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见头埋在被子里生闷气, 福泽谕吉担心他闷坏,想要把被子掀开,星见不乐意, 直接把自己裹成蚕宝宝, 被子压在身子底下, 福泽谕吉一碰, 他就滚到另一个角落。

  意思很明显,就是不给碰。

  福泽谕吉无奈, “星见,听话。”

  “我正在生气。”从被子里传来的嗓音闷闷,“我才不要理你呢,哼!”

  随即被子卷在离福泽谕吉一臂长的地方就一动不动了。

  星见乖起来能暖化人心,作起来也让人头疼不已。

  刚回到家的时候还好好的, 还特甜特乖地黏在他身边撒娇道歉,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 小脾气忽然就上来了, 福泽谕吉哄了半天都没人应。

  “抱歉星见,我没有把异能的事情告诉你是我不对。”福泽谕吉放柔嗓音耐心哄人,“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在对你有所隐瞒。”

  被子卷动了两下,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福泽谕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它又不动了。

  福泽谕吉哄人的经验都来自星见和乱步, 可不论星见还是乱步都是乖巧的好孩子,实际上并没有让他操太多心。

  星见这忽然闹起脾气, 还怎么哄都哄不好, 福泽谕吉一时爪马, 有些不知所措。

  福泽谕吉愿意哄着星见, 乱步可不愿意,见社长为难,乱步运了运气,鼓着脸颊大踏步走到床边,使劲掀被子卷。

  “快给我起来,你还闹脾气?你闹什么脾气呀。你不是也瞒着我们嘛,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找出那么神秘异能者我们耗费了多少精力。”

  被子被人从里面死死拽住,星见就是不出来,但这不妨碍他吵架,“你就会凶我,你就会欺负我,你这个坏人!”

  “你别任性好不好。”乱步不甘示弱,“你要是早点告诉社长你有自保的能力,社长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地隐瞒啊,知不知道这段时间社长为了用常规科学的手段治愈你的腿,奔走了多少地方。”



  这次被子卷终于动了。

  “我都听人说了,武装侦探社是因为你存在的。”

  星见掀开被子坐起来,眉眼耷拉出沮丧的弧度,委屈巴巴地对他家大叔控诉,“你都给乱步开侦探社,到了我这里就什么都瞒着,你太过分啦~”

  小嗓音又软又糯,诉说着自己的无限委屈,“乱步也没有异能,你就愿意带他玩儿,难道我就不是你宠爱的孩子吗?我、我才不要理你!”

  说着又要钻回被子。

  星见是真的委屈,在回来的路上他都有准备好好跟大叔道歉的。

  他心里清楚,就像他担心大叔和乱步卷入危险而对异能闭口不提一样,他家大叔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才会对自己隐瞒。

  现在说开了,反倒都松口气。

  但是,为什么乱步和他的待遇不一样?!

  所以,大叔更信赖乱步是么。

  我有哪里不如这个幼稚鬼!

  这么一想,更委屈啦。

  星见脑袋已经埋进被子里,身子还在外面蠕动啊蠕动,活像一只正要缩进壳子里自闭的小乌龟。

  原来忽然生气是这个原因么,福泽谕吉心尖尖被猛然戳了一下。

  平日里严肃到猫见了都直接绕道走的男人,此时看着浑身都写着“快来哄哄我”的纤细身影,眼眸快要软成一滩温水。

  福泽谕吉手疾眼快拉住双手叉腰下巴抬高就要得意起来的乱步,“抱歉星见,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也许是因为初遇时星见还小,那么小小一团,又乖巧又聪慧,醒来时活泼可爱古灵精怪,昏睡时却一动不动,安静到让人时不时就要提心吊胆地试下呼吸。

  他看着星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在他还没有淬炼成百折不挠寒光内蕴的刀刃时,那丝为数不多的温情都给了星见。

  于是在他眼里,星见永远是那个缩在他怀里小心翼翼抓着他衣角的软白团子,是那个在他被猫嫌弃时安慰他“我是你的小星星啊,你还有我呀”的贴心小棉袄。

  此时星见的话让福泽谕吉清楚地意识到,他对两个孩子的感情是不一样。

  他希望乱步能一展所长,做翱翔天际的雄鹰,虽然心疼,依旧会放手让乱步去经历风雨和磨砺。

  到了星见这里,他却希望小孩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每天都能笑成一朵小太阳。

  可是,这对两个孩子来说都不公平,他从来没问过两个孩子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福泽谕吉一向内敛,做不出向两个孩子剖析内心那种煽情的举动,他停顿一会儿,干巴巴说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男人神色严肃,周身凌厉的气势能吓跑小动物,看起来不像是道歉,更像下一刻就要奔赴战场和人打架,星见却知道,他家大叔只是在不知所措。

