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寺里大叫?扰了公主和太后歇息!”

  “是长公主!”

  “公主怎么会在这?”

  “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僧,还有医师,一并请来。”

  “公主看上去像是受惊的模样。”

  ......

  眼前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多的人息涌过来,鎏月不仅一副不敢睁开眼睛的模样,还在胡乱地躲避,不让任何人碰自己。

  “曦妃娘娘怎么也来了。”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号时,鎏月微微僵了一下,然而还是拂开搭在自己臂间的手。

  林云姝的手被拍痛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然而片刻后她还是再伸出手去轻轻揽住鎏月:“公主别闹,高僧就要来了。”

  说完后她对着众人冷斥一句:“公主既然受惊了,那还嚷嚷作什么?”

  一番请罪后,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公主晕过去了。”

  ……

  药香浓烈,熏得坐在榻边的年轻男子轻咳了一声。

  立即便有人紧张地上前:“陛下,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烨帝摆摆手:“先别管朕,查出来没有,到底是什么东西把长公主吓成这样?”

  “......那边说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查清,但也有些眉目了,似乎是被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吓的。”

  烨帝一拍床榻:“这些个脏东西。”

  手肘被柔软的东西攀上的时候,烨帝不禁惊了一下,连回头看;“什么东西?”

  “陛下,我啊。”鎏月的声音轻而细,眼眶中还闪着清亮的泪光。

  烨帝松了口气:“朕还以为......没什么,你总算醒了,昨晚连夜被送回宫的,朕下了早朝又在这坐了好久都不见你醒。”

  装晕嘛,装着装着就睡过去了。

  然而鎏月此时面上仍是一副虚弱模样:“陛下......那东西还在吗?”

  烨帝眼神一凛:“什么东西?”

  “没......什么都没有,”鎏月突然慌乱地捂住头,“不要问我,不要......”

  “朕不问,醒了就好,朕也就放心了。”

  鎏月恹恹地回答:“惹陛下担心了。”

  “朕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你,既然不再昏睡,那朕就回去批折子了。”

  “陛下,”鎏月拉住他的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说。”

  “我协助陛下料理政事的这几年,虽步步谨慎,却也难免犯错,心里终日揣揣不安,昨夜被惊吓一事,多少和这有关联,还请陛下——”

  鎏月顿了顿,“卸去我的大权。”

  烨帝的脸上挂着的震惊神色久久不散,眼神更是顿时变得深不可测。

  他酝酿好久后:“不可,不可卸掉你的大权,朕需要你。”

  烨帝重申了一遍:“朕需要你。”

  鎏月怔住了,双手不自觉地紧攥住被子。

  “怕是忧思过度的缘故,你好好歇息。”烨帝随后转身离开。

  就在一片的“恭送陛下”的声音传来时,鎏月面上的惊惧神色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略带诡异的笑容。

  是谁借了一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给自己?鎏月想。

  御书房内。

  烨帝支着头喝茶,姿态颇为闲适,毕竟旁侧的人只有林苑这个心腹。

  “都听说长公主的事了吧?”

  林苑:“消息封得紧,但若有人不小心,也是会走漏风声的,臣的确听了去。”

  “长公主一向不是胆小的人,更不是那些有什么个风吹草动就要大惊大叫的女儿家,到底是什么才能将她吓成这样?”

  林苑:“陛下有没有想过,也许吓坏长公主的不仅仅是些怪力乱神之类的事呢?”

  “噢?莫非有人蓄意要......”

  林苑摇摇头:“依臣浅薄之见,臣以为长公主或许是心里本就藏匿着惊恐,而寺里的一切又让他陌生,加之昨夜的风大,即便只是听到些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极有可能会被激发出心中的恐惧。”

  “恐惧?她惧什么?”

  林苑:“公主的性子素来谨慎,身上又担着辅助陛下的使命,长久下来,心里总会生出惶恐,惶恐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和这浩荡皇恩。”

  烨帝沉吟一会后,道:“是这样吗?”

  林苑:“不仅是公主,其实为臣子的,心中也常会不安,害怕德不配位。”

  烨帝放下茶杯,笑出声来:“人人都会和朕说奉承话,怎么就你说的最让朕听得舒服?”

  林苑亦笑:“陛下若认为臣只是在说奉承话,那臣便要伤心了,长公主更要伤心了。”

  “皇姐的心意,朕是明白的,”烨帝摸摸杯壁,“茶凉了。”

  “来人,给陛下换上热茶,”林苑顿了顿,“茶热就可口了。”

  即使喝上热茶,烨帝的神色间还是隐约透着不快。

  林苑:“陛下在忧心什么?”

  “宫里杀孽才多,可是国寺是最清明的,在那里遇上......那些个脏东西,是不是太蹊跷了?会不会是有人存心要给长公主使绊子的?”

  林苑一怔,道:“这......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她可是陛下的啊姊啊。”

  “让朕想想,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

  林云姝只知道幔帐后的人在凝视自己,然而隔着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太清。

  “公主是歇下了吗?”她明知故问。

  鎏月的目光本在专注地流连在纱帐外的人的玉面上,被她这样一唤,便收回了目光,懒懒地倚下去:“按理说你要来侍疾的,可一来就知道站着,好不懂事啊。”

  片刻后,一双纤长素手掀开了幔帐,依旧是清冷的语色:“未明确公主心意之前,我不会来扰着公主。”

  “也是,本公主睡不安稳啊,脾气也坏,这景临宫不知有多少怕我的。”

  “公主还是睡得不安稳吗?”

