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去的胡骑纷纷将见到的胡人女子上报给帖木。
马桂听完心都凉了, 他原先猜测那个女人应该在废县附近，很可能就在坤宁县。
他故意没说就是为了让帖木对阳城失去耐心。
现在骑兵不仅亲眼所见，阳城也没攻下来, 甚至折损数百精英。
五千苍鹰胡骑一路从葭西进关，杀到葭中都没那么多损失, 竟然在区区名不见经传的阳城死了那么多人。
“将军, 此番我也不再劝你, 请问您执意要攻打阳城？”
帖木岂能不知他心思，他没有戳破，反而客气问他：“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马军师？”
马桂道：“您说。”
“马军师是楚人, 为何会对自己的同族恨之入骨，甚至赶尽杀绝？”帖木眼角止不住地嘲讽, 他转头看向城角的楚兵的尸体, 到死都没有投降。
不止何时楚人也开始变得有骨气了？
不再是随意可杀的猪样。
他丝毫不遮掩冷笑道：“我们胡人虽不和, 但不会像你们明明流着同样的血, 拥有同一个祖先，杀起同族来反而比外人还无情。”
“他们是得罪你, 还是碍着你眼了？”
“将军在说什么？猪羊又怎么会是我的同胞？”马桂面无表情十分冷血地道：“中原有句老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阶下囚，亡国奴, 我只是不想当败者罢了！”
帖木道：“所以你们遇到强者就会加倍的趋炎附势。该说你什么好呢？聪明还是坏？”
跟马桂有一样的皈依者狂热，病态崇拜强者的卖国贼，还有很多。北草原大半计策都是出自于楚人军师团。
阿铁木家族培养了不少这样的军师团, 让他们死心塌地为北草原卖命。
马桂没有丝毫羞耻心, 但被帖木这么说, 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对, 他立即拿了另一个人来反驳：“将军，胡人和楚人都是半斤八两。”
“你所恨的同族女子，不也毫无忠诚之心投靠了楚人！”
“据说她还是贵族，北草原的贵族一百年前都源自一个祖先，按理，她和你的关系可比我和一些素不相识的楚人亲近多了.....”
帖木神色微变：“所以更应该痛恨叛徒才是！”
“马军师是北草原的人，叛徒和自己人，我还是分得清。”
帖木多少给了面子，马桂脸色才好看一点，接下来他马上转移话题跟帖木分析可能发生的事，还有葭州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派兵追击。
阳城可以攻打，但不能久攻，否则反而会陷进去。
帖木对着敞开的城门，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反而在决定之前再问马桂一句。
“你的计策并无问题，但你有点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觉得他看不懂局势，或者说看不透一路下阳城的每一处都有刻意人为的蛛丝马迹。
“胡人近几年一直推行中原儒学，习汉文，读兵略，虽然时间短，但不代表我们出不了文才武略之人。”
话落，很快一个着楚服的半胡人出现，他从城门鬼鬼祟祟探头，满身黄泥，十分狼狈，跌跌撞撞地随着胡骑来到帖木身边。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藏不住的激动：“将军，小的找到，找到那些阳城人的住处，就在新开发的山区。”
“那，那里有阿官部胡人！”
此话一出，马桂迅速睨了帖木一眼，有些诧异，这个大老粗居然比他反应还快。
他本来也想派人进去一探究竟，可私心让他打消了念头。
帖木什么都没说，而是下马，亲自扶起那名半胡人，半胡人受宠若惊地起来，随后整个人激动无比。
阳城卫所内，吴策劫后余生来不及高兴，又看见满地倒下的兄弟，整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正好图尔从山区下来，汇报最近的情况。
上官绣面面俱到，战事与公务两头抓，还真抓出一点纰漏出来。
图尔道：“那半胡人一直鬼鬼祟祟，我便派人盯着，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首领，我实在想不通，您收留了他和他的家人，他又为何抛弃家人去给那些人通风报信？”
上官绣没有解释，反而问起图尔：“山区有人发现异样？”
“有的，不过都被阿桑公给转移了注意力。”图尔又担心又庆幸，阿桑公现在正举办钓鱼大赛，山区里的青年都忙着参赛，根本没有注意外面。就算有人注意，卫兵天天站岗，都给那些人站出安全感。
上官绣颔首想了想，觉得过几天瞒不瞒已经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地上坐着的吴策一直哭哭啼啼，再度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只不过和从前不同，幸存的楚兵多数都向吴策投以敬佩的眼神。
上官绣很满意这些楚兵的反应，说明吴策已经在这些人心里竖起威信。
她又添了把火，主动蹲下，安抚吴策：“我说吴守将，你看看周围死了多少胡骑？”
“这些胡骑每一个以一敌十，你杀一个抵十个。”
