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在一片死寂的甬道里摸索前行,手指掐着岩壁的纹路,潘子跟在他身后。手电的光像一把利剑刺穿黑暗,可那光束仿佛没有尽头。他们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通道越来越狭窄,神经高度紧张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开始不堪重负,几天水米未进的身体无处不在呻吟。解语花握住电筒的手指都在无法抑制地痉挛,背后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继续前进,更加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也许再过几个钟头,也许下一秒,就会永远地倒在这座山的深处。解家小九爷,也会和他无数的前辈一样,死在倒斗的路上,死得像一个真正的盗墓者,死得其所……

  “花儿爷,您歇歇,换我吧。”潘子看解语花在前面不声不响地闷头走,心里渐渐开始不安。论聪明计谋,他自认比不上小九爷,但是论斗下的冲劲和经验,他未必输,有时候为了保命,需要一点孤注一掷的精神,这点上保守谨慎的解家向来是稍逊风骚的。

  解语花被他短短一句话吓出一身汗,下意识停下脚步,只觉得天旋地转。刚才一直机械前行,停下来才发现,已经没有重新迈出步子的力气了。他深深吸了口墓道里充满潮腐气息的空气,把手电向后递给潘子。

  这时,电筒光闪了两下,熄灭了。他们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眼睛还不习惯突然的黑暗,加上身体的虚弱,解语花只觉得眼前一闪一闪的,像是有很多翠绿色的光点在晃动。可是过了一会儿,这些光点还没有消失,反而逐渐扩大。解语花才发现这些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四周的岩壁上,真的有绿色的影子渐渐浮现出来,只是颜色很淡,刚才他们的视线被手电筒的光柱引导,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形的影子一直在跟着自己走动。

  “糟了。”解语花回头小声道。潘子的脸色很难看,显然也注意到了。

  一片黑暗中,越来越多的绿色影子环抱过来,甚至在岩壁后交错重叠,让解语花想起鬣狗在争食腐肉前,先会自己撕咬的不可开交,以前在动物世界看到的时候觉得很可笑,现在自己成为了那块待宰割的“腐肉”,才知道这感觉挺悲哀的。

  潘子在身上摸了一把,刚才逃跑的匆忙,加上家伙都在伙计那儿,他们俩都没有带枪,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把短猎刀,拔出来紧紧攥在手上,屏气凝神瞪着墙上那些慢慢凸现的人影。那些影子密密麻麻堆积在他们身边不过几平米的墙面上,在后面推来挤去,随时可能破墙而出。

  解语花也摸出自己那把奇形怪状的匕首(三胖子肯定是在胡扯的……太随便了……),反握在手里,跟潘子背靠背,疲惫不堪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突然传来轻微的脆响,背后一松,黑暗中解语花听到潘子的怒吼,他赶紧转身——“潘子!”

  借着密洛陀身上发出的荧光,眼前的景象是解语花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让他一阵强烈的作呕:潘子被一大坨翠绿色的胶质包裹,依稀有好几只手脚缠在他的身上。那些密洛陀在把他往岩壁里拉,潘子的身体已经有一半被拖了进去,而破开的墙体像是具有了生命一般,正在迅速地愈合。解语花生平第一次浑身冰冷,第一次见到那个铁打的潘子,在一群超自然的怪物手上不堪一击,而这样的“礼遇”也许很快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背心擦到身后探来的一只小手,惊得一个激灵,猛地向后一挥匕首,一条绿色的触手状东西掉在地上,微弱地扭动着。解语花这才发现另一边的岩壁也破裂了,几只细小的手从里面推推搡搡地伸出来。凭良心说,这几只手甚至长得蛮美的,纤长绵软,像水中的柔夷,可此刻解语花看见它们,只觉得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

  “花儿爷!!快走!快走!!!”潘子咆哮道,他半个人已经卡进了岩石中,只剩下一个头、一条胳膊露在外面。

  解语花左右看了一眼,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往哪里走?只是这一秒钟的迟疑,已经有一只手从下面扯住了他的脚踝,解语花顿时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墙上,匕首也掉在地上,立刻就有更多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和头发,那些手冰冷冰冷、粘糊糊的,还散发出一股深沉的死气,让人几乎要大吐三天三夜。解语花越是挣扎,越是脱离不了他们的束缚,眼看着一条腿也被拖进了岩壁,立刻就麻木了。

  “干!!!——操你妈的你们这些该死的怪物!!!!”潘子一边死死挣扎,一边叫嚣怒骂着。

  解语花想把匕首捡回来,可是只要他稍稍一放松,就会被多扯进去一寸。解语花把心一横,猛地向前一拉,胳膊和肩头立刻就被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忍受着脱臼强烈的疼痛,伸出脚尖把匕首钩回手上,转身狠狠扎进了那坨绿色的胶质中。

