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中,赵佚看着御医替顾惜朝清洗了伤口,道:"且慢上药。"

  伸手拉过顾惜朝的手,伤已可见骨。指骨也裂开,好在还不算重。赵佚道:"点灯。"

  就着光下,赵佚俯了身细看顾惜朝的伤指,他的脸色,也忽明忽暗地变化不定。最后松了他手,道:"替他好好诊治罢,别落了什么残疾。"

  御医躬身道:"皇上放心。"

  赵佚点点头,站了起身。"把他制住,别让他伤了自己。"

  顾惜朝醒过来时,一动便听到铁链叮当的声音。手足都被锁在床头上,略一动弹,手指剧痛不说,一身骨节更痛。但总算是放了心,这次算又是逃过一劫了。

  一个嘿嘿的笑声在头顶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彻底。不懂韬晦,不懂藏锋,也难怪会成这样。"

  顾惜朝切了齿,自齿缝里挤出一个字道:"滚!"

  陈铭转了头,吩咐身边小太监道:"端上来。"

  顾惜朝只觉得有人捏开自己口在强灌东西,却不是药,浓甜腻人,心中一寒,却吐不出来。直到都被强灌了下去,才咬了牙道:"是什么?"

  陈铭笑嘻嘻地道:"你说呢?"把空碗放在一旁,笑道,"做奴才的,自然得为皇上分忧。皇上为你确实也伤了不少神,为治你的伤耗了不少真力。你不知恩图报,还跟他对着干,该是好好侍候他一下。"

  顾惜朝气得浑身发颤,已然知道陈铭给自己灌下的是什么药,头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夜已深,已入夏,已听得见蛙鸣的声音。赵佚有些茫然地发现,满池碧叶中,竟已有菡萏初开。忆起那夜满池幻梦空花,刹那间便烟消云散,如今面前的,又开得了几时?

  "皇上......"

  赵佚也不回身,继续凝望那满池的莲叶,道:"说。"隔了半日还是没听到回应,有些诧异地回了头,见杜眠风一脸窘色地站在面前,不由得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又笑道,"那小家伙又在弄什么鬼了?"

  杜眠风窘色更深,道:"这次倒不是他在弄鬼......"

  赵佚搁了笔,道:"眠风,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便说。"

  杜眠风嗫嚅道:"皇上......您看了便知......"

  赵佚起了身,直往回廊走去。推门进了顾惜朝房间,却也站在那里没了言语。半晌,冷冷道:"是谁干的?"

  "回皇上,是奴才。"

  一个尖尖细细地声音在一侧响起,赵佚淡淡道:"陈铭,你为何对顾惜朝这般过不去?因为听雨么?杀听雨的不是惜朝,而是戚少商。"

  陈铭跪地道:"皇上恕罪,奴才对皇上忠心,皇上自知。奴才教了听雨二十年武功,却被这二人给害死。奴才虽是残废之身,但对听雨却是情同父子,皇上自是深知。皇上这般跟他耗着,也耗不出个结果来,奴才斗胆,用了宫中的秘药......"

  赵佚脸上木然,却是毫无表情。"我并无意对他用这些,否则......罢了,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顾惜朝手足都被铁链扣住,挣扎辗转,肌肤早已变成了绯红的颜色,似要掐得出水来。赵佚看了他半晌,道:"把看守的人撤远点,别离房间太近了。"

  杜眠风道:"皇上?"

  赵佚已转了身道:"离太近了,恐怕就会有人明知道是掉脑袋的事,还会求个牡丹花下死罢。他也真不知道进退,今日就让他自己捱罢。"

  杜眠风听得一阵寒意陡起,道:"皇上......这药性忒霸道......不熬个一宵恐怕是消解不了的......"

  赵佚侧头盯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眠风也变得这般菩萨心肠了?顾惜朝的事不必你操心。陈铭,你起来,也随我一道回宫罢。"

  陈铭忙不迭地磕头,正要起身,赵佚冷冷淡淡的声音,又传来了:"记好,下不为例。"

  陈铭慌得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以为皇上会......"

