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姝的葱指接过信封时,鎏月并没有松手,仍其悬在半空中。

  “殿下?”

  鎏月:“切记,须要原封不动,里面不过只有两句话,其中一句是若被启封过,则是已经被篡改内容。”

  话音一落她便松开了手。

  林云姝的神色毫无波澜,利落地收好信:“殿下的人情,我会好好还。”

  “那就好。”

  “容我多问一句,兄长是有事未应承殿下吗?”

  鎏月微微一笑:“若你的亲手转递,能让国师减少疑虑,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明白了。”

  林云姝今日虽还是疏离,但那种飘渺的矜冷感鎏月却没有再感受到,本想趁此机会留在仪华殿受些好招待时,却发现从自己交出那封信开始,气氛便微妙地凝固住了。

  利用吗?是利用。

  你明我白的利用。

  鎏月长长的裙摆刚拂过殿门槛,林云姝突然开口叫住她。

  “什么事?”

  林云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淡声说了一句:“公主安康。”

  “曦妃也是。”

  林云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至侍女上前:“娘娘,您该喝补药了。”

  “我日后大可以坦然地接受她的好意了。”林云姝说。

  侍女:“娘娘觉得心里再无负担就好。”

  林云姝:“之前不是因为负担,而是因为不安,倘若知道我是她笼络兄长的一枚棋子,那我很乐意去顺水推舟。”

  “大公子不是向来都不依附于谁吗?”

  林云姝捏紧信封,道:“不是依附,是互助,哥哥如今的后盾是该有个可靠些的人了。”

  出了仪华殿后,鎏月才肆意地笑出声来,尽带着得逞后的愉悦。

  侍女:“很少见公主从仪华殿出来后能这样开怀。”

  “我自然开怀了。”鎏月说到一半便止住话锋。

  剩下的一半留在心里说,能让她卸下心防,怎么不算开怀的事了?

  至于交信一事,本就是可有可无。

  林苑是个聪明人,那日自己把话说得那样开,他果真还能听令不尊吗?

  鎏月是在昨夜寝下后,在夜深人静之际才想起缘由的。关于这一世自己为何会对林云姝格外眷顾,大约是在很久以前,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曾隐晦地提醒过一句自己要小心瑶姬。

  可鎏月当时对瑶姬上心得很,视她如珠如宝,又怎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而疑心瑶姬早已于烨帝勾搭上,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行监视之事。

  林家两兄妹,一位提醒自己小心身边人,另一位提醒自己尽量早日离开京城,只冲着两句话,鎏月便会尽力在施荫给他们。

  在自己还能尽力的时候。

  “殿下,”侍女低眉说,“最近瑶姬儿似乎转了性子,总爱发脾气,也爱砸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鎏月回过神来,毫不思索地说:“瑶儿性格本就烈,随她吧,不过是砸些东西,还能把景临宫给砸烂了不成?”

  随她酿成更大的错。

  侍女一怔,随后应下:“明白了,以后奴婢们会注意一些。”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便是一个多月。

  侍女帮鎏月轻捏了好久太阳穴,见她的头疼得到缓解后,才开口道:“殿下,司天监那边传话来,先前的“不详”星象也该“解”了,所以特来询问殿下的意思。”

  鎏月沉吟一会,道:“仪华殿这一个月来过得如何?”

  “陛下的确没有踏入仪华殿,据那边的人说,曦妃娘娘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毕竟她手巧,闲时侍弄些花草,加上写写画画什么的,偶尔又学做好吃的,也得亏她背后是林家,在这宫里即便没有恩宠,日子也能打发得还不错。”

  鎏月想了想:“是该解星象了,否则陛下得疑心。”

  “明白。”

  “还有一事,”侍女继续说,“今儿一早,便听到瑶姬儿嚷着在宫里待得闷,所以殿下是否要......”

  鎏月:“她既想出去,那我便带她出去,有什么难的?”

  鎏月说完后,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平康坊那位绵绵的身影。

  绵绵......那块掉落的手帕是有何魔力?记挂之余心中尽是不安。

  直觉告诉鎏月,自己和绵绵绝不是仅有一面之缘这样简单。

  瑶姬高兴得很,在鎏月到偏殿来找自己的时候,几乎是要整个人挂到她身上。

  鎏月不禁嗔了她一句:“没规矩。”

  “殿下宠着,要什么规矩?”瑶姬越发的娇矜。

  鎏月只好作罢,慢慢将她扯离自己:“想去哪?”

  “这次出去定不喝酒了,上次不过在茶楼里小饮几杯,一睁眼竟在宫里头了,哪还有什么劲?”

