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安宫离开后,鎏月择了条近路,一路从梅园穿梭过去。

  然而没走多远,她便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梅园里的另一个窈窕身影。

  细看人与梅花,棱棱争瘦。

  而人比梅花竟还要清冷淡雅几分。

  林云姝弯下身专注地拾起梅花瓣,有从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入耳,也只当是落花声。

  然而沙沙声越发的明显,花雪同跌落在地的声响都掩不过。

  鎏月俯下目光:“你在干什么?”

  林云姝被冻得微红的手僵了片瞬,随后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公主。”

  “嘴唇都白了,”鎏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拭,然而将要触到的时候蓦地一停,放了下来,向林云姝身后张望,“你宫里的人呢?让主子一个人在雪地里乱跑,便是她们失职,该罚。”

  林云姝的手指敲了敲怀中搂着的花篮,示意鎏月看过来。

  花篮被林云姝的毛裘遮住大半,鎏月刚才只顾着看人,竟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篮中的梅花鲜嫩,这寒冬里,怕是只有它乐在其中。

  鎏月:“喜欢的话,让人移植几棵过仪华殿,也就不必跑出来辛苦拾回去了。”

  林云姝摇摇头:“说不上喜欢,但用它入酒,总算得上合时令。”

  鎏月微弯唇角:“梅花酒清甜,好东西。”

  林云姝似是不敢看鎏月,垂眸好久都不肯抬起来,酝酿几番后,轻声道:“这东西......殿下若喜欢,送给殿下就是。”

  “噢?”鎏月的语色染上几分玩味,“要我说,这梅花酒本来就是酿给我的吧?”

  林云姝扭开脸,结果露出了不知为何红得厉害的耳畔:“不是。”

  鎏月听仪华殿的事听多了,此时竟对种种细节信手拈来:“你不同我,素来不爱闲时喝酒,以你的性子做梅花糕比酿梅花酒要自然得多,所以做来谁喝啊?”

  林云姝似乎有些愠了:“殿下是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便真的用来做梅花糕了。”

  鎏月笑:“真是为了我而酿的,还嘴硬。”

  她本想打趣林云姝几句,然而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凝住。

  林云姝试探地唤她一声:“殿下?”

  鎏月的神色冷了下来,真真地让人捉摸不透。

  林云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殿下若是嫌弃,我不做就是了。”

  “平时我想要你做什么东西,”鎏月淡声道,“都是我谴人去仪华殿讨的,有时还要三催四请,今日却冒着这样的大雪出来拾花,当然,本公主也知道,这会的花开得最盛,落得也最繁,只是......这始终不是你的性子。”

  寥寥几句话,竟把林云姝说得局促起来,平日伶俐的她此时竟变得静默起来。

  鎏月凝视她一会,问;“你要给我送礼吗?”

  林云姝迟滞片刻,轻声道:“是。”

  “那些人因为要讨好本公主而送来的东西能塞满一座殿宇,不过都大同小异,我懒得给眼神,但你这个吧,”鎏月顿了顿,“有心了,我喜欢。”

  “殿下又在说客套话了,若真喜欢刚才就不会这样瞪着我。”

  鎏月笑了:“你为何要送礼啊?”

  “殿下也会这样问那些人吗?”

  “不会,因为他们的心愿已经和礼品一并送过来了,所以本公主一直都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鎏月顿了顿,“而你,是在蓄意讨好我对吗?”

  林云姝这回反倒答得利落:“你既看出来,我也就不遮掩了。”

  “有所求......你想求我什么?”

  林云姝:“如殿下所言,我只是在蓄意讨好你而已。”

  鎏月察觉到她的不安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怔住片刻,随后无奈地摇摇头:“曦妃,我自身也难保,若是夸大海口说可以庇护你们林家,怕是我想起来也会觉得羞愧。”

  林云姝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林云姝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使她徒增了几分楚楚之感:“殿下便当我是懦弱吧,所以才急着去找依附,不至于终日揣揣不安。”

  鎏月有些惊讶,刻意压低声音道:“重来一世这件事,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吗?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倒生出忧惧来了?早知这样,我就不该去问你。”

  林云姝的声音极轻,似乎风一吹就能散开来:“与殿下无关,是我之前一直敷衍着自己,自我欺瞒,所有对未来的记忆都是因为大梦一场,即便它在我脑子里面再清晰,也只是说服自己,不过是一场清晰的梦,直至——”

  直至我去招惹你。

  鎏月略不自在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然而面上却笑得轻挑:“哎,给本公主送礼的人再多,也没有哪一个是像你这样笨拙的,真是......”