  一大团粘糊糊的液体溅出来,泼洒在身上,居然变成了更多的手脚,没有脑袋的残肢扒住解语花的身体,甩也甩不掉,就算缩骨改变体型,他们也会跟着扩大缩小。刚才为了捡匕首被他卸下的关节一直没恢复原位,又被密洛陀紧紧缠着,解语花疼得一头冷汗,痛楚到达极限的时候,“喀喇”一声——那条韧带终于被生生拉断了。

  “啊——”

  解语花刚叫出声,喉头涌起的腥甜呛得他说不出话来,现在除了肩头传来的剧痛,那条陷进去的胳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耳边传来越来越多的杂音,连潘子的怒吼也变得不甚清晰,解语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迅速拖进一团冷冰冰的胶质,剥离的意识,让他不自禁生出了一丝名为“绝望”的情绪……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密集的枪声,解语花只觉得自己身边炸开了锅,飞溅的绿色液体逼得他睁不开眼,待清醒时,只见到一张苍白的脸、一身熟悉的黑、深不见底的黑色镜片。黑眼镜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你……”解语花虚弱地叫了一声,才发觉体力耗尽的情况下,自己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黑眼镜虽近在眼前,却又好像远在天边,因为他并没有像臆想中那样过来嘘寒问暖,而是面无表情地扛着枪,冷冷俯视自己,就像在看一条落水狗。

  解语花一条胳膊陷在石头里,整个人半跪在地上,他不想让黑眼镜继续看到自己这个屈辱的样子,强撑着想站起来。地上满是密洛陀粘滑的残肢体液,解语花挣扎了几下,又一下子跪坐在地。

  黑眼镜这才过来,把手伸进那坨拌住解语花的绿色粘液,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感觉确实不大好。他摸了几下,摸到解语花的手,就攥住了往外拉,刚拉了一下,解语花就疼得面无人色,满头大汗。黑眼镜停下了,脸上露出些许迟疑,竟有些下不去手。

  解语花顺了顺气:“……没事。”他咬住自己的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拉吧。”

  等了几秒,黑眼镜没反应,解语花刚奇怪地睁开眼,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顿时天旋地转——“啊!!”——等他从伤口的麻痹中恢复知觉,只见黑眼镜笑呵呵地望着自己,那条胳膊已经从石头里拉出来了。

  “…………………………我去你大爷的。”解语花憋了半天,几乎是咬牙蹦出了这几个字。

  黑眼镜笑了:“好样的,这才是我的花儿爷。”

  黑眼镜非常小心地把解语花扶起来,才想起来回头去看潘子。两人都惊呆了,居然有些不忍心直视。石壁上所有的绿色影子都围到了潘子身边,他只有半个脑袋和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了,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两人,仿佛是露出一丝笑意。

  “黑爷,”潘子笑道,他的声音仿佛从大山深处传来,“看到你来,我就放心了。”

  纵然是利益效率第一的小九爷,此刻也觉得于心不忍。解语花向前走一步,被黑眼镜拉住——“别。”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救了。”

  “花儿爷,黑爷,你们快走吧。”潘子道,“这种东西,不知道还有多少。”

  黑眼镜把自己那杆雷明顿塞到潘子手里,轻声道:“兄弟,保重。”

  “要是见到小三爷……”潘子欲言又止。

  “我们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儿,就一定把他活着带出去。”黑眼镜笑道。

  潘子点点头,终于释然的样子。

  黑眼镜拉着解语花,不知道在甬道里跑了多远,直到解语花喘着气道:“停……停下……”

  黑眼镜回头,解语花甩开他的手,颤声道:“别跑了,这里干净了。”他抱着自己的胳膊,疼得脸色惨白,“帮我先处理一下……不然我走不了多远。”

  黑眼镜看到解语花肩头的衣服已经破了,一大块吓人的青紫,好像还能看到皮肤下断掉的骨头凸起,怪不得解语花疼得走不动。

  解语花把外衣脱下来递给黑眼镜:“帮我把这条胳膊绑住,越紧越好。”

  黑眼镜沉默地接过衣服,先扯成布条,然后一圈一圈将那条断臂和身体绑在一起。

  “我问你……”解语花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虚弱,“吴邪也下来了么?”

  “谁知道呢。”

  “那你刚才和潘子说——啊!”

  解语花话没说完,就觉得黑眼镜手上突然加了把力,勒得他一下子叫了出来。

  “……花儿爷,”黑眼镜一边将布条紧紧缠住,一边冷笑道,“……您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为人着想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小九爷……解家人在做好自己的事之前,绝没有空去担心别人……是不是?”

  他每说一句话,手上就多一把力,解语花咬着牙,只觉得那些布条快要勒进自己的身体了。

  最后,黑眼镜将绳子打了个结,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解语花披上,顺势在他汗湿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他冷笑道,“乖乖跟着我,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