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月张望四周,当眼帘内映入一盏熟悉的马车府灯时,眸色一亮。

  她不假思索地抓住林云姝细白的手腕,截停马车后,将她连同自己一并拎上去。

  “皇兄。”鎏月笑吟吟地朝车内端坐的贵气公子打招呼。

  瑞王的瞳孔微微增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二位,话语通通被堵在喉间,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鎏月在侧边的座上坐下,并且掩住林云姝,语气自然道:“莫非以后上皇兄的车,我还要先禀告一通然后再等皇兄点头才可?”

  瑞王哑然失笑,无奈极了:“你啊,又胡闹,何时不让你上了?可哪有像你这般蹿出来的?”

  鎏月笑笑,话锋一转:“我今日是同太后出来,到国寺里礼拜,天还未黑,寺里便静悄悄的,我自然要好好出来玩了。”

  瑞王:“在王府里也是闷着,我亦是贪图这外头热闹,才出来的。”

  “皇兄,既然遇到了,那就把我送回国寺吧,否则太后该担心了。”

  “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

  他说完后,往鎏月的肩后探看过去:“你往常身边带的都是小娇娘,怎么今儿多出一位男童子?”

  鎏月低眸浅笑的片刻间,心里便酝酿出主意:“皇兄可别笑话我,其实......我是看这童子长得俏,新捡回来的,”她叹了口气,“可惜了,畏畏缩缩的,见谁都害怕。”

  瑞王:“看样子年纪还小,再教教就好了。”

  鎏月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皇兄,听闻圣上有意为你选一位王妃,你可有看中的?不过你也真是的,到了明年春节,也有二十三了,竟还定不下来。”

  瑞王语塞片瞬,然而当反应过来自己被妹妹教训时,迅速占领上风:“你放眼京中,哪家的姑娘或郡主,都双十了还未婚配,虽也有未出阁的,但已有婚书,瞧瞧你,就知道......就知道在景临宫里养姑娘。”

  躲在鎏月身后的林云姝闻言时,眼眸里生出浅浅的调笑的意味,然而仍是低着眉,始终没有露陷。

  听到瑞王的最后一句话时,鎏月假意害羞,低下头嘟囔:“陛下可以有许多妻妾,而我在景临宫里......养些姑娘,也算不得过分。”

  “你——”瑞王收起扇子来不轻不重地拍打一下她的脑袋,“不成器。”

  鎏月:“我要什么成器啊,能好好享乐便是最大的愿望了。”

  瑞王双眸微眯,细细打量着妹妹:“你?你和享乐怕是无缘了,如今在政事上,许多都得要你来定夺。”

  鎏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立即笑道:“我出来玩一趟,你还要与我提正经事,看来是皇兄糊涂了,必定要好好选一位王妃,来管管你才好,”她顿了顿,“谁好呢?”

  瑞王展开扇,慢条斯理地说:“你既未有头绪,我倒是有的,不过是关于驸马的。”

  鎏月又笑:“说来听听?”

  “放眼这京城男子,不,是全天下,论起才貌、论起雅量,还有家世,能与你般配的,便只有——”瑞王故弄玄虚地停了停,“只有林家长子林苑了。”

  瑞王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刚说完,鎏月似是气喘不过来,咳得耳朵都红了,脸颊处若不是有粉黛作饰,怕也会是红彤彤一片。她身后的小侍童更是不机灵,迟缓了好久,才抬手帮主子轻轻拍背。

  鎏月止咳的时候,她的兄长仍是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夜里风大易着凉,你还穿这样单薄。”

  “我没事,”鎏月抬起低下的头,“是没想到夜里会这么凉。”

  她缓了缓,扬唇道:“依我说,我与国师哪处相配了?我与他虽多有来往,但时常话不投机的,终究是我太俗的缘故。”

  林云姝就在身后,她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和林苑撇清关系了。

  鎏月刚才低首的时候,瑞王勉强看清了她身后小侍童的大致模样,但因灯光昏暗,始终算是模糊的,然而他开口时,语气里隐隐透着狡黠的意味:“月儿,皇兄怎么瞧着,你这小侍童长得有几分林苑的影子呢?“

  鎏月握着扇柄的手微微颤了颤,然而很快便冷静下来:“你这样说,便是抬举我这位侍童了。其实我并非看不起国师的才貌,只是我与他,政见上是极不同的,以至于矛盾不少。若非我与他都谨记着是在为陛下做事,早该有过节了。”

  瑞王闻言后,叹了口气:“看样子你和林苑的确没戏了,唉。”

  鎏月微一挑眉:“不是我狂妄,只是我至今未懂,我身上又无陛下担负着的为皇家绵延子嗣的重任,为何一定要找个男儿郎,与我婚配?还是说,仅仅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但如果是这个,我若说是自己太高傲,谁也瞧不上,那谁还能责我失了皇家颜面?”