  “那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啦。”星见少年还是那个贴心的暖宝宝,即使心里还有些闷闷不乐,依旧记得给他家大叔找台阶。

  “乱步和我,就是要继承家业所以要严厉对待的大儿子,和受尽宠爱所以被养在温室里的小儿子嘛。”

  星见瞪了眼下巴翘得老高的幼稚鬼,忿忿不平地宣布:“我才不会跟这家伙争家产呢,我要另立门户,我要光明正大打败乱步!”

  福泽谕吉:……

  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星见暂时和乱步握手言和,大家终于能坐下来好好交流。

  福泽谕吉是有些担心的。

  太宰亲口验证过星见没有异能,那么星见强大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对身体有损伤?

  “我在陷入昏睡的时候其实是灵魂跑去了另一个世界,身体里的能量结晶也是在那里得到的。”

  星见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是有一点副作用啦,因为能量结晶过于强大我还没办法完全掌控,就把它半封印起来,连同一起封印的,还有我的欲望……”

  在大叔和乱步越来越锐利的视线下,星见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心虚。

  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理直气壮道:“就是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不能动欲。这些很简单吧。”

  哪里简单了,人最难控制的就是欲望和情绪。

  发生预料之外的遭遇,看到亲朋好友出事……你能不动怒?不悲伤?

  乱步翠绿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星见,“还有呢?”

  “没有啦。”

  “真的没有了?”

  “好吧,我错了。”

  被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盯得不自在,星见一缩脖子,怂得特别快,“能量结晶,我叫它神格,非常善于蛊惑人心,有时候我感觉它其实是活着的生物……”

  有乱步这个狗鼻子在,星见就甭想隐瞒什么东西,两人一问一答,偶尔福泽谕吉说上几句,两人对所谓的神格渐渐有了全面的了解。

  福泽谕吉面色凝重,“我找人给你检查下身体,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星见没有异议地点头。他对这块神秘的能量结晶也是半知半解,有人能帮忙当然很好呀。

  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下来,福泽谕吉一边欣喜于星见对自己的信任,一边又忍不住操心,“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神格的事情也不要随便对别人说,以后被人发现,你就说自己是异能者。”

  “大叔不是别人呀。”絮絮叨叨的大叔让星见忍不住甜甜一笑,语气是理所当然。

  “咳。”福泽谕吉嗓子一卡,默默移开视线,“……总之要保护好自己。”

  “我呢我呢?”乱步凑到星见身边,翠绿的眼眸里满是期盼,星见随便敷衍他,“哦,还有乱步也不是外人。”

  乱步不太满意地哼哼两下,凶巴巴问道:“你是不是还留恋着那个世界?”

  “当然,因为那里有很重要的人啊。”

  哼,再重要也回不去了,乱步有些不甘心,“那个世界重要还是这个世界重要?”

  星见眨眨眼,将遗憾怀念掩在心底,“在我心里都很重要呀。”

  对于这个答案乱步不太满意,刚要开口,就听星见继续说道:“因为知道回不去了,尝到过失去的滋味,所以要更加珍惜现在呀。”

  乱步一怔,忽然就不再执着于了解星见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往了。

  当听到乱步说,大叔原本打算学校放假后带他去治腿,星见心里仅剩的那点小委屈也彻底消散了。

  他像一块小年糕,黏糊糊地蹭在他家大叔身边撕都撕不下来,“大叔对不起嘛,我错啦,我应该早早告诉你的,让你担心啦。”

  “嗯。”即使知道了星见在另一个世界有着不平凡的经历,在福泽谕吉眼中这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揉揉小脑袋,耐心地把星见的鸡窝头一缕一缕理顺,“我也有错,所以以后有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那当然,大家能帮忙当然再好不过。

  星见闭着眼享受他家大叔的梳头服务,头顶时不时往微热的大掌上蹭蹭,“你现在要看我站起来的样子吗?”

