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过去那么多次一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黑暗的甬道里前行,只不过这次宾主交换了位置。解语花温顺地跟在黑眼镜身后,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因为伤重还是自觉理亏,当然也有可能是些其他什么原因。黑眼镜走在前面,一边探路,一边紧紧攥着解语花冰冷的手。中途解语花说过一次“放手,我自己能走”,被黑眼镜一句夹着嘲讽的话打回来——“花儿爷乖,不要逼我把你绑起来。”

  然后解语花就再也不说话了。

  黑眼镜走着走着,不时回头看一眼,那眼神怪怪的,好像是担心解语花会突然不见了,自己攥着的会变成恐怖的怪物。这么多看了几次,解语花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掩饰得不成功,那声带着笑意的“哼!”已经出卖了他。于是黑眼镜也笑起来,把解语花拉到身边道:“爷,你的吩咐,我都没听。”

  “嗯,”解语花无所谓地点点头,“我差不多也猜到会是这样。”

  “呵,”黑眼镜笑了一声,“我老早就想说了,花儿爷总是又想占我便宜,又想撇清关系,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从里到外把人利用得干干净净,到头来还能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呵呵,当真是算无遗策小九爷。偏偏我还每次都正中你下怀,你说是我傻哪,还是我傻哪?”

  解语花仰起脸冷冷看他,眼神太过坚定,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动摇:“那你拖到现在才说,是什么意思?”

  黑眼镜咳一声,讪讪笑道:“没什么意思啊就是……”他轻轻环住解语花,“就是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解语花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听到身后有细细索索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还有多远,但是在这条一片死寂、仿佛无穷无尽地暗道里,这些声音就像死亡的脚步,一步步逼近。

  “花儿爷,这一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耳边黑眼镜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楚,听起来极不适应,“要是我像潘子一样,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东西,我第一件事就是打一条隧道送你出去。”

  解语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到黑眼镜的脸色有些苍白,连那惯常的笑容都显得无力了。他向身后的路望望,突然抓起黑眼镜的手,忍着伤口的疼痛踉踉跄跄向前跑。

  “爷?”黑眼镜给闹懵了。

  “给我跑……继续跑,别停下。”解语花的声音很虚弱,嘲讽的气势却很足,“你刚才那些丢人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有什么事我们出去了再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黑眼镜愣了愣,心底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暖流,紧紧抓起解语花的手:“当真什么都告诉我?”

  解语花被他扯了一下,牵动伤口又是剧痛,回头狠狠瞪了黑眼镜一眼:“我说的是出去以后!——要不然就等一千年以后,我们一起变粽子了再说吧!!”

  “好嘞!”黑眼镜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一下子就冲到前面去了。解语花看他在前面愉快地蹦跶,就差跳起来了,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说服了别人,却说服不了自己,解家小九爷心里清楚得很,倒斗多年,总会想过有这一天的。这个埋葬了九门多少条人命的山洞,今天恐怕可以再添两个后生晚辈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变粽子,倒也是一桩乐事?

  想着想着,解语花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还好还好,自己好歹有个跟班的,不会丢了解家的派头。

  这种喜悦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身后绿色的荧光确实在迅速逼近。密洛陀在山体里的移动速度貌似比他们快得多。解语花几乎两三天水米未进,又受了伤,黑眼镜带着他根本跑不快。看着身边的墙壁逐渐泛起绿光,黑眼镜嘿嘿一笑:“……看路倒是蛮清楚的。”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墙壁就裂开一条缝,一只绿色的胳膊从里面探出来。

  黑眼镜电光火石用枪管顶住那只手,把它直塞回去,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声闷响,一股浓稠的绿色汁液溅了出来。

  “CAO!”黑眼镜一边笑一边骂,用衣服把枪口擦干净。手沾过这些绿色的液体觉得火辣辣的,估计这密洛陀的体液是某种酸性物质。

  “你那是什么破玩意儿?”解语花好奇地看,黑眼镜刚才不是都把枪给了潘子了么?

  黑眼镜笑呵呵地递过去,一把款式极其古老的左轮手枪。

  “现在要买个配套的子弹都难了,不到不得已还真舍不得用。”黑眼镜笑道。

  解语花看着这枪有点眼熟,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啊!这把啊?!”

  “可不就是——爷您想起来了?”黑眼镜笑呵呵道,“就是我刚到解家的时候您赏的家伙,本来只是留着做个护身符,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呵呵,早说您当初赏个大家伙多好,你看我现在又要一枪枪打,多闹心。”

  解语花看着这把老旧的手枪,突然心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的片断,那古老的解家宅子,阴惨惨的大年夜,母亲的丧礼,管家丫头,还是个奶娃娃的秀秀,同样年幼的自己,年轻的带着一丝痞气的黑瞎子……再抬头看看黑眼镜,好像也不大认识这个人了,自从那天夜里他亲手埋葬了属于爷爷、师傅、母亲的所有遗物,小九爷就是个不爱回忆的人了。只是没想到有人还这么好好收着属于他们的每一年;原来生命中的十几年,就这么一晃而过。

  黑眼镜已经褪去了属于青年的狂躁,更加深不可测,也更加让人信赖:朝火堆里吐口水这种事他是再也不会干了,就像现在解语花也不会再童心大发指使伙计们去赶羊。十几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他们都长大了,只有黑眼镜看解语花的眼神,一直一直从未变。这种眼神超越一切最先进的追踪器,也许正是这样,才让黑瞎子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解家,找到解语花,并且追随他。

  十几年的时间,用神经传导的速度走完也就是一个弹指的时间。刚才被黑眼镜打爆的墙里又有了不安分的动静。黑眼镜又开了一枪,朝弹匣里看了看。

  “还能打几发?”解语花问。

  黑眼镜伸出三根手指,脸色有些苍白。

  他们都没再说话,而是很有默契地一鼓作气沿着通道往前,尽量无视绿莹莹的墙壁——眼下的情况,用解家的效率论叫能活一秒是一秒,多活一秒都赚到。

  大概是奇迹真的会出现,走了一段路,那些绿光居然渐渐暗淡下去。黑眼镜很乐地抬头环绕一圈,笑道:“嘿嘿,看来这里的石头不招它们喜欢。”

  解语花一直拎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一点,瞥见前面的通路居然渐渐宽敞,还有光亮透进来,心底泛起一阵狂喜:难道真的走到出口了?

  他们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向着那片光亮而去,直到钻出那个洞口,终于可以离开封闭的甬道,到了一个开放的空地,解语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然后那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

  一座灰色的、宏伟的、阴气森森、死气沉沉的木楼,就这样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