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祀的认负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止戈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最终一战中的三人竟有两人接连认负,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人岂不是不战而胜?

  虽然在林箊击败了心虔时众人便已知晓本次止戈大会的头名应当不会再花落别家了,只是未能在这青云山顶见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总归还是会让人感到些许若有所失的空虚。

  裴衍之目光冰冷地望着台上看向他的那道身影,仿佛从那张微带笑意的面容中瞧出了无尽的讥讽,他搭在扶手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手背青筋隐现,显然如今已是怒不可遏,而下一瞬,握紧的手却又松了开来,那双细长幽邃的眸中慢慢流溢出一丝晦暗不明的冷笑。

  既然想以如此方式来反抗我,那我偏不让你如愿。

  止戈大会的头名已见分晓,代表青冥楼使者身份的玄衣人再次登上了止戈台,他手中捧着一方托盘,盘内是一块碧玉雕刻的令牌与一卷青云卷轴。青云卷轴中记载了本次比试的最终结果,而玉牌则是彼苍榜榜首方可持有的彼苍令。

  持有彼苍令者可受二十八世家礼待,武林同道崇敬,更能得青冥楼楼主的一个承诺,因此赢得止戈大会头名,登上彼苍榜榜首,素来便是江湖中人最为心驰神往之事。

  到底事已成定局,而台上这位新任榜首也的确实力不凡,众人纵然因未能见到一场真正的决战而有些惋惜,却还是在看到如此年轻的身影登上那榜首之位时生出了些慨然赞叹的欣快。

  清樽美酒斗十千,江湖游侠多少年。

  能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乘风登云,直上彼苍,在这止戈台上也是从未有过的盛事。

  眼见青冥楼使者宣读过本次止戈大会的最终结果,正要为青衣女子奉上彼苍令,却听得一道高亢的话语声在台下蓦然响起。

  “慢着!”

  一名略嫌矮胖的中年男子从家主之位中站了起来,引得众人视线皆望向了他。

  此人是乾东江家的家主江南鹤。江家在世家之中无论是家世或武学都平庸无奇,这些年来因频频受十二兽袭扰,对治下几城疏于管理,门庭更是有了些衰败之意。

  不想这碌碌无闻的江家会在此时站出来阻止授令仪式,众人都有些惊诧不解。

  青冥楼使者看向台下男子,问道:“不知江家主有何事要说?”

  “我有一问想问这位新任榜首。”江南鹤抬目望着青衣女子,出口的话语铿锵有力,“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问一出,场边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问的是什么话?参加止戈大会之人不都在比试时自报过家门了吗?

  身后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江南鹤却充耳不闻,话音更似逼问般急促了几分。

  “你自名楚郁离,声称自己来自登临,可我已派人去登临查过了,登临固然有一名为楚郁离的商户女子,但此人公验上所录住处却是一处从未有人居住过的府宅,左右邻人更从不曾见你出入其中,可见你从名姓到公验都是伪造而成,你根本就不叫楚郁离!”

  话音落下,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坐于交椅中的那些武林高手们亦显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唯独其中几人仍旧神色不动,好似早便知晓一般。

  听得男子的质问声,林箊却只微微扬了扬眉,并未表现出一丝紧张情绪。

  楚郁离一名本也是她当时随口而说的,会叫有心之人发觉破绽并不让她吃惊,反倒江南鹤说登临执户司中当真有楚郁离的公验记录更令她感到意外。不过她大约也能猜到是何人为她伪造的公验记录。

  当初风缨前辈与她相认时说已将她视为族中之人,会以全族力量保她安全无虞,想来便是在那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人为她善后,青冥楼为了不叫人轻易察觉她的伪装,也当真为她虚构出了楚郁离此人。

  陆景明见江南鹤气势汹汹,显然来者不善,虽不知台上之人为何要隐藏身份,但还是当先开了口为她解围。

  “江家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楚姑娘不愿以真名参加止戈大会定然是有她的缘由,晚辈当初行走江湖时亦是用了化名,莫非江家主认为晚辈也是别有用心?”

  江南鹤摇了摇头,拉长音调道:“陆公子此言差矣。这玉面青衣不敢露出真面目便罢了,还刻意伪造公验化名至此,这般更名改姓藏匿身份,定然大有问题。如今她既要成为彼苍榜榜首,自然该让她现出真面目,否则如此藏头露尾之人如何能得武林同道敬服?”

  闻言,半躺在交椅中的陈清卓啧了一声,“你个不通武艺的胖头鹤,懂什么江湖武林?”

  江南鹤本就身型矮胖,人至中年后头上发丝也愈发稀疏,因此最忌讳别人论及他的外貌,眼下听得陈清卓如此羞辱于他,顿时火冒三丈。

  “你!”

