里头冒出几分火气,倒不是为旁的,是因为她在这人面前,近乎是没有察觉到那份敌意。

  一时恼怒,郑秀拂开经纪人的手,转回头,将手里的烟盒挑衅的塞到殷君宁手心。

  祭出精心拼凑的笑容:“弗洛利达,温温只抽这牌子的女士香烟,你们在一起,她就没告诉你么?”

  这话带着刺儿,也透出十足的傲慢与鄙夷。

  郑秀自觉黎温从未她们面前承认过自己有女朋友,唯一承认的上一个,还是简丞,但多半是玩。

  郑秀看得出来,至于这一位是怎么盯上黎温的,就有待商榷了。

  郑秀看向殷君宁的目光火药味儿十足,而殷君宁却好像一下子卸去了浑身的盛气凌人,盯住烟盒出神。

  话说到这里,旁边经纪人火急火燎再三催促:“秀姐。”

  实在场合不对,郑秀转头就走。

  下一秒那包弗洛利达从空中划过一条弧线,重新丢还郑秀怀里。

  殷君宁笑意加深:“她确实没有告诉我这些,我只当自己对尼古丁逐渐不那么抗拒,原来没有侥幸……”

  只有对方煞费苦心,不忍伤她分毫。

  一刹那,脑袋里冒出黎温盛气凌人恶言恶语的推拒,殷君宁以为黎温至少有半分出自真心。

  却没想到黎温何止言不由衷,她是在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可也聪明的给她自己留足了把殷君宁哄回去的余地。

  假烟藏头画,煞费苦心。

  殷君宁只觉得喉咙干的不行。

  到这里,黎温会这么做,除了震惊殷君宁好像也不觉得奇怪。。

  自她们第一天认识,就该知道是这个结果。

  因为解释不清楚简丞这件事,还有旁的家族恩怨,所以她宁愿殷君宁在她黎温那受委屈……

  殷君宁当下只感到心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她抬眼,平静的冲郑秀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郑秀皱眉,烦躁的想再说几句,然而助理半推半拉,只能忍住继续对峙的冲动。

  背过身,走了好一会儿,直到上车,郑秀才骂了句:“一给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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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虐结束……

  “青山寺上一丛竹。”——等

  “天鹅虽在鸟却飞。”——我

  藏头诗“等我”,取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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