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出门找张起灵去了,司云汀换上道袍,直接去了道观。

  道观门口站了个小姑娘,一身道袍,腰间别着一把佩剑,站姿笔直,双手环胸。

  司云汀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扭头,眼睛一亮,立马跳起来抱住她,双腿环住她的腰:“师姐!!”

  司云汀托住她,推门往道观里走,边走边问:“吃早饭了吗?”

  司云初晃荡着脚丫子:“没有呀。”

  二师弟司云深立在大厅门口,见两个人连体婴一样进来,也不惊讶,只淡淡道:“大师姐。”

  司云汀走过去摸摸二师弟的脑袋,又拍拍司云初的腰:“师父呢?”

  司云深说:“还没起。”

  小猪甩着细长尾巴从屋内走出来,蹭到她脚下“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

  司云汀把司云初放在小猪背上,一边撩起袖子,一边道:“我去做饭,云深你把师父叫起来。”

  司云初问:“需要我帮忙吗?”

  司云深冷漠道:“炸厨房的时候需要,现在不需要。”

  司云初:“……哥!”

  司云汀笑着摇摇头,走进厨房。

  早上八点半,玄妙道长被自家二徒弟从床上拎了起来,一脸懵逼地坐在了餐桌上,小猪坐在他旁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臂。

  司云汀端着一锅香菇鸡肉粥走了出啦,又把两盘小吃放下,这才去洗了手重新坐下。

  道观还没有开门,前来求事儿的人也不多,司云汀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享受着这惬意的早晨。

  玄妙道长却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老祖让你没事儿去长白山走一趟,她说天道有点事,让你解决一下。”

  司云汀眉头一挑:“天道干嘛不直接来找我?麻烦老祖做什么。”

  玄妙看了看天:“啊,大概是你最近住的地方有点偏远,它都懒得去找。”

  司云汀“呵”了一声,天边闷闷地打起了雷,司云汀撇嘴:“有本事你别打雷,自己去处理了。”

  头顶轰隆隆一声。

  司云汀说:“你劈下来吧。”

  一道惊雷炸响在她头顶,上空隔着几百米的地方一道闪电凌厉。

  在座的各位对她这种挑衅行为已经熟视无睹,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司云初收拾了碗,对司云汀道:“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司云汀想了想:“我找到他了,可能不回来了。”

  玄妙的碗掉在了地上。

  “你找到他了?”他问。

  司云汀:“嗯。”

  玄妙的胡子抖了抖,他低下身子把碗捡起来,放进已经空了的锅里。

  司云汀眯着眼睛:“师父?”

  玄妙看了一眼天:“你知道张家吗?”

  司云汀没有说话,玄妙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是天道的守护者。他是最后一任张起灵,也是天道在人间的代表。这一次的十年青铜门动荡,没有发生……”

  “他走的十二年里,有十年在守青铜门?”司云汀冷着脸,“你全都知道。”

  玄妙看着她:“我叫张敬义,是张家外家人。”

  他脱下一直戴着的手套,伸出右手,于是司云汀看见,他的食指和中指奇长,不似正常人。

  ……

  长白山青铜门。

  人面鸟盘旋呼啸。

  这浩大的场面司云汀根本懒得去看,她停在这扇巨大的青铜门前,双手结印,推出,青铜门轰隆隆地向内打开,往里是一片黑暗。

  司云汀走进去,一路上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她可以听到自然山水的声音,可以听见人世繁华的声音,也听得见神明鬼怪的声音。

  人类的历史从远古逐步走来,步履坚定缓慢,时光往前流逝,山崩地裂,神明大怒,鬼怪肆意,人间炼狱。

  司云汀负手悬于黑暗之中,万物在她身边成长,她突然看见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孩,眉眼之间隐约能瞧见未来的模样。

  司云汀看着他从咿呀学语到出口成章,从只会在垫子上爬行到身材挺拔行走自如,从小冬瓜成长为能够被人依靠的人,从天真无邪到工于心计,他带着三代人的希望,每一步都走得鲜血淋漓。

  她还看到一座雪山,从这座雪山里诞生了一个坚韧冷然的生命,他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成长,在记忆的大海中浮沉,在时间流逝中背负着沉重的历史。他的每一次回首都只能看到身后漫无边际的空白,每一次抬眸都只能看见漫长的黑暗,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很多人,有人擦肩而过,也有人陪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归于空白。

  直到他遇到两个人。

  司云汀突然之间知道了好多,百年前她认识的那个手握重权的长沙布防官,那个清朗如明月的梨园戏子,那个温润如玉怀里抱着三寸钉的年轻男人,那个飞扬跋扈眉眼之间明艳如阳的高傲女人,那个矜持文雅笑容满面的执棋后辈,还有她一生的挚友——那个啰啰嗦嗦胆小如鼠成天念叨着天道长什么样的神算子。