  鎏月闭目养神一会,道:“还真是只有我遇上那些鬼东西了。”

  “殿下多思了。”

  “不,我没有。”鎏月松开支着头的手,然后利索地坐起来,与林云姝平视,秋水明眸中流转着的眼色幽深似渊,似要一眼把人看穿看透。

  “殿下想说什么?”林云姝毫无退缩之意,甚至微微倾前身子。

  鎏月突然笑了,笑腔里浸着凉意:“自然是只有我遇上那些鬼东西了,因为背后谋划的人是你——林云姝。”

  林云姝苍白的脸颊在这一刻泛起微微的血色,似是心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她敛眉垂眼片刻,再抬眸时眼中的波澜几乎散尽:“殿下就是殿下,回过神就什么都懂了。”

  鎏月冷冷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你也知道吗?对啊,你也知道,我什么风浪也没见过,什么杀戮没经历过,区区那些虚妄的东西,怎么可能唬得住我,可你还是......”她气得说不出后半句话了。

  林云姝帮她说:“可我还是妄图去乱殿下的心神,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呵,你以为自己把罪行说完了,我便不定你罪了吗?”

  还真是不会定。

  鎏月此刻十分、特别想听林云姝恳求自己。

  褪去她高高的姿态后。

  然而林云姝似乎没有哀求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殿下要怎么罚我?”

  鎏月气不打一出来:“本公主要——”

  她突然停下了。

  脑海中掠过自己扯着烨帝袖子的模样,还有烨帝说出’朕需要你‘时的恳切神色。

  鎏月在一瞬间变得万分平静:“你的用意是什么?”

  林云姝的语气幽幽然:“殿下,你说这招对我哥哥有用吗?”

  鎏月微微笑了一下;“你哥哥手上挂的人命比我多多了,或许不怕的,但在深夜梦醒时,或许是怕的。虽说那些都是该死的奸人,但怨气也深。”

  林云姝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鎏月没有给她活络心思的机会:“本公主什么反应,才会是你真正的预想?”

  “殿下不是都演出来了吗?”

  “噢,要我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之后吗?”

  “陛下爱啊姊,他会强制让殿下休息的。”

  鎏月微微怔住,回过神来时抬手挑起林云姝的下巴,手上的力度慢慢加重:“我可没挡着你的路,不对,你对亲哥哥打的也是这个算盘,为什么啊?”

  “殿下怕是理解不了的,关于我的浅薄,我的短见。”

  “未必理解不了,我想那个问题的时候恐怕足足比你多上好几个日夜,”鎏月顿了顿,“大权在握,就是足他人将利箭对准自己理由,并且我在明,它们在暗。”

  林云姝亦笑:“殿下好聪明啊。”

  鎏月假意冷凛道:“本公主如今位极人臣,又得陛下宠信,你凭空替我担忧什么啊?还有你那哥哥,少年老成,心机深重,颇得陛下赏识,你又顾忌什么啊?”

  “我不知道。”

  不是不知,而是不想说。鎏月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然而再开口时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日后别再对我使这些心思,我如今好得很,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操心。”

  “是我蠢了。”

  “不过,”鎏月轻笑一声,“我虽顺着演,但后续的确出乎我意料。”

  “烨帝的信任。”林云姝一语点破。

  “哎,话说开了就没意思了。”

  林云姝;“殿下精神不错,看来是不需要侍疾了,况且我在这里会碍殿下的眼,我且先告退了。”

  她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人又开口:“我本不确定是你的。只是此事一出,我原以为外面会开始兴风作浪,比如编造我血孽太重,如今遭了报应,光是流言就足以让陛下远离我,没想到消息封得好好的,这定是从一开始就遏制住了,否则定会走漏风声。”

  林云姝:“殿下觉得是......”

  “是你,也只有你能在当场就控制住,于是我更确定是你了。”

  “原就是谴人来做场戏的雕虫小技,让殿下发笑了。”

  “这个主意的成型,怕就是我带你出去那会吧,你也是厉害,明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林云姝没有回头,轻声道:“殿下,抱歉。”

  鎏月的声音不自觉地凌冽了几分:“你为何要帮我?”

  “殿下觉得我在帮您吗?可我怎么觉得自己,是在满足自己无端端的猜疑心呢?”

  幔帐后的人静默许久,最后轻轻说出一句:“出去。”

  “公主安康。”

  林云姝又说了这句话。

  这句无端端的关怀......鎏月怎么觉得她似乎在点醒自己什么呢?

  ......怎么会?!

  鎏月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几近可算是荒谬的想法时,连自己都被吓到。

  自己的确是重来一世,才会提前知悉日后会发生的事情,因此开始谋划着如何躲避这耍人的命运。

  可林云姝......

  仔细想想,她的行为轨迹似乎与自己的有几分相似。

  那不是未雨绸缪,更像是......挣扎。

  鎏月记得,在烨帝决心出手的时候,不仅是自己,连林家也一并受到殃及。

  而林云姝如今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在提醒自己,更是想让林苑也从高位上脱身。

  鎏月突然记起‘过载者沉其舟’,那是林云姝入宫的第一夜同她说的。

  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现在她大概能悟出这就是林云姝第一次的提醒。

  鎏月的头突然疼得厉害。

  会不会是多想了?

  或许林云姝本来就是这样如履薄冰的性子,只是自己上一世少与她接触,从未发现。

  而这一世与她的来往多了,于是才顺手帮自己一把。

  又或许只是林云姝本来就聪明,凡事都看得清?

  然而,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无法说服鎏月,林云姝是重生的,又或是林云姝只是单纯聪明而已这两种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