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月留下后,大抵是能体会些许林云姝的心情的,毕竟这里......真的十分单调。

  不过派人捎副棋,再捎些糕点进来倒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鎏月还是失策了,当下棋和吃糕点都摆在林云姝面前时,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后者,没有一丝犹豫。

  使得鎏月只能像瑞王那样,自己和自己对弈。

  这时才察觉到瑞王的厉害。毕竟鎏月总会忍不住偏帮一方,很快便可结束一局。而他也是一人,却可以不偏不倚,因此战况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激烈起来。

  脱身其中,他很擅长这一点。

  林云姝凝视着她:“你虽然在下棋,可是心不在焉,所以我估你在想朝堂的事是对吗?”

  鎏月笑道:“不愧是你,一猜便知。”

  “若是朝堂之事,那我便不听了。”

  “林苑教你的?”

  “算是,他教过我,不知才不乱,方能时时周全自己。”

  鎏月轻笑道:“你俩都聪明......不过我可没打算告诉你,你又听不懂,不能为我解忧,所以我说来作甚?”

  “哼。”

  “本公主饿了,把你手边那些吃的挪些过来。”

  “绿色的那些是我不爱吃的,你拿吧。”

  鎏月:“......”

  夜色渐浓。

  鎏月偏要说从林云姝房间窗子处照进来的月色更好,把她撵到后院最僻静的另一间房中,为此惹得美人小小地怒了一番。

  鎏月的乐趣之一,就是惹她嗔,因此毫不在意。

  “你这厮厚脸皮。”林云姝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鎏月在她身后道:“明日莫起晚了还要起来听禅呢。”

  “不要和你听。”

  “我更懒得同你听。”

  吵闹过后,夜晚重归平静。

  鎏月睁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窗外。

  圆月被乌云遮掩,抬眼是一片浓稠的墨色。

  鎏月毫无睡意,当然,林云姝也被她灌下足量的浓茶,要迅速睡着几近也是不可能的事。

  该来了。鎏月暗中估着时辰——

  当火光映红窗户时,鎏月蓦地从床上起来,她并未宽衣,轻易地便走了出来,烟雾还未变浓,她遥望林云姝的屋子时,视线还是很清晰。

  然而鎏月也只是望着,并没有过去。

  两处的火势都开始变大了。

  后院虽说与寺庙相连,但其实隔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且这里就只有她们二人在住,当护卫们赶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

  带着惊慌的喧嚣声响起时,鎏月收回了视线,似是不忍再看下去。

  她和林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决定实行这个计划。

  当然,没有提前告知林云姝。

  否则,戏便大假了。

  要让幸存者们看到林云姝当时的恐慌,她们在向圣上禀报时,才能道不出破绽。

  否则真是一场空。

  林云姝怕是要受好大一场惊吓。

  只是如果不狠下心来,如何周全得了?

  偏门的马车应该都备好了。

  而和林云姝身形相仿的女死囚也应该已经被搬进来了。

  那日在酒楼抓住的刺客......再背上一项纵火杀人的罪名也不冤。

  酒楼刺杀未遂,而后跟踪着长公主一路来到国寺,伺机放火。

  不料......错杀了人,竟杀了前来为国祈福的曦妃林氏。

  呵。

  有人信的,可自然也有人不信。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最重要是陛下得信啊。

  给林家个交代就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哪还有精力回过神来细细寻思?

  至于林家——只有林苑和林母知道内情,其余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定然是愤懑的。

  护卫来得越来越多,僧人们也在后院外围成一圈又一圈,各自低头祷告。

  火势还未来得及殃及前寺的时候,终于被一通灭了。

  人们只见灰扑扑的长公主崩溃地想去救另一个屋子里的曦妃林氏,却总是被侍人们死死拉住,不让她拿性命开玩笑。

  鎏月当然不是真的去,于是总能被成功阻住。

  一切都结束时,鎏月听见了惊恐难过到极点的哭嚎声。

  她认得出,那是林云姝贴身侍女们的声音。

  同样伤心欲绝的鎏月被人搀扶着走出寺院,迎面碰见了林苑。

  他看起来十分悲伤,然而倘若细细看一下,便会发现那份悲意并未达眼底。

  见到鎏月,林苑缓缓走过来,无精打采地行礼:“公主可还好?”

  鎏月声音轻颤:“许是我连累了她。”

  “臣进去看看,”林苑和她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已经被接走了。”

  很好。

  鎏月抬头看玉盘,发现乌云尽散。

  她径直地回了公主府邸,安静极了,一副失了魂的模样,连御医的问话都只是摇头或点头,等到将无关人等都熬走后,鎏月眼里的神采才算回来。

  最后一个知情的便是蓉儿,她待殿中无人后,特来禀报:“林姑娘已经被送到别的府宅去了,殿下放心,守在那里的人嘴巴都被掩得实实的。”

  “她如何了?”