图尔忍不住去数，他忙里忙外，楚兵也跟着一起转帮忙计数，数完，图尔便无语了。
他怎么被首领给带偏了？现在是数杀了多少敌人的时候吗！
“报——卫所附近斩敌三百八十人！”楚兵神色激动，顾不上悲伤，赶紧放声大喊。
图尔道：“那就是三千八百人了。”
吴策带着泪的脸抬起来，他没忘记补充道：“先前在巷洞杀了起码三百多人。”
图尔改口道：“那就是六千人。”
上官绣对手下们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再望向倒在墙角的楚兵，将眼底的一抹凝重与忧伤收了起来。
作为主心骨的她，一丝一毫的反应，都将影响士气。
楚兵们除了开始对吴策产生信心，更多的目光是聚集在主将上官绣的神色。
大家见她镇定自若，不动于泰山，必定是早有准备。于是都渐渐放下心来。
所有人都没有怀疑上官绣以一敌十的说法，因为胡骑已经给楚人带来很大的伤害与阴影，有的人甚至因为怕死，或者恐惧到卖楚求荣去了。
一瞬间幸存的楚兵士气开始快速恢复，没有了先前那般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惊慌。
胡骑死那么多人说明什么？
说明胡人并没有想象中强悍！他们会流血也是人！
楚人同样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懦弱！甚至他们的战斗力并不输给他们。
有了杀死胡人的战绩，不少楚兵都支棱起来，眉目充斥起一抹自信，所有人都在想只要跟对主将，就一定能大胜仗！！
上官绣便派一个小队的人去搜救伤兵去山区，其他人静候听她调遣。
她主动带着吴策图尔进议事厅，关上大门，开始主动透露一些战况。
上官绣将二千人待在坤宁县，已经转阵废县某个地方的事透露给吴策，图尔也是第一次知道。
图尔道：“您打算截断他们的后路？我听说这次带路的是一位将马桂的楚人，他出身于军师团，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
吴策都忍不住咽口水，紧张道：“总兵，您忙里忙外不主动出击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剿灭这支胡骑？”
上官绣盘算着，指尖敲着台桌，缓缓的语气，令两人十分焦急：“吴策，图尔，我首先要和你们说声抱歉。”
两人彼此相视一眼，然后继而沉默起来。
她徐徐又沉重的语气：“因为我的任性，牺牲了那么多人。”
吴策始终还是相信她不是那种自私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人。图尔更别说，他双手环抱，很快将上官绣至今为止所有的行动都给联系起来。
“首领，您是想拿北草原的精锐练兵。”
上官绣看向图尔，如实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眼底除了沉重还有逐渐展露的一丝野心：“床弓和一窝蜂固然好使，仍只是外械，战争固然可分胜负，人却不能长久自相残害，甚至分为三六九等，若不以人为本，即使最后我打造出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也不过是万万具戮器。”
“这些时日，我想很多，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就让敌人清楚认识到战争的可怕。”
“没有人会不怕战争，要想止戈，除了让强大的武力镇压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上官绣道出现代人人都懂明白，并且已经有显著功绩的核心思想与办法。
“以楚人的优势融合各族，为弱势群体主持公道，鸣不平。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阻止因一己私欲之下发动的兵祸。”
“最后以百姓为主打造一支铁血柔情的军队。”
“这是根治乱世唯一的良策，尽管理想，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做到哪种地步？”
“那么这样异想天开的我，你们还愿意跟随吗？”
她既然要打，那就什么人都打，只要是阻碍自己实行目标的人，都是敌人。
无论那人是谁！
她要在这个世界起个头，无论最后做到哪种程度，都能为后来的人指明一条可行的道路。
“首领...总兵....”图尔和吴策都露出错愕的目光，他们并不了解这句以百姓为主的军队到底是何意思？
可两人都见识过阿官部的族人对上官绣多么热忱和忠诚，无论生死都无条件地信任她追随她。
而上官绣也没有让族人们失望，将他们从贫瘠的沙漠带出来。
那时图尔就想明白了，她和她的族人，都是双向付出的。并非只有另一方享受一个人带来的福报。
图尔首先站出来道：“首领，这个理想实在太前卫，若是能够实现，未来您将取得天下民心。”
吴策突然想起圣人所言：天下为公是谓大同！
中原真的能成为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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