  赵佚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也未免对朕了解得太少了。"

  杨无邪本来睡得还算沉。在金风细雨楼里,尤其是最近,他很少有熟睡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圈,更显得一双眼睛发亮。

  他醒来是觉得房中有风。本来他临睡前是扣死了门窗,不会有一丝一毫风漏进来的。此时却觉得那风吹得身上阵阵发凉,一睁了眼跳起,却见窗门洞开,一轮冷月下,一个高大人影,立在窗前。

  那双眼睛,比月光还亮。

  戚少商。

  杨无邪觉得奇怪,这时自己居然还能留意到戚少商手中握的剑,不是"痴",却是逆水寒。

  "铮"地一声响,戚少商长剑出鞘,带出一缕寒光。

  "王小石在哪里?"

  杨无邪镇静了一下自己的神经,问道:"你不想问我为什么?"

  戚少商答得极干脆:"不想,因为我想问你的,你也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我刚才可以一剑杀了你,我现在还是可以杀你。我不想,金风细雨楼本不是我的。但你记住,它也不是你的。今日我暂时把它留在你手里,不过,我会回来拿的。要交,我也会交付在一个可靠的人里。"

  杨无邪铁青了脸,戚少商也不理会,冷冷地道:"所以,苏梦枕没有把金风细雨楼给你,即使是他最凶险的时候。王小石也没有。"

  杨无邪沉默了良久,道:"王小石在西边厢房。"

  戚少商点了点头,收剑回鞘,转身要走。突然回过头来,道:"顾惜朝在哪里?"

  杨无邪怔了怔,眼中闪出一丝光芒,道:"我如何会得知?"

  戚少商道:"我没时间跟你废话,说。"

  杨无邪更青了脸,最后终于道:"你们从前去过的那个庄园。"

  戚少商哦了一声,笑道:"杨大总管,一直在监视我哪。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你。不过提醒你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我相争,得利的,永远是渔翁。戚少商于你,决不会是真正的威胁。你记好了。"

  待得夜深人静,戚少商潜入那庄园内,寻到顾惜朝房中,见到了就是那景象,不由得目瞪口呆。又拿顾惜朝无可奈何,他一贴近顾惜朝的身,顾惜朝目不能视物,感觉却极之敏锐,他的气息一靠近,便已察觉到是他。这时候也管不了顾不了他是怎么进来的,整个人都拼命在他身上粘,戚少商咬着牙,道:"惜朝,不是时候......"

  一句话还未说完,嘴唇已被堵住,那灸热柔软的感觉骤然间也让他没了理智。顾惜朝的衣服早已被他自己挣扎得半褪,一身滚烫得似乎要把戚少商都熔在里面了。

  戚少商的理智是告诉他尽快离开才好,拔了剑想斩断锁住他的铁链,一剑斩下,火光四溅,那铁链竟然丝毫无损。

  顾惜朝死咬了唇,咬得唇都渗了血丝,死命地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我......你......找我的剑......湛卢......"

  一言未毕,整个身子又贴在了戚少商身上,声音暗哑地道,"我......我......"

  欲念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那令人发狂的冲击让他要崩溃。压抑不住的呻吟自口间溢出,戚少商从未见过这般的他。知道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场合不对,知道这比幕天席地更来得危险,偏生顾惜朝整个人化了一般,如水般地缠在他身上,舌尖灵活如蛇,在他身上不停地挑动。

  戚少商心疼他腕上被铁链磨得血迹斑斑,伸手想撕自己衣襟替他包扎,却被顾惜朝一把掀开,手臂紧搂了他脖子不放。

  窗外月影惨淡,屋内这火,却燃得旺。

  顾惜朝慢慢睁了眼,只觉得一身像散了架似的,又酸又痛。连动一根儿小指头也难。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却有人紧紧拥了自己,那暖意直围了自己。钻进心里。

  其实也只想要那温暖而已。

  顾惜朝伸了手想去碰戚少商,牵得铁链一阵作响。戚少商立时惊醒,抱了他道:"你的眼睛......"

  昨夜里一片漆黑,他竟然没有发现顾惜朝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去......替我把湛卢带来......非这等宝剑,是切不断这锁链的......"

  戚少商抚着他的脸,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如今还不肯说?"

  顾惜朝空洞茫然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他,却是视若不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好,我听你的。"

  听着戚少商的脚步声远去,顾惜朝微微叹息一声。或许,现在便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