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帝进来时脸色寒若冰霜,经过林云姝身边时,华袖拂得她发间步摇上的珠子噼啦作响。

  他坐下时,眉峰紧蹙,指节用力地曲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连皇后都吓得跪下请罪。

  “曦妃。”烨帝沉沉地开口唤她。

  林云姝目色平静地回视他:“在。”

  烨帝的脸色却是更冰冷了。从她入宫开始,虽在礼数上与他人对自己无异,但她的姿态却一天都不曾低下去过,就连自己摆出审问的架势,林云姝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朕没空像皇后一般,和你空耗、僵持,你若再是缄默是金,朕只能从你身边的人入手了,不过也是一个‘刑’字,你可同意?”

  林云姝:“臣妾每日的衣裳配饰哪一件不是宫人们帮忙打理的,丢掉一枚小小的璎珞,还被人拾了去,我如何发现得了?”

  “那这封绝笔呢”烨帝扔下一张血纸,“曦妃是内宫的人,所有的喜好都被一个侍卫摸了去?”

  林云姝又笑:“臣妾也想问问他们,我的喜好与性子如何这件事,值得卖多少银子?”

  难得见到她笑,烨帝一时晃了神。直至林云姝的神色愈发的冷,他才开口:“曦妃,你一口咬定被人出卖,却无法交出个名单,朕如何信你啊?”

  “臣妾没有做过的事,如今落在自己头上,不就是被人出卖的吗?”

  “你——”烨帝怒极反笑,“你果然还是伶牙俐齿。”

  皇后:“曦妃,你若有心,就该陛下亲自来问你,也是不想冤枉你。”

  烨帝挥挥手,示意皇后噤声,他沉吟一会,道:“这事会彻查,在这段时间,曦妃也该静静心了,就去——”

  “这样热闹,我以为是有大事呢,没想到不过如此啊。”带着笑意的清透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皇后略一惊讶:“长公主怎么也来了?”

  鎏月姗姗走过去:“在景临宫闲着,听闻这里不大太平,索性过来瞧瞧。”

  烨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皇姐,可不是什么热闹都好凑的。”

  鎏月停住脚步,玉扇慢慢垂下来:“陛下是觉得......我不该掺和后宫里的事?”

  烨帝一怔,随后摇摇头:“过来坐着。”

  鎏月走过林云姝身边时,特意打量了她一样,发觉其表面无异后,便放下心来。

  她这一趟来得不易。

  从仪华殿离开后,鎏月直接带着瑶姬回了景临宫,说是后宫中有事发生,此时出宫玩乐似乎不太合适。但她也没闲下来,召了教坊司的众舞姬来为自己助兴。

  花朵一样的面孔,曼妙的身姿,清凉的舞衣,这些都是瑶姬熟悉的东西,但她陪鎏月坐了一会后,便再也耐不住,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偏殿,哪还顾得上鎏月接下来要去哪。

  鎏月走到台阶前时,捡起那封绝笔,细细地看起来,时不时哧笑一声。

  “皇姐,怎么了?”

  “陛下啊,这张东西也真是滑稽。”

  “怎么说?”

  “满口荒唐言,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妄图用自己的一条命抵一位妃嫔的清誉,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烨帝静静地听鎏月说完,招她过来:“皇姐,那侍卫是大胆,无论是否有私通之实,”他瞥了一眼林云姝后,继续说,“只是,如今僵成这样的局面,不料理是不行的。”

  鎏月:“敢问陛下,除了一封绝笔,可还有物证?”

  烨帝:“你不知道吗?”

  鎏月毫不心虚:“臣匆匆就赶过来了,什么都只听到一些,糊涂得很。”

  皇后:“是一枚璎珞,曦妃的贴身之物,此物本是不轻易送人的,可是却藏在侍卫身上数天,且听那孽徒的同僚说,他极其爱护这枚璎珞。”

  “璎珞?”鎏月的尾音微微扬起,随后用玉扇轻掩小口,似乎很惊讶。

  “皇姐?”

  鎏月秀眉轻蹙,惊讶地说:“这枚璎珞,上面秀的花纹是否为一只罗刹鸟?”

  烨帝皱眉,紧攥着的手倏地松开:“皇姐怎么知道的?”