  瑞王小怔一会,微张的嘴巴好久都合不上。

  “皇兄?”鎏月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晃几下。

  瑞王:“你——你真是......好利索的嘴巴。”

  “那群朝臣忠心是忠心,有时却也烦扰不休,与他们在口头上对仗几个来回,还怕嘴皮子不利索?”

  瑞王又惊了:“行行行,我不同你绕,劝诫你,算是本王的不是。”

  鎏月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谢皇兄相让。”

  瑞王:“那林苑——”

  鎏月赶紧接过话来:“国师啊,我与陛下一直有为他物色可婚配的女子,目前已有几个中意的人选。”

  瑞王滞住了,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原先想说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鎏月下意识地就想要先下去,然后把林云姝拉下来,怎知她轻轻挡了自己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先下地,再伸出手,示意鎏月握住。

  她倒是有几分侍童的自觉,一抹笑意闪过鎏月的眸里。她伸出手,握住林云姝,再跳下去:“皇兄改日进宫看我。”

  “好。”

  鎏月携人在寺前停下了,慢慢解下披风,然后给林云姝披上:“穿成这样,不好大摇大摆进去,掩着点好。”

  林云姝:你还让我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然而这句话她可是没有说出口的,只是垂首静静地看着鎏月帮自己系带的白葱手指。

  “好了,回去吧,早些睡下,明日一早就回宫。”鎏月放下手,欲要转身。

  林云姝叫住她:“公主困了吗?”

  鎏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你很想问我些事,对吗?”

  “是。”

  “不困,说吧。”

  “公主和我兄长,当真不睦吗?”

  鎏月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你不像是遇事易紧张的人啊?看不出来我在回绝瑞王撮合的好意吗?”

  她顿了顿,“不睦的确是夸大了,但有分歧是真的,分歧不至于上升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更是真的。”

  林云姝听完后不说话,然而手指却在悄悄地用力勾着披风内侧。

  鎏月:“你哥哥身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时时都是坐怀不乱的。怎么你凭空替他担忧起来了?”

  林云姝闪避着鎏月似乎可在片刻间看穿人的眼神,道;“公主当我是愚人多思就是。”

  鎏月轻笑一声:“自认蠢的,都不蠢。”

  “谢长公主夸奖。”林云姝与她擦肩而过时,浅浅地行个礼。

  直至林云姝的身影隐入黑暗中,鎏月都还停留在原地。

  明明自己才是重来一世的人,她怎么觉得林云姝心里怀揣着的不安比自己的还要浓,还要重。

  错觉吗?

  这人总归是有些奇怪的。

  难懂。

  寺里的床榻有些冷硬,鎏月躺得不安稳,再加上呼呼的风声透过薄薄的窗纸直闯入耳,扰得她辗转反侧许久,都不得入眠。

  她索性掀开被子起来,想要静坐一会。

  风息渐小的时候,鎏月立刻察觉到风声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似是铃铛摇晃的声音。

  叮铃,叮铃......叮叮叮铃铃......

  清透得直击人的心底。

  然而又万分诡异。

  这种韵律......是下葬时才会响的。

  鎏月缓缓下地,透过窗子看出去——外面黑沉沉,浓稠如墨的夜色完全掩盖过了月光的风头,

  阴冷的风又开始嚎叫了,铃铛的声音变得极其细微。然而被风裹挟着,却更显阴森。

  突然,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

  “谁?谁在装神弄鬼?”鎏月屏住气息,凝固住的眼神隐隐透着肃杀之气。

  招魂的铃铛声再变清晰的时候,她用力地推了一把窗子,发觉它纹丝不动后,鎏月的目光落到了门把手上。

  出到门前时,值守的宫人不知为何,竟睡死过去了。

  鎏月语气冷冽:“本公主不怕鬼神,再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吓唬我,你连全尸都没有。”

  铃铛声蓦然止住了。

  鎏月却也是动弹不得——眼前的一面墙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飘荡着的人影。

  走近时它却突然消失了。

  鎏月垂下首了,双肩微微颤着。

  若远远地看过去,定以为她在哭泣。

  然而——人是笑着的。

  她只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