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离去后,房间又重回最初的寂寥。
陈乔乔在沙发坐了会儿,只觉得颧骨处的膏药贴开始发挥药效,整个都热热的。她碰了碰膏药贴,其实放着不管,一段时间后也会散掉的。
她又想到董书璇说的,外婆也会闻到她做饭的香味这句话,无声的笑了。
“幼稚。”
陈乔乔小的时候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父母一心想要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却没想到倒霉催的生了个女娃。本来想将孩子卖了,但外婆不同意,那把年纪的老太婆,锄着拖把守在门口,怒骂:“我看谁敢打这孩子主意!”
这些都是她听街坊邻居偷偷给她说的,在那次之后,她就被养在外婆家,外婆从没跟她讲过这些。她有时候哭着闹着想要爸爸妈妈,她也只是说:“你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
有次她调皮挨揍,说气话:“你骗我,爸妈才不是去打工了!他们就是不要我了!因为我是个女孩子!”
那个时候她一边喊一边哭:“你把我打死算了,反正没人喜欢我!”
外婆当时都愣住了,然后将手里的擀面杖丢了,将她搂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但陈乔乔还记得,当时外婆也哭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外婆哭。
后来陈乔乔再也没有提过关于爸妈的事情,一老一小在小镇里相依为命。外婆年纪大,在镇子里做点裁缝生意换零钱,给陈乔乔买文具,买玩具。她总是让陈乔乔好好读书,如果陈乔乔考试考的不好,她就会举着擀面杖追着她要打。
外婆是病逝的,那年冬天,病因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当时找邻居帮忙打电话联系到了自己的妈妈,求着她帮忙,但是已经拖太迟,来不及了。老人家在病床上躺了半把个月,最后跟陈乔乔说,让她好好读书。
陈乔乔不知道外婆跟她的父母聊了什么,最后她被她爸妈接到市里去生活,才发现他们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就像是来寄宿的。
市里的上学进度和镇里的也不一样。她被送进了一个寄宿学校,挺烂的,但对她的父母而言胜在便宜。陈乔乔铆足劲读书,考上了重高,靠自己本事免了学费,又考上Z大。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
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算来算去又是一笔烂账。
说起来,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的忌日了啊。
房间里有些冷。陈乔乔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起身去书房,准备将剩下还没批改完的作业批改掉。
而同一时刻,远在Z市的柯诗曼看着手头的资料,眉头紧锁。
陈乔乔跟她提了一嘴有个疑似校友的烦人学弟,柯诗曼就使唤叶辛辰去查了,但没想到查出来的东西让她有些疑惑。
这个黄泽明确实是Z大的学生,比他们要小两届,而且还是计算机专业的。但是看材料,这个人的专业课水平并不好,在学校里多次挂科,在学校里属于吊车尾的水平。但也就是这样的人,却能在大三的时候进飞鹰公司做实习生。
飞鹰公司算现在国内有名的游戏公司,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但是他们招人的要求很严格,光是简历就卡死了一批人。虽然Z大的计算机全国排名前几,但本科生能入选实习生的也是少数。
就凭黄泽明这样的简历,他是怎么混进去的?
柯诗曼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靠背景,按照叶辛辰提供的资料显示,黄泽明压根就没什么背景,他爸就是陈乔乔老家的一小学校长。送黄泽明进学校当体育老师容易,但送黄泽明进飞鹰做实习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算下时间,黄泽明也是刚刚毕业。既然能拿到飞鹰的实习offer,就算无法转正,全国其他中小厂也都可以随便他挑,为什么还会回到老家当体育老师?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新做的美甲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柯诗曼视线落在了跟黄泽明同期实习的另一个学妹身上。相比起黄泽明,这个学妹她倒是熟悉很多。
她略一思索,从手机通讯录翻出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
周六那天是大晴天,虽然温度低,但太阳很好。
因为陈乔乔开车,所以两人约好下午两点集合后出发,直接去市里的书店,逛完书店之后正好去市里新开的火锅店吃晚饭。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钢琴声如约响起,她晚上的睡眠质量也好了很多。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有些懵。
啊,今天要和小艺术家去书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默默盘旋,她起床,刷牙,换上运动服,迎着冷风在人行道上慢跑。跑完半个多小时,她回到家,拉伸,开始做早饭。
今天要和小艺术家去书店,两个人。
陈乔乔拨进锅里的饺子浮浮沉沉,她盯着冒气泡的水面,大脑突然如初梦想,高速运转了起来。
现在不是悠闲吃早餐的时候啊!
虽然每次她会因为各种意外情况和董书璇见面,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们特地约定好的,第一次,单独的见面!两个人一起碰头,然后一起逛街,最后一起吃饭……这样的流程,这样的流程……
不就是约会吗!
陈乔乔拿筷子的手有些哆嗦,直接把饺子一夹两段。
“乱想什么啊!”