  福泽谕吉的手一顿,沉吟片刻才道:“站起来的时机你自己把控。”他在试着放手,让小孩儿自己成长。

  星见没有犹豫,“那就再等等吧。”等他确定过本家的态度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示弱。

  哎呀,一下子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啊。

  他说起在网球场遇到那个水系异能者,有些感叹,“异能不能公之于众吗,如果那个女人知道世界上有异能这种东西,也不会把精神寄托在莫须有的神灵身上吧。”

  “因为异能者太少了啊。”乱步不甘心被忽略,咯吱咯吱咬着糖果靠在星见身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普通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远超于自己的存在,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这倒没错,上个世界普通人对忍者就是又怕又敬的状态。

  “那估计异能者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秩序尚未建立的时期,常伴随着混乱,杀戮和迷茫。

  人类都是社会性动物,渴望得到同类的认同,当异能者发现普通人的社会容不下自己,又没有可以接纳自己的同伴,交错混乱的认知只会让他如野犬般在人间流浪。

  或放弃良知放逐自己,或小心翼翼隐藏真实的自己不敢与别人深交。

  星见之前隐瞒自己的异能都觉得心累,更不用说那些心智不如他力量掌控程度也不如他、骤然变换身份的普通异能者了。

  “里世界的黑心组织一定不少吧。”星见干脆舒坦地枕在他家大叔身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为了获得身份认同感,我都能想到异能者有多好骗了。”

  当你孤单太久流浪太久,忽然有人笑着向你伸出手提出邀请。

  来吧,我们才是同类,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让我们创造一个独属于自己世界,让后辈们不再遭受同样的痛苦!

  试问,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大蛇丸拐人的招数虽然老旧,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有用。

  “不仅好骗还忠心耿耿。”星见想到什么,侧头看他家大叔,“所以,镜花和贤治也是异能者吧。”

  福泽谕吉:……

  猜测没错,不过结合前面的话怎么有种侦探社是骗子机构的即时感。

  星见也不要求他家大叔回答,上辈子作大名操惯了的心此时开始蠢蠢欲动。

  他灵光一闪,兴奋提议,“为什么不建立一座异能者学校呢?”

  “帮助新生异能者掌控自己的力量,教导幼小的孩子是非观念,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给予异能者身份认同感,将新生期的异能者保护起来,减少异能者在成长期的损耗率。”

  “同时还能切断野心家和黑心组织的人才输送渠道,稳定社会治安,而且,在上层社会中异能的存在不是秘密吧。”

  如果他现在还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可能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异能了。

  “一个异能者能力有限,那么十个百个呢,当异能者团结起来就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以及和整个社会对话的资本,那个时候,异能者就不再是弱者和异类,像镜花那样的孩子也会有一个相对温馨童年。”

  “不过,想要建立异能者学校,肯定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

  星见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现在的高层对异能者很为难吧,一方面忌惮异能者强大的力量,一方面良心和道德的底线不允许他们随意剿杀没有犯罪的无辜异能者。”

  “所以,他们要怎么做呢?”

  他自动带入政客思维,“他们会把散乱的异能者集中起来管理,然后由政府介入监督,同时分化异能者内部,采用相互制衡的方式来维持各方稳定。”

  “异能组织不想和官方起冲突就要受制于官方,这样一来,官方既能通过异能组织吸纳或消除闲散异能者,减少社会隐患,同时又能利用免费劳动力以夷制夷,对抗外来异能者,可谓一举数得……”

  这不就是三刻构想么!

  乱步惊得嚼了一半的薯片都掉了。

  白天的横滨由属于军警,黄昏由武装侦探社接管,夜晚则由港口黑手党处理。

  所谓的政府监督,不就是异能开业许可证么。

  可从星见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三刻构想完全变了味。

  福泽谕吉第一次对星见轻描淡写说的“在那个世界是一个国家的首领”这句话有了真实感。

  关于异能的事情需要了解得太多,一时半刻说不完,他之前根本没来得及介绍横滨的异能势力分布。

  可星见只凭看到的几个异能者的遭遇,不仅推测出异能者现状以及横滨里世界的势力划分情况,还把这背后政客们的冰冷算计和利益考量扒得干干净净。

  福泽谕吉细想星见的话,不期然回忆起过往很多东西。

  当时森鸥外一手推动织田作之助死亡,其中一个因素就是为了异能开业许可证。

  今日森鸥外能为了异能开业许可证堆砌出累累白骨,那么明日会不会有人为了得到官方认可,在有心人的授意下做出更无底线的事情?