  眼看台下氛围已是剑拔弩张,一道清越平和的话音忽然自止戈台上响起。

  “江家主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玉面青衣的女子向陈清卓与陆景明各行了一礼,恭而有礼道:“多谢两位前辈出言维护晚辈,可若因晚辈之事使得两位前辈与江家主生出嫌隙,那便是晚辈的过错了。”

  陈清卓掀了掀眼皮:“我与他本也没有什么交情,谈何生出嫌隙?何况这彼苍榜榜首本就是你应得的,你理会他作甚。”

  林箊笑道:“实不相瞒,晚辈此次参加止戈大会并非为了夺这榜首之位,而是另有来意。现下既得江家主发问,那便恰好借此机会说明来意。”

  她转过视线看向中年男子,清明的目光中夹带着浅淡笑意。

  “江家主想知晓我为何要化名来此,且以一副面具遮掩真容,其实原因十分简单。那便是因为晚辈一直受人追杀,无法以真面目示人,而追杀我之人正是各大世家。”

  清晰明了的话语声落下,整个青云峰顶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江南鹤一怔,有些踌躇地看向一旁男子,而裴衍之面色陡变,一时顾不上理会他,欲要阻止女子揭下面具,但却为时已晚。

  长身玉立的青衣女子伸手扣在眼前的白玉面具上,微微一用力,面具便被取了下来,掩于其下的秀逸面容随之显露于人前。

  崖畔清风拂过,青色衣裙随风翩然曳动,明灿的日光洒落在她脸侧,将清皎的容颜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流。

  裴衍之死死地盯着那张与家中画上女子颇为相似的面容,心下霎时间迸发出了凌厉杀意。

  清婉从容的话音便在此刻响起。

  “我本名林箊,出身登临,身负宓羲氏血脉,先祖为七曜军主将,太皓。”

  宓羲氏族?太皓?!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掀天揭地的议论声,便是知晓林箊真实名姓的几人也大为吃惊,唯独与台上之人关系匪浅的两名女子仍是平静神色。

  陈清卓惊诧不已,忍不住探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白衣女子:“裴家丫头,你早便知晓此事?”

  裴清祀并未言语,只是略一颔首,坐于对侧的男子怒视向她,面上神情已是怒不可遏。

  竟然连此人身份也遮瞒了,当真是罪无可赦!当初便不该让她回裴府习武,合该让这忤逆女在别院中自生自灭!

  勉强压下心头怒火,他赫然站起身,沉声道:“此人乃是盗走我裴家至宝的贼人,方才所说一切皆不可信。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是!”

  众人未及反应间,便见到几名气息浑厚的侍从持剑朝青衣女子而去,而不待他们冲上止戈台,却有数道身影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将这几人拦了下来。

  裴衍之看着阻拦在前的关山家侍从,眸光冷怒地睨向一旁的年轻男子,“关山曜,你此乃何意?!”

  往日坐于家主之位的红衣女子今日并未到场,代她前来的关山家二公子神色未动,淡淡道:“此人于我关山家有恩,家主先前便说过了承她恩情,特意嘱咐过让我确保她安然无恙,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裴衍之怒极反笑:“你莫不是忘了你关山家今日显荣是如何得来的!?”

  关山曜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神情仍是淡无波澜。

  “父亲已去,那些前尘往事也已如过眼云烟,还望裴家主莫再执着于过往,否则只会自寻烦恼。”

  裴衍之冷哼一声,并不买账,“关山家若有一日没落了,那定是拜你二人所赐。”

  他不再看身旁男子,转而朝另一处递了个眼色,便见得又有三道身影先后站了起来。

  岑家家主岑寻意负手于身后,冠冕堂皇道:“裴家至宝被贼人盗取,我岑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来人,去协助裴家主将那女子拿下。”

  曲家家主曲庭砚与虞家家主虞释亦派出了身边侍从上前协助,十数名一等侍从齐齐出阵,散发出的威压已叫寻常之人胆战心寒。

  三人此番侍从尽出,显是准备强行将台上女子带走,陈清卓与陆景明见得如此场面,皆露出了不齿神色,正待拍案而起,却听高处传来了一道清朗的话音。

  “世家之人,果然一向喜欢以多欺寡、颠倒黑白,着实令人齿冷。”

  众人循声抬首望去,便见到不远处高耸的山石与树梢上,错落地站了几名戴着傩戏面具的人,出言之人正是位于几人正中的长衫男子。

  男子话音方落,便有数十身影自暗处快步走出,严阵以待地护在了止戈台前。

  有人认出了来人身份,登时惊呼出了声。

  “十二兽!”

  裴衍之双眸眯起,冷视着台上那抹青影,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我道你区区一人如何敢擅自闯入后山禁地,原来是有此等逆贼与你相互勾结,你果然另有图谋。都给我上,将他们统统拿下!”

  得了号令,一众侍从当即应声领命,拔出手中刀兵便要与之一战,而一道磅礴内息却骤然自远处轰来,使正要交锋的两方都被这威烈气势给震了一震。

  日光照耀下,身着玄黄氅衣的威赫女子自青冥楼方向走来,凛然的话语声叫所有人为之一憷。

  “何人在青云山这般放肆,当真是视我青冥楼于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