  鎏月转过身去,看着林云姝:“因为曦妃曾送过我一枚同样的璎珞,不对,其实算不上送,是我瞧上了,强令她给我的,”她随即吩咐随身侍女,“把那枚璎珞找出来。”

  林云姝蓦然抬眸,凝视着鎏月的双眸中眼波流转。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些,幸好侍女的动作还算利落,没有让诸位等太久,回来后:“公主殿下,您说的那枚璎珞......不见了。”

  鎏月的眼眶里掠过一抹满意的笑容。多年跟在身边的人,总归是有点默契的,即使没有提前串通好,也能顺着自己将戏演下去。

  林云姝才没有送过鎏月什么璎珞,不过是上次捡回的手帕中有这个图案,便大胆地猜测。

  假如不是这个图案,那也好办,直接留人个曦妃会随意送出这些小物什的印象。

  鎏月更惊讶了:“就放在殿中啊,怎会不见?”

  侍女连忙跪下:“都怪奴婢,平日里没有亲自经手公主的东西,这......这出了疏漏也没个头绪。”

  鎏月抬手砸了一个茶杯过去:“好啊,你们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公主恕罪!”

  “皇姐,”烨帝拉住她,“罢了,日后再论罪吧,如今先处理别的。”

  鎏月转而问皇后:“娘娘,我能看看那枚璎珞吗?”

  “自然可以。”

  鎏月接过后,端详几眼后,脸色不佳地将其扔落在地:“那孽徒戴过的东西,便是脏了,我才不要。”

  皇后微一惊诧:“公主,这真是你殿中丢失的那枚?”

  鎏月心里暗笑,然而面上慌乱了一下:“是......不是......谁会和那什么个侍卫私通啊?”

  烨帝沉吟片刻,说:“皇姐,是你景临宫出的问题?”

  鎏月满脸愁容:“臣糊涂啊,自己宫中的东西不翼而飞,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朕知道了。”烨帝只是表态,并没有即刻让跪着的林云姝起来。

  鎏月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当然了,仪华殿的人,除了主子以外,其余不能不审,景临宫也是。陛下若不嫌臣鲁莽,就交由臣去处理吧。”

  烨帝想了想:“朝中事务繁重,若再让皇姐□□实在不妥。”

  鎏月笑笑:“朝中事是为陛下分忧,后宫事也一样,有什么妥不妥的?”

  趁烨帝还未反应过来,鎏月轻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自己,烨帝抬眸的那一刻,鎏月立即眼中泛泪,隐隐透着难为情的模样。

  真是你......烨帝的眸色十分惊诧。那个侍卫身上的璎珞原来真是皇姐送出去的,荒唐,太荒唐了。

  “陛下?”鎏月试探地唤他。

  烨帝清了清嗓子,面色平静:“此时交由长公主去查,正正这后宫之风。”

  鎏月满意地松开手。

  烨帝缓缓起身,一步步地走下台阶,在林云姝面前停下,向她伸出手。

  林云姝迟迟没有接过,烨帝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陛下,”鎏月走到弟弟身边,接住他的手,而后握住,“臣还有要事禀报。”

  “回御书房。”烨帝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觉的不悦。

  长公主携着圣驾离开后,鎏月身边的贴身侍女蓉儿再次在皇后面前跪下,道:“娘娘,此事事关公主殿下的颜面和曦妃清誉,若是宫中再起流言,不仅两位主子受到伤害,连陛下也会龙颜大怒,实在不值得,所以——”

  “本宫知道了,若再有嚼舌根的,杀无赦。”

  回到御书房后,烨帝的脸色再次冷了下来,伸出的食指敲了好几下鎏月的肩膀:“在皇后宫中时,朕顾着皇姐的颜面,可皇姐现在总该跟朕交代,那封绝笔是怎么回事了吧?”

  “陛下,有人陷害我,”鎏月煞有其事地说,“你知道的,我素来爱赏人些小玩意,从不顾什么贴身不贴身的。那个小侍卫生得眉目清秀,我觉他可爱,就见过几次,但我听说他其实还与一位小宫女交好,似乎就是仪华殿中的。”

  她顿了顿;“宫里人多嘴杂,自然是瞒不住的,无论是小宫女还是我与他的来往。如果有人教唆他将小宫女替代为曦妃,既伤了林家,也伤了林家与我的情面,因为到那时,教唆侍卫陷害曦妃的这口锅,自然是落我头上了。”

  “皇姐别说了,朕头疼。”烨帝也被她绕晕了。

  头疼就对了,鎏月暗笑一下,然而面上还是委屈得很:“曦妃算是被我牵连的,可是我也是被人摆了一道。”

  “唉,皇姐全权处理吧,乱糟糟的。”

  “是,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烨帝很无奈:“以前都是你管教着我,怎么年岁渐长,倒成你越来越荒唐了呢?”

  “平日里管着的都是琐碎小事,我在宫里闲啊。”

  烨帝低眸看着她:“皇姐,要不然再拨一个部由你监看着?”

  已经在送催命符了吗......鎏月强颜欢笑:“陛下可别想着自己偷闲,我可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