  蓉儿:“晕过去了,但没有烧伤的地方,可大夫说因为吸入烟雾过多的缘故,再加上受惊,怕是要昏睡好久。”

  “没伤就好,睡久点也没事,我当初伤重,不也能醒过来吗?”

  “殿下说得是,现在不醒来也好,省得看到后面的烂摊子还要糟心。”

  鎏月沉吟片刻,道:“我明日进宫一趟。”

  “那今晚想必不能好好歇息了。”

  “憔悴些好,不憔悴怎么看出我被痛楚缠绕了一整晚呢?”

  蓉儿:“殿下放心,寻常人是看不穿的。谁会想到殿下和国师联手来策划这样一个大局,冒险到哪怕只出一丝差错,便能坐定了欺君大罪。”

  “我不怕。”鎏月淡声道。

  烨帝的龙鳞始终都在权力上。

  像今日的事,即使暴露,最多是狠狠责骂她如何的荒诞荒唐,再罚上两年的俸禄。

  然而林苑估计会十分不好受。

  相比起鎏月亲眷的身份,他只是一介臣子而已。

  但他还是应下了这件事。

  林云姝若真能赢,便赢在有个好兄长。鎏月想。

  蓉儿继续道:“殿下宽心些吧,等林姑娘好全了,也等风头过了,便将她接回来。”

  次日。

  鎏月进到寿康宫后,二话不说,便在大后面前哭成个泪人。

  大后虽哀伤,竟要反过来抚慰她:“月儿,这不关你的事,都是那该千刀万剐的贼人,竟毁了姝儿的一世。”

  “是皇儿不好,若不留宿国寺,就不会惹来这场祸事了。”

  “是哀家让你去的啊。”

  “我......”鎏月泣不成声。

  鎏月再去见烨帝时,只见他满面阴翳。

  她有些忐忑,然而表露出来的悲伤却一点都没有消退。

  见她来,烨帝叹气道:“林家那边,误会不浅。”

  “是臣大过凶煞,连奉大后之命去看个人,都能闹出命案来,陛下不要发愁,臣自会去给林家一个交代。”

  烨帝默认了她的做法,接着道:“让林氏以贵妃之仪下葬吧。”

  鎏月低眉垂首,掩住眼中掠过的一抹喜色:“让臣来处理这件事吧,否则我心不安。”

  “仪仗大些也无妨,朕昨夜就在想自己是否有苛待过林氏,想着想着竟一夜未睡。”

  “林氏性子清冷,不爱理人,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与陛下无关啊。”

  “是吗?皇姐若真这样以为,那朕可以安心一些了。”

  “陛下如果还在烦心,不妨借国师之力来安抚林家,虽说他是林氏的兄长,但更是忠于陛下的臣子,想必会为陛下解忧的。”

  “朕有此意,但他今日没有来上朝,此刻也不好这样唤他来。”

  鎏月道:“臣在料理殉葬事宜时,难免会与林家接触,彼时会和国师好好谈谈。”

  “好。”

  要殉葬的人还躺在自己的宅子中,然而仪式却要完完整整地进行下来。

  到最后时,连鎏月都麻木了。

  恍惚间,竟有那么一时以为林云姝真的入了陵,两日来第一次淌下真心的泪珠。

  可吓坏了侍女蓉儿,以为她入戏大深。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鎏月才回了公主府邸。

  刚刚放下的心竟又被一通报信给揪了起来——

  蓉儿慌乱道:“林姑娘她......”

  鎏月心急极了:“可有被发现?还是生病了?”

  “没有被发现,还好端端地在宅子里,只是......醒过来后,却谁都认不得了。”

  “啊?”鎏月惊诧了一瞬,很快便平复下来,“你同她少见,她自然不认得你,至于医师,都是从京城另找的,她认得才怪。”

  “不是这样的,奴婢想着林姑娘刚醒过来,肯定怕生,于是亲自去照顾她,同她说话时,唤她林姑娘,她竟问奴婢......谁姓林。”

  “啪”的一声,鎏月手中握着的茶杯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继续说。”

  蓉儿顿了顿,道:“然后奴婢问她,长公主可还知道吗?她想了好久,最后只说一句长公主是皇帝的啊姊。”

  鎏月的眸色渐渐黯下去:“说不出我的名字是吗?”

  “奴婢同她说起殿下的名讳时,她......毫无反应。”

  “别说了,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