  “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鎏月毫不心虚。

  瑶姬略一扁嘴:“妾侍奉殿下喝就好。”

  鎏月和瑶姬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地绕了那条会经过仪华殿的宫道。

  然而今日的仪华殿似乎有些不同,往日冷清是冷清,却不像现在看到的毫无“人气”。

  殿门前当值的人呢?来往的宫人呢?

  “殿下,这儿没什么好看的。”瑶姬不悦地挽住她的手臂。

  鎏月这回没有依她,只是停留在殿前,好一会后,示意跟着的侍女:“你进去瞧瞧。”

  然而此时正好有宫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险些冲撞了鎏月。

  宫人连忙跪下:“长公主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求公主饶命!”

  鎏月眸色微深:“把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好好交代下来,否则有你好受。”

  宫人颤抖着身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人在......在御前侍卫身上发现了曦妃娘娘的一枚璎珞,据说是已带了小半个月了,这件事被捅到了皇后娘娘那边去......于是......于是......”

  会被指认私通。鎏月心下一沉,朱唇微张,然而却说不出话来。

  宫人勉强镇定了些:“曦妃娘娘已经被中宫召去了。”

  鎏月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呢?有人知会陛下了吗?”

  “陛下从早至今就在御书房议事,还未通传过去。”

  “蓉儿,”鎏月当机立断,“拿上令牌,吩咐下去,谁敢因这事叨饶了陛下,便等于不要自己的舌头。”

  “是。”

  鎏月转身就要往中宫走去,却被瑶姬用力抓住:她哽咽道:“这事与殿下何干?曦妃娘娘冒犯宫规,本就该交由皇后处理,殿下何苦要淌这趟浑水?”

  “本公主不过是过去看看,按你这理,我便不是后宫中人,不能管后宫中事了吗?”

  瑶姬一向怕鎏月愠怒,然而这时却坚持泪眼婆娑地恳求:“殿下别去,求求殿下别去。若烨帝有心要治那位曦妃,殿下何苦要白白去与烨帝更生嫌隙啊?”

  更......?听到这个字眼的那一刻鎏月竟笑了出来。

  连林苑在这时未察觉自己与弟弟之间的微妙关系,瑶姬的心机断然不会被他更深沉,哪能发觉?

  她说漏嘴了啊。

  也是,瑶姬在宫里生活这么久,让她与烨帝有交集,怎会算是难事?

  监视原来是从现在就开始的。

  “殿下......笑什么?”瑶姬以为她被自己打动,终于止住哭泣。

  “怎么就哭了呢?”鎏月抬手拭去对方俏脸上的泪珠。

  瑶姬的眼睛焕出微光:“殿下是答应我了?不去中宫了?”

  “不去了,”鎏月轻声说,“不过......”

  中宫。

  偌大的殿内只有三人,端庄沉静的皇后居于上座,然而并不施威压,只是凝视着跪得背脊极挺的林云姝。

  良久,皇后才开口问旁边的宫人:“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还在御书房,一时是过不来的。”

  皇后轻叹一口气,低眸问:“曦妃,都僵这么久了,你再不说话,本宫只能依律严惩了。你可要知道,冷宫是见不着陛下,见不着家眷的。”

  “冷宫?”林云姝喃喃道。

  “是,冷宫,无月例,更奴仆侍奉,入冬后,连件厚衣裳,热饭菜都没有。”

  林云姝静默一会,开口时声音依旧温淡:“皇后召我来时,臣妾就已说过,一切指证概不承认。”

  “可你却无让人信服的说词。”

  “指证便能让人信服了吗?人证已自尽,徒留下一枚人人都可偷走的璎珞,再加一封不知所云的绝笔。”

  皇后扶着额,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所以便要查,事关皇家颜面,曦妃你不会不配合的是吗?若你不想日后被流言蜚语缠绕,便最好在今日解决,本宫已经封锁了消息。”

  “臣妾被星象困在仪华殿内一月有余,要如何与人私通?莫非我还有能耐□□?”

  皇后:“这一环倒有人证了,曾有人亲眼目睹,那侍卫曾夜潜仪华殿。”

  林云姝眼色微变,唇角缓缓旋出一抹笑容:“臣妾这仪华殿,主子没什么能耐,倒有奴婢厉害得不行。”

  “曦妃,你还是缺证据啊。”

  “皇后拷打臣妾身边的人了吗?”

  “还没,得等——”

  “陛下驾到!“一把尖锐的声音如锋利的刀刃,微微划破了静寂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