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府的丫环趁着买菜的时候拉着卖豆腐的悄悄八卦——我跟你说啊——我们东家的病啊,又好了!神吧?我就说咱花儿爷文武全才、长得又俊,哪儿能那么福薄?——唉哟不说了,今儿太太头七,我得赶紧卖豆腐回去呢!

  话说解语花自从退了烧,没几天病就好得差不多了,解家上下管家丫鬟们乐得什么似的,天天让厨房做做清爽可口的小菜,变着花样哄少当家多吃几口。解语花过意不去,每样动几筷子就丢下了,倒是便宜了伺候的黑瞎子,天天蹭吃蹭喝,打嘴不丢筷子。乐呵的还有一个外人,梨园大戏院的老板,歇了几个月的解语花终于通知他要登台了。解语花一登台,财源就滚滚来。因为一般来梨园听戏的都是老头儿,只有解语花的场子,票价是别场的几倍,满场都是年轻人,男的女的都有,尖叫的跟来听演唱会似的。

  黑眼镜看解语花这几天活跃的很,又手脚麻利地收拾解家上下的事物,也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生怕惹恼了他,只是挑了一天,笑嘻嘻地问,花儿爷,最近心情好的很啊,又要登台啦?

  解语花在盘子里漫不经心地拨来拨去,随口答道,是啊,趁着出门干活前,先轻松两天。

  黑眼镜敏感地捕获了关键字——“干活?要去哪里?”

  解语花神秘一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解语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解家不时有陌生的面孔进进出出,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大半夜。黑眼镜有点不爽,干活么,不就是夹喇嘛么,解语花是不相信自己的身手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头脑,总是一副隐瞒的样子。话说解家太太走了不过半月,初一发的丧,今儿个才十五,府里已经热热闹闹准备过元宵了。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解府上下,说到底还是跟着解语花的心情转,都不是一群喜欢怨叹的人,大概是也是这一行的行业特色。

  于是元宵佳节,张灯结彩,解语花挑了个好日子,上梨园,唱一曲八星报喜。黑眼镜当然跟着去了。他在台下看着,就像当初在新月饭店一样,站在人群中,透过镜片远远看着那个人,嘴角挂着微笑。只是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捣乱,他只要老老实实在下面看那人大放光彩就好。台下一大群尖叫花痴的小妹妹,估计解语花唱的什么她们都没听懂。黑眼镜忍不住偷笑,要是这群小粉丝知道台上这个美人儿其实在干头号通缉犯的买卖,并且再过两天就要亲自钻到又臭又脏的坟里,在尸体堆里刨来刨去,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解语花本人,过不了几天就要下斗了,生死未卜,一般人这种时候早紧张的坐立不安,他居然还有心情来登台唱戏。黑瞎子摸摸下巴,有意思,花儿爷,我果然没看错你。

  十五一过,传统意义上的“年”便真正过完了。讲求效率和计划性的解家当然更是如此……虽然这个年过得不大太平。

  黑眼镜一大早睁开眼,外面静悄悄的,却不是那种懒散的静,而是那种军队整装待发前的肃静。他一骨碌翻起来,戴上墨镜披了衣服就跑出去了。

  解语花正神情气爽地站在院里,脸上的表情兴奋里透着期待,面前好大一堆包裹,看见黑眼镜便道:“哟,大老远看见一个黑抹抹的东西滚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黑眼镜嘿嘿一笑,推推鼻梁上的墨镜,道:“花儿爷,这谁送的大礼,到的好像有点晚啊?”其实他眼尖,早就瞅见那包裹上都是国际快递的邮戳,貌似还有什么不是小心轻放就是此物危险的特殊标记。

  解语花懒得和他打趣,一边吩咐伙计把东西拆开检查,一边道:“幸好老外不过春节,不然还真没这么快寄过来。不过他们只负责送到境内,我专人差人去取回来的。时间正好,一天也不浪费。”

  “什么时间?”黑眼镜明知故问。

  解语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装什么傻?——睡觉都穿得整整齐齐的,别告诉我你还没准备好出发。”