  她曾经陪他们走过很长一段路,但是是以一个清白不知黑暗的身份。

  司云汀一时间有些恍惚。

  陪一个人成长是一件心酸而又有成就感的事,原来她早就已经一脚踏入那个危险的地带,但时间带着她不断地往前走,将过往和阴暗抛之脑后。

  司云汀捏捏冰冷的手指,再次看了眼那昏黄岁月里仍旧鲜艳的友人,合上眼,口中呢喃着一段晦涩的词句。

  她回到家里,已经是一个月后,青铜门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司云汀立在家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累。

  她洗了澡,一头扎进床里,睡得不省人事。

  再睁眼已经是傍晚,隔壁家传来饭菜的香味,司云汀饿得都要走不动路,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走出门,拐弯进了隔壁。

  胖子正在大口吃肉,瞧见她吓得筷子都要掉了,司云汀抽了一把椅子在张起灵身边坐下,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去了青铜门。”

  家里有一瞬间的空气凝滞,吴邪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司云汀疲累地挥了挥手,解释道:“去彻底关闭青铜门。”

  空气又流动起来了,胖子兴致勃勃地问:“青铜门里有什么?”

  司云汀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有很多,世间万物都有。在其中我看到了一段成长,一段迷茫。”

  “吴邪,我认识你的爷爷,我认识张启山,我认识二月红,我认识霍仙姑,我认识齐铁嘴,我认识解九爷,我认识很多人,但我一直在往前走,他们一直留在原地。”

  “我比你们幸运很多,天道从来没让我接触这些。”

  司云汀看着天花板,一下子又坐了起来:“不过都过去了,青铜门嘛,以后就当它不存在了。你们不知道,当时接受任务的时候,天道他还想劈我,一道雷啊直接炸在我头顶,求人办事儿也不是这个态度吧?”

  她头顶雷声隆隆。

  吴邪扯了一下嘴,笑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吃饭吃饭。”

  胖子则说:“你看到了谁的成长,天真的?有没有看见胖爷我的英勇行为?炸血尸炸人面鸟炸口中猴?”

  司云汀说:“看见你一路跑火车。”

  还看见你记忆中那个活泼可爱的瑶族女孩。

  胖子给她噎了一下,说:“什么跑火车,我那叫活跃气氛,不瞒你说,胖爷我可是全队的灵魂人物,没了我,啧啧啧,他们一路上过都过不来。”

  司云汀挑了挑眉,灵灵把脑袋放她手心里蹭了蹭,软软地“喵呜”了站一声。

  张起灵给她添了碗饭,司云汀眯着眼睛笑道:“小哥你真好!我一个月没吃饭了。”

  张起灵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司云汀觉得他要说我曾经十年没吃饭,连忙闭上嘴,拿起筷子吃饭。

  夜晚的雨村很是安静,司云汀搬着小板凳坐在月亮底下,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小满哥的毛,吴邪招手让她上门前的甲板上来喝茶,她磨磨蹭蹭地上去了,抱着滚烫的茶杯暖手。

  宽大的道袍在夜风中鼓起来又下去,一阵一阵的,把她的身形衬得单薄得很。

  张起灵看了她的衣服一会儿,往后坐了一下,小满哥趁虚而入趴在他的腿边,脑袋压下去贴在甲板上,俨然把他当成挡风板。

  司云汀捏着茶杯笑他:“一共就一猫一狗,全在你那。你是人生赢家呀小哥。”

  张起灵捏着灵灵的爪子,没说话。

  炒花生在桌上摆了两盘,还有些酸萝卜酸豆角,喝了没一会儿茶,胖子就从房里拿了几瓶酒出来,张起灵和司云汀不喝,他就和吴邪一起对瓶吹。

  一开始还能把酒言欢,讲讲过去的事儿,调侃调侃对方,到后头两个人干脆就死撑着要看对方什么时候倒下,吴邪不甚酒力,“哗擦”一下子撂下酒瓶倒了下去,胖子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诶嘿”了一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往甲板上一倒,睡得“呼呼”响。

  酒味弥漫着,司云汀眯着眼看月亮,小了许多的风只够微微撩起她的发丝在颊边蹭蹭,好久好久之后,她才轻轻地说出来一句话。

  她说:“张起灵,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两百年来头一次喜欢一个人,是能把身家性命全都给你让你随便败完的那种,你不喜欢我没事,但你不能说与你无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