  还有,自三刻构想成立以来,所有不怀好意地外来势力都由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对抗,异能特务科束手旁观,可不就是免费打手么。

  他们自以为是执棋人,可如今纵观棋盘,原来也不过是上面的一颗棋子。

  福泽谕吉不怕自己成为棋子,他怕自己稀里糊涂成为弃子,连累了社员。

  他不由低头凝视着躺在自己腿上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少年,郑重问道:“那你觉得这种结构可靠吗?”

  顿了顿,又问的更详细了一些,它能一直维持横滨稳定吗?”

  “制衡之道从古用到今,从不过时。”还被等福泽谕吉松口气,就听星见话锋一转,“不过,这要看上层的良心吧。”

  星见给他家大叔详细分析,“说到底异能组织还是弱势地位,如果上位者有良心,大家相互扶持,自然能合作愉快,但如果上位者是个激进派,排斥异能者,那只需要搞点小动作就能让异能组织没有还手之力。”

  “比如,只需异能监督机构假设出一个敌人,要异能组织帮忙处理,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给两边设套,让两方敌对势力矛盾激化,然后只要一个导火线就能达到两败俱伤的效果……”

  星见心脏起来比谁都脏,无论是大局观还会对人心的把握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政治博弈那一套简直玩得不要太溜。

  也许是清心寡欲太久,忽然回到久违的领域就有点刹不住车,叭叭叭给他家大叔深层分析政客和异能者的优劣势,彻底放飞自我。

  乱步小面包都忘啃了,认真接受再教育。

  福泽谕吉忍不住想叹气,他到底错过了星见多少成长。

  他见过的聪明人不少。

  乱步洞察力惊人,任何事情到了他眼里如同透明;太宰揣测人心的能力之强,世上罕见;森鸥外则是摒弃私欲的绝对理智……

  星见却完全不同。

  星见走的是煌煌大道,仿佛天生就具有无人企及的大局观,看似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被他抽丝剥茧后如小孩的糖豆般颗颗分明。

  这一会儿的功夫,星见已经预测起异能者未来可能面临的局面。

  “……如果异能者一直就是这个数量且上层有良心,那三方制衡也不错,怕就怕异能者数量会逐渐上升,如果官方感到威胁,那必定是要采取措施的。”

  乱步捧着脸叹气,“哎就不能和平共处么。”

  星见摇头,“人心复杂,被猫挠一爪子你会觉得可爱,可如果一只老虎躺在你旁边,即使对方再乖巧,你也会警惕得会不着觉。”

  异能者和普通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当普通人自觉能掌控异能者时,自然一切好说;而当异能者势力壮大,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放心。

  “不过说这些都太早了。”星见一脸轻松,“等这些状况发生的时候,说不定我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要怎么做?”福泽谕吉忽然问道。

  “诶?!”星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叔问的是怎么避免两方发生争斗。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某人点起火却不打算灭,摇头摇得理直气壮,“世界上意外太多,谁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不过,实力决定话语权,增强自身抵御风险的力量总没错吧。唔,建异能者学校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方式也相对柔和。”

  实力决定话语权,说得简单,可真正将这句话奉为圭皋的,哪个不是经历磨砺。

  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孩子,原来早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为参天大树。

  福泽谕吉把星见说的事放在心上,准备下次找老师一起商量,他随即问道:“听说你和太宰闹矛盾了?”

  “你知道啦。”刚才还笑得没心没肺的人一头扎进福泽谕吉怀里,闷闷说道:“其实我是有些迁怒他的。”

  “弦一郎他们这次遇到危险,多少有我的因素在里面。太宰如果不跟着我去立海大,就不会遇到弦一郎他们,也不会想着测试他们的极限;因为知道我的能力足以保护所有人不出事,太宰才会肆无忌惮地使劲作……省时省力,一箭数雕,我能理解太宰的做法。”

  等小孩纠结完,福泽谕吉耐心劝解:“那你去跟他道个歉。”

  “不去。”熊孩子脸一扭,控诉道:“你们都觉得我是冲动之下说的气话对不对?才不是呢,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他抿了抿嘴,“太宰习惯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蹦跶,离得近了,我怕殃及到弦一郎他们。”

  所以,即使理解,也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