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节,各宫都清闲起来,唯一忙碌的,当数御膳房。

  日日都要有新的应节小点,还都是鎏月最不爱吃的甜食,偏偏各宫又送得勤。

  这不,今儿桌上又堆了六七碗浮元子。

  见到它们的第一眼,鎏月便觉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侍文按例点出各宫的赠礼:“这份是春熙殿的,这份是皇后派下来的,这......”

  “打住,”鎏月已经能背出来了,然而在心里搜寻多番,还差一个宫的殿名似乎已经许久都没有听过,“小半个月了,各宫都会奉礼,唯独仪华殿的名号一直都没有报过上来。”

  侍文滞了滞:“这......要不奴婢去提点提点仪华殿的宫人?”

  鎏月摆摆手:“不必,显得本公主很稀罕似的。”

  看来林云姝还记得年前那一遭呢。

  虽然是说过受不起她的好意,这不是客套话吗?怎么当真了?鎏月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这些点心听说是那些娘娘亲手做的,这些可不能都赐给我们吃了,否则不合适。”

  鎏月想了想,道:“正好,仪华殿那位最爱甜腻的东西,唤她来吧,如果推脱,你就这样说......”

  派人出去后,鎏月便气定神闲地坐定候人。

  林云姝不会不来的。

  两日后的上元佳节,烨帝是要偕皇家亲眷前去京城凤鸣楼上,与百姓共度和乐的。

  纯妃病了,其他几位位分低的嫔妃不能同伴,但皇后有孕在身,是需要人随侍的。

  本应是鎏月去随侍,如今让给林云姝,她总不会推托的。

  能出去一个晚上虽不算什么,但聊胜于无。

  “我不吃。”

  鎏月没想到,林云姝刚一进景临宫就拂了自己面子。

  “这不你最爱吃的吗?”

  林云姝的神情隐隐透着委屈:“太后她老人家天天谴人送来,我不能回拒她,所以只能得罪殿下了。”

  “没劲,”鎏月搅动着小勺,久久不把浮元子送入口,“这样看来,上元节那日我也不用为你带些什么回来了。”

  林云姝蹙眉道:“按规矩,皇家亲眷都得时刻随同陛下,所以只能落足凤鸣楼,殿下即使想为我带东西,也是带不回来的。”

  “我又不四处贴告示说本公主要离开凤鸣楼出去玩了,谁管我?陛下吗?以前先帝在时,我常和陛下那样干,他才不管我。”

  鎏月说得若无其事,反倒是林云姝听到这些温存之事时眼色微微变了变:“原来陛下以前也这样。”

  鎏月蓦地松开勺子,仍其拍在碗壁上。

  她屏退宫人后:“你是不是觉得我此时应该恨他恨得提起就牙痒痒?”

  “直至前一刻,我还这样以为。”

  鎏月轻笑一声:“堂堂帝王,身份尊贵,要想捏死一个威胁,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更是常见,”她顿了顿,“我们这一辈中,我与其他公主合不来,唯有与瑞王和他最亲近,所以我不恨被帝王杀,我只恨这帝王是我最爱护的弟弟。”

  林云姝怔了怔,眼梢变得微微发红时,她刻意地偏过脸去,不让这副模样落入他人眼中。

  通通道出后鎏月只觉得轻松,她弯了弯唇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也只敢同你说了,毕竟你......也不是特别安分的。”

  “不惹事不生非,我能有什么不安分的?”

  鎏月:“你就是太沉寂,才让我觉得你在酝酿大事。”

  林云姝蹙眉:“胡说。”

  鎏月:“行行行,本公主胡说,那索性不说了。”

  林云姝有些局促,低下头一会后,又试探般开口:“你怎么打算日后的事?”

  “弑君是最直接的报仇法子了,可你说那可能吗?朝廷大乱,皇室争端再起,我便是千古罪人,不值当不值当。”

  林云姝自听到那个“弑君”字眼后,就紧张得一直攥紧帕子:“殿下总说我口无遮拦,如今看来,殿下可是过分多了。”

  “林云姝,”鎏月直呼其名时,幽深的眼神几乎要穿透一切落到她的心底处,“我信你,所以我什么都敢说。”

  林云姝一怔,脸上浮出清浅的笑容:“是啊,我险些忘了,我与殿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鎏月亦笑笑:“这样就对了,总是遮着掩着说话,多累啊。”

  林云姝微微颔首:“多谢殿下招待,可我往日里给太后请安就是这个时辰,所以得告退了。”

  “去吧,”鎏月的目光落到面前修短合度的月白宫装上,“去凤鸣楼那会,记得穿上我让司衣阁送去的礼服,好好看着,不许再让人剪坏了。”

  鎏月竟还记得那事......林云姝有些惊讶。

  她轻迈莲步,还未踏出门槛,竟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鎏月。

  鎏月笑得轻挑:“不会吧?这样便舍不得我了?”