她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让自己清醒,结果碰到了颧骨,痛得她泪花都冒出来。
“只是出于学术友好交流的一场活动,怎么能衍生成约会,陈乔乔,你真的是差不多得了。”
陈乔乔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体却非常诚实的打开了衣柜巴拉起来。
救命,她当初是搞批发的吗,怎么买的都是衬衫啊,无语了,衣到用时方恨少。
挑挑选选老半天,陈乔乔最后选择了一件深色花纹衬衫,一件牛仔长裙,外面搭了件焦糖色的西装外套。她对着镜子看了看,感觉勉强算是人模狗样了。
但是脸上没上妆,她想了想,还是撕掉了膏药贴,开始上一层简单的粉底。
淤青还是很明显的垂在颧骨周遭,陈乔乔打完底看了会儿,觉得还是盖不住,又给卸了。纠结半晌,最后只给自己涂了口红提神。
镜子里的女人细致的抿了抿唇,左右仔细看了看自己的面容,半晌,陈乔乔将口红放下,扶额道:“我在做什么啊……”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个小时啊!
陈乔乔自认为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像个愣头青一样,为了赴一次而手足无措,实在是有些丢人。她叹了口气,将口红收起来,转而去了书房。
和极简的客厅相比,书房和厨房算是陈乔乔家里物件最多的两个房间了。书房的书架上摆的是游戏制作和程序相关的一些书籍,看起来已经被主人翻阅过很多次了。书桌上除了正中间的主显示屏外,旁边还用支架撑了两个显示屏。陈乔乔打开了电脑开关,点开了一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面已经装了几十个文件了。
陈乔乔戴上眼镜,点开了最后一个文件,开始了工作。
当初考上Z大后,陈乔乔选择了比较热门的计算机专业。她天赋不错,又肯吃苦,才大一的时候,就有导师破格让她做项目负责人,带着她搞比赛。也是那时候,陈乔乔遇见了柯诗曼和叶辛辰,并与他们成为了好友。
在柯诗曼的影响下,陈乔乔对游戏设计和开发产生了兴趣。柯家是豪门,柯诗曼作为唯一的继承人硬是被她爸抓去学金融。但是柯诗曼的游戏梦不死,自从遇到陈乔乔后,她硬是给陈乔乔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端游到手游,从单机到网游,都让陈乔乔接触了个遍。
大小姐非常豪气,在陈乔乔生日的时候还给买了顶配的火星人电脑,希望她跟自己组队的时候别再掉线,把陈乔乔吓得半死。
大三的时候她和柯诗曼一起,在学校创业园里开始做游戏项目,柯诗曼出钱,她出力。当时陈乔乔的初恋林梓萱已经毕业了,听说陈乔乔要做游戏,又说她审美不行,回学校来给她们帮忙做美术策划。
陈乔乔当时带了一个学妹,几个人加班加点,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最后打磨出了一款恐怖RPG解谜游戏。上市之后评分一直不错,当时搭上了游戏直播的浪潮,小火了一把,也算小有成就。
后来开始做第二款游戏的时候,因为后面发生了一系列的烂事,项目被关停,陈乔乔也回到小镇,做起了数学老师。
那段回忆一直被她尘封在心底,在这个小镇里没有人知道那一段过往。陈乔乔也因此可以摆脱痛苦,假装无事的过着养老一样的生活。后来和柯诗曼重新联系上之后,柯诗曼偶尔会给她一些外包工作,让她写写程序什么的。
每次柯诗曼这么说的时候都美其名曰让她“赚点闲钱”,不过陈乔乔猜测,柯诗曼大概是心不死,还想拉着她继续做游戏。
但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柯诗曼不提,陈乔乔也不拆穿。柯诗曼给她发的外包工作她也照做,自己私下里也在不断钻研深造,只是一直没让柯诗曼知道。
毕竟那时候的那件事情,与她而言是一根刺,是她依旧没法直面的荒谬。直至如今,陈乔乔也还没有做好回去的准备。
但如果此时此刻柯诗曼在的话,她一定会震惊的发现,陈乔乔此刻在编写的并不是她发过去的文件,而是一个她和陈乔乔都无比熟悉的东西。
《比天》
《比天》是陈乔乔最开始提出的,那天她看着柯诗曼玩*狼的时候突然说,以后也想做一个3A大作。
于是有了《比天》这个想法。
陈乔乔和柯诗曼采用了山海经的世界观,想创造一个人妖共存的开放性世界,让山海经里描绘的那些妖魔鬼怪都在这个游戏里体现。
然而这样想要交出一个合格的游戏,需要非常多的人手帮忙,和大量的资金投入。陈乔乔觉得他们目前的水准还不够成熟,不能撑起一个这样的游戏。也因此,《比天》是她和柯诗曼两个人的秘密,除了叶辛辰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当初在学校里做游戏的时候,就是为了积累经验,招纳人才,开一个游戏工作室。只可惜梦想流产,《比天》也成了无人知晓的碎片。
就连柯诗曼都以为陈乔乔将它放弃了,但在这两年里,陈乔乔其实一直在琢磨,一点一点磨出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基础架构。
没有人知道,在那些睡不着的,被梦魇困扰的深夜里,陈乔乔会静坐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编写一个好像永远也无法完成的梦。在董书璇的钢琴声响起之前,《比天》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陈乔乔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家伙,虽然长了张酷姐脸但是相当粘人。受不了和董书璇分开太久。
但是董书璇自由职业,经常会出差,一走个把个月。每次两个人分别前陈乔乔都会一边哭一边*,搞得董书璇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还要分神去安慰她。
后来董书璇看到陈乔乔的专访,记者问她:有很多玩家在玩过您的游戏后都非常悲痛,请问您在制作游戏过程中也会为死去的角色难过吗?
陈乔乔:我不是特别多愁善感的类型,能比较坦荡的面对这些分别。
董书璇: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