  鎏月没想到只是调侃林云姝一句,她就抱着花篮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似是经不住说。

  纵是连烨帝也不曾这样对待她的。鎏月先是有些愠意,然而回头看到她险些被雪滑倒时,下意识地就想要过去扶。

  幸好没摔着,只是撒了些花瓣出来。

  鎏月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与漫天的雪交融在一起,直至消失在视线内。

  林云姝回到仪华殿时,先是被侍女用温热的毛巾裹起手一会,待它不再那么冷冰冰了,才端来热水让它暖和暖和。

  侍女:“娘娘一早就不见人,奴婢们找遍整个仪华殿不止,还去问了景临宫,结果都寻不到人,着急坏了,下次若再出去,得让人跟着啊,要冷着或磕着,那就是奴婢们有罪了。”

  林云姝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侍女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从热水中拿出来:“这下便暖了。”

  手是暖了,然而林云姝总觉得有一层寒冰覆在心上,冰冰沉沉的,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那位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侍女拿来手炉时,轻皱眉:“娘娘的脸色很不好。”

  林云姝随口道:“昨晚没睡好罢。”

  “那再加一床被子。”

  “你要压死我吗?”

  侍女讪讪道:“那往安神汤里加多几味药材吧。”

  “不要苦的。”

  “奴婢明白,娘娘,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小糕点,现在想吃了吗?”

  “和热茶一块端过来。”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侍女想,娘娘平日对任何事都有可能敷衍应付,唯独在吃食这事上从不会草草了事,况且今日弄的都是她爱吃的,然而她看起来胃口很是不好,每样都是吃了一小口就恹恹地放下。

  味道不好吗......

  侍女立刻走出去:“我去让小厨房重做一份。”

  林云姝见侍女回来时脸上似有几分不悦,懒懒地开口:“不愿意就算了吧,生气也没什么意思的。”

  侍女否认道:“不是不肯,是人都不在,她们也真是,一做完手上的事就撒蹄子跑出去了。”

  “我天天做这都觉得累,何况她们?”

  侍女低声说:“其实......倒不是因为她们怠懒。”

  “噢?”

  侍女:“不至我们仪华殿,连别宫也一样,宫人们都忙着拿上自己的宝贝,前去送礼给景临宫的大宫女。”

  林云姝:“光求一个大宫女,也能获得荫蔽?”

  侍女:“娘娘忘了吗?长公主在开春之后,便可迁往京城的公主府了,宫人们都想跟着过去伺候,但又哪需要太多人呢?便只好碰碰运气,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林云姝喃喃道:“真好。”

  侍女苦笑道:“如今谁不羡慕景临宫的主子,向来随心所欲,如今还能打破规矩,未出阁就出宫建府,而景临宫也必定是还留给她的,这下两处换着住,听着就有滋味。”

  出宫?

  林云姝放下手上的糕点,望向殿门外的天。

  天色沉沉的,看了也叫人心情不好。

  侍女多少猜到她的思绪,道:“娘娘若是想家了,可向皇后娘娘说一声,是允许家眷进来探望的。”

  “坐一会就要匆匆地走,没意思。”

  “那......”

  “慢着,”林云姝突然敲敲离自己最近的小瓷碟,又敲敲旁边的那个,“这俩,还有酥黄饼,都做一份送到景临宫去,等她们回来之后,把梅花仔细洗干净了。”

  侍女滞了滞:“送......送景临宫吗?可长公主最近不是没来讨过点心了吗?”

  “她不来,所以才要主动送过去。”

  侍女低声喃喃道:“若是对永安宫里的那位也这样就好了。”

  “永安宫?”林云姝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烨帝的宫殿,“他可不缺我的。”

  侍女仍是不明白林云姝这份不寻常的‘热情’从何而来,然而还是照做了。

  林云姝想得却很明白。

  鎏月说她笨拙,可她只会这般笨拙了。

  鎏月只知她在蓄意讨好,只有林云姝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溺水之际抓住了一根浮木。

  林云姝心下一沉,这世上,只有鎏月与自己身陷这样荒唐而无助的处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