  黑眼镜笑道:“花儿爷真是冰雪聪明。”

  解语花神秘地笑笑,扯开手上拿着的一个包裹递给黑眼镜:“拿着试试,看看趁不趁手。”

  黑眼镜一接过那盒子便觉得沉甸甸的,再看那大小,心里闪过一样东西,将信将疑地打开,果然看见一柄铮亮的手枪仔仔细细包在里面。

  解语花得意地笑:“美国佬太龟毛,我向俄罗斯毛子买的,价钱还能打个七折。”

  黑眼镜拿着靠近仔细看了一会儿,果然是比以前自己能搞到的那些土货高档许多,手感重量上佳。他哈哈一笑,张开双臂向解语花走来,作势要拥抱他:“小的谢花儿爷恩典——”

  解语花很灵活地躲开了,冷冷道:“别跟我在那儿贫,给你是要干活的,不然就拿它一枪崩了自己。”

  黑眼镜笑呵呵道:“那是那是——不过花儿爷,你既然要赏我,索性赏个大一点的,这么小,拿着得多憋屈。”

  “——又不是去打仗——再说,你这个人疯疯癫癫,给你把大的,指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来。”解语花一脸认真的鄙夷。

  黑眼镜拿那把枪,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解语花的脸笑道:“说得也是。小九爷赏赐的东西,小的绝对爱如性命。”

  解语花给他这个动作雷的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

  下三家的解家最出名的就是周密的计划性,解九爷当年能在老九门坐得一席之地,骄傲的头脑要占一半功,这也是他与别家不同的地方。黑眼镜来这里不过月余,已经察觉到解家人上至当家的下至小伙计,各个看着温温吞吞,背地里都是等把网子织好,一出手便是死招。自己初来乍到便逼解语花和分家翻脸,其实是犯了祖训的大忌讳,幸好最后结果不错,又被一大堆其他事打了叉,不然不光解语花,解家上上下下绝都要和自己过不去。

  黑眼镜嘿嘿一笑,何必呢,好好计划是好事,认死理就没必要了嘛。

  他们在正月十七一大早就出发了,还绕道到解家太太坟上祭拜了一下。

  到了机场,送行的老管家、还有那群扛东西的伙计就走了,黑眼镜这才发现真正上路的,只有他和解语花两个人。他不由有些诧异,不过说实话,还蛮高兴的。

  “花儿爷,不多带些人手么?”黑眼镜乐呵呵地问。

  解语花淡淡道:“到了那边,自然有人接应。”

  于是黑眼镜顿时又沮丧了。

  他不知道解家在京城有多大势力,毕竟从表面上看——正常人的世界里看,解家不过是一个民国时期因为不明原因暴富的大户人家罢了,就算出了个梨园里的明星,也没什么太大权势——但是解语花居然能把那一大堆看着就不正常的行李给弄上飞机。

  黑眼镜拿着机票和解语花给他伪造的身份证很无奈地杵在那儿等着办理登机手续,大风大浪他见得多了,这一次还真有点发怵。怎么说这里也是公共场合,待会儿要是保安来抓他,他总不好把人全掀翻出去破门而逃吧?(幸好90年代还没有2代身份证……)更糟糕的是,解语花大概是登台登惯了,往那儿一站,浑身都是绝世名伶的味儿,还毫不自觉地穿了件引人注目的粉红衬衫;黑眼镜倒是没想要刻意张扬,可惜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一身爽利的痞气,站在解语花身后,就像是明星和帅保镖。几乎所有人都在往他们身上看,更有胆大的小女生开始围过来指指点点……

  解语花一边玩手机,一边似笑非笑地瞥黑眼镜:“看,谁叫你大白天还要戴个眼镜,搞得自己跟个明星似的。”

  黑眼镜可郁闷了——你有资格说我吗?

  于是一直排到登机柜台前,黑眼镜终于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成都。

  很新鲜地玩着登机牌,黑眼镜乐呵呵地问:“花儿爷,咱们去度假啊?”

  解语花专心玩游戏,懒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