  林云姝羞红了耳朵:“净胡说,我是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你再这样我便不说了。”

  鎏月懒懒地“噢”了一声:“说来听听。”

  “应该是这一年的,凤鸣楼会在元夜出事。”

  鎏月皱眉:“还真不是我记错了。”

  “殿下也想起来了?”

  “不敢确定罢了,放心,我会提前让人布局的。”

  林云姝颔颔首,拖着曳地的裙摆趟过殿门。

  不对啊,叫她过来明明是有‘正事’的,怎么轻易放人走了呢?

  鎏月看到满桌的甜食才想起这回事。

  正月十五这日,月与灯盈满帝京,笙歌香麝飘满京城。

  今儿的四凤金冠有够重的。鎏月不禁抬手扶了扶。

  烨帝侧首看她,笑道:“都已经是第三年了,皇姐还没习惯呢。”

  鎏月:“这虽繁重,但都是陛下赐的,臣戴着开心。”

  烨帝的眼眶里渗出笑意:“净卖乖。”

  待君王的目光被满城繁华引走后,鎏月才放心往林云姝那边张望过去。

  她的礼服是鎏月亲自挑选的,自然显得身段窈窕而不露风情。在满空烟霞的衬托下,整个人有如莹光的美玉。

  鎏月看得失了神。

  林云姝察觉到一束不寻常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后,下意识地便往鎏月的方向看过去。

  隔得不算近,那人的目光似真似幻,在察觉到自己看过去时,竟迅速收回目光。

  ......心虚吗?

  林云姝只觉得脸颊有些热,便正过头来,抬眸看向上空的火树银花。

  听闻这场盛况,长公主是有参与布置的,也只有她的心思这样别致了,林云姝不禁想。

  正垂着的眼帘内映入一卷纸团时,林云姝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履踩住纸团,然后不露痕迹地探看四周。

  目光转到鎏月身上时——

  不用细看,一眼便知是她。

  林云姝松开脚,示意侍文把它捡起来后,再将其展开——

  【本公主现在要下去玩了,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吗?】

  林云姝思忖一番后,对鎏月比划了几个动作。

  鎏月的贴身侍文蓉儿明明静观着全程,此时却懵极了,尤其在看见鎏月还似是看懂般点点头的时候。

  鎏月转身远离人群时,蓉儿才轻声问:“殿下明白曦妃娘娘的意思了吗?”

  “当然,她想要兔子凉糕。”

  蓉儿;“兔子凉糕?”

  鎏月比出一个兔子形状:“这样的糕点,冰冰凉凉的,在小摊上有卖。”

  “殿下怎么知道?”

  鎏月:“......”

  总不能说上次和林云姝溜出宫,逛遍了京城的街巷吧。

  鎏月自然地岔开蓉儿的注意力:“帮我摘下四凤冠,好好捧着。”

  蓉儿边做边道:“殿下福气真好,陛下赏你的□□冠,仪制只次于皇后了。”

  鎏月缓声道:“是很漂亮,我幼时便喜欢这样雍华的冠饰。”

  “殿下福气深远,日后这样的冠饰定是年年有。”

  鎏月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手臂被轻轻挽起的时候,鎏月立刻察觉有人在旁,在瞬间浮出一抹笑容。

  “妹妹去哪啊?”瑞王看上去心情也很不赖。

  鎏月笑道:“等到开春,皇兄的婚期也就近了,我还以为啊,你今晚会和佳人共游的,结果还是跑我身边来了。”

  “时日长得很,也不差这一个佳节。”

  “不成,”鎏月偏要逗他,“我这就去把盛家姑娘找来。”

  “更不成,我今晚还有事。”

  鎏月“湫”了一声,也不再迫他。

  瑞王扯扯她:“我见你也不像是随意走走的样子?”

  “我要去买些小玩意。”

  “京城最好的首饰在金玉满堂,最好的酒楼是杏花楼和春风楼,你想去哪?”

  鎏月:“我都不要,我要去买兔子糕。”

  “兔子......糕?”

  鎏月大概能预知到他下一句话,索性先说:“就是除了长得可爱也只剩长得可爱的那种糕点。”

  “噢——走啊。”

  “皇兄你是不是想笑我啊?”鎏月借着月色察看他的神态。

  瑞王笑出声来:“你也知道啊。”

  瑞王的兴致不错,鎏月被他撩得话都说多了不少,不知不觉地,走得离凤鸣楼越发远。

  熟悉的胭脂香气与弦乐笙歌传过来时,鎏月和瑞王竟同时脱口而出——

  “平康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挺应景哈哈哈~

  小可爱们新的一年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