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一怔,盯了顾惜朝看,顾惜朝却是一脸淡漠,道;"我该认得你么?"

  陈铭笑道:"昔日宫中,奴才也服侍过您的,您难道一点印象也无了?"笑了笑又道,"不过那些时日,宁王一直神智不清,谁也不认得,不记得奴才也是有的。"

  顾惜朝沉了脸,道:"废话少说!"

  陈铭笑吟吟地道:"宁王息怒,今日奴才是只身前来,没有带人。"摊了摊手,道,"否则若是大队兵马涌到,就算宁王没有受伤,你们两人,要走也不容易。"

  顾惜朝微微一怔,却不理会,又想出剑。戚少商已走近,反手格了他的剑,道:"不要动手,伤了自己不值得。"

  顾惜朝不睬他,右臂用力,挥开戚少商的剑,两剑剑身相触,火星四溅。"让开,我不相信你还会让这人活着回去。"

  戚少商看了他渗血的左肩一眼,道:"你若不想再伤一次,就放下剑。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陈铭站得远远的,冷眼望着两人,笑嘻嘻地道:"宁王不必动怒,在下此来,是有话跟你私底下说。伤了你,皇上可不会放过奴才。"

  顾惜朝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不必说,我不想听将死的人的话。"

  陈铭笑吟吟地道:"你确定要让戚少商听到这番话?"

  顾惜朝肩头已痛得要裂开一般,戚少商见了他额间冷汗,冷冷道:"有话便讲。"

  陈铭笑道:"戚大侠可是想杀人灭口,以免在下将今日所睹之事禀告皇上?"

  戚少商道:"这等宵小之辈,戚少商还不屑杀之。"

  陈铭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笑意顿失,怒道:"戚少商,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把今日看到的告诉皇上?那你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戚少商笑了笑,道:"戚某做得出来就不怕人说,这位总管大人有什么话就直接去向皇上禀报吧。"

  侧过身,扶了顾惜朝,便向来路走去,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陈铭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追了两步,叫道:"宁王,你果真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连自己死活也不顾了?"

  顾惜朝本来靠在戚少商肩头上,此时浑身一震,推开戚少商回过头去,道;"何出此言?"

  陈铭见他回头,笑得更是眯缝了眼,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发着光。"你心里自然知道。那门功夫不是那么好练的,你如今已经尝到后果了吧?"

  顾惜朝顿时变了脸色,喝道:"住口!"

  戚少商心下一惊,急问道:"什么功夫?"

  陈铭嘿嘿笑道:"戚大侠久在江湖,见闻广博,还有哪门功夫,练了后会像宁王这般,间或会浑身毫无劲力,如同废人?"

  戚少商大惊变色,回转身抓住顾惜朝手臂,失声道:"你练了玄天七音?!你竟然去练那门功夫?!你疯了?"

  顾惜朝一甩手,挥开他,扶了一边的树身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陈铭在后笑道:"玄天七音在江湖上已近乎神话,虽然练来危险万端,但却是不世的奇功。宁王胆量不小,居然干冒奇险去练此功,只是功力出来了,恶果也出现了。"

  顾惜朝根本不理,只管往前走去。陈铭扬声道:"皇上传句话给你。"

  顾惜朝站住了,青色身影立于夜色里,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说。"

  "皇上说,能救你的只有他,要生要死,你自己选。"

  顾惜朝的身影顿住了,一瞬间他的衣襟似也在风中凝住了。"不必选了。"

  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把那象牙色的肌肤染上了一阵柔和的晕黄色。

  戚少商在水里洗了洗手,道:"千万别再乱动了,否则后果如何你知道清楚。"替他掩好衣襟,又把被褥替他拉好。

  顾惜朝平躺在那里,呆呆地就望着天花板。忽然开了口,道:"在塔底,我就天天这样子发呆,不知道看什么好。"

  戚少商一怔,只听顾惜朝又静静地说了下去:"如果就那样呆着......有杨无邪在一天,我就一天离不了那个活死人墓......我想想都不寒而栗......王小石告诉过我,你接手了金风细雨楼......我想让你来,但我没办法......"

  戚少商道:"于是你便弹琴,传到了我耳中?"

  顾惜朝拉起了一边唇角,微微苦笑,笑得有几分凄惨。"琴乃高雅之物,五步之内,便不可闻其中妙义。隔了如此厚重的石壁,琴声怎么可能传得到你耳中?除非是有深厚内力......方能传出......"

  戚少商道:"你内力全失,勉强练那功夫,你该知道后果如何。功力时聚时散,本来就危险得紧,最后可能会弄得你骨骼筋脉尽碎,你练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会有这等后果?"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那种活法,不如死了的好。我不后悔。"抬了眼睛,道,"难道你还后悔?后悔见到我?放了我?"

  戚少商一点点地抚着他的眉,仿佛想把他眉心的痛楚抚平。"如果要看你痛苦辗转,我宁可不见你。"埋了头在他颈间,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去练那门功夫......那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顾惜朝淡淡道:"玄天七音的心法江湖上多有流传,并非什么秘密。金风细雨楼一样有,只有没几个人敢练,也没几个人能练成,如此而已。呆在那里反正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拼上一拼,赌上一赌。"

  戚少商低声道:"你就不管后果了?"

  顾惜朝耸了耸肩,这个小小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让他更蹙紧了眉。"玄天七音不是邪门功夫,只是我那时功力尽失,那样子练法,是走上了邪路。玄天七音本是内功心法,而我却竟......"

  戚少商见他停住了不说,追问道:"什么?"

  顾惜朝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合了眼睛,道,"我累了。想睡一会。"

  戚少商道:"此地久留不得。你万万不要再出手,我替你上的药是种极珍稀的药物,只要不再妄动,三日之后伤口必将平复。"

  顾惜朝睁了眼睛,怒道:"今天是谁干的好事?还在这里说我的不是?"忆及方才竹林里的一幕,再加上那陈铭暧昧的笑容,顾惜朝一股怨气又涌了上来,直想给戚少商一掌掴过去。

  戚少商见他急了,赔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累了就休息,我不说话吵你了。"

  顾惜朝狠狠刮了他一眼。也确实倦极,合了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却见油灯之下,戚少商还坐在案前,凝了神地思索。顾惜朝半坐起身子,笑道,"怎么?可想出了些什么头绪?"

  戚少商把一直携在身上那柄逆水寒剑放到桌上,道:"这柄剑提醒了我一件事。"

  顾惜朝笑道:"哦?什么事?"

  戚少商伸手转动着逆水寒的剑柄,道:"当日我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为何连云寨会惨遭横祸,虽然知道必然是由逆水寒起祸,却不曾想到是剑柄里藏有物事。也更不曾想到,里面藏的居然是一个叛国的阴谋。"

  顾惜朝皱了眉道:"那又有何干系?"

  戚少商道:"没关系,只是提醒了我,即使那人杀了雷纯,也不一定目的就是为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我或许想得太简单了,就比如说你,给你金风细雨楼或许你还并不在意,除非......真正有什么值得拼了命去争取的东西。"

  顾惜朝不再笑,只是静静瞅着他看,烛火下一双眼睛微光闪耀。

  "什么是值得拼了命去争取的?"

  戚少商笑了笑道;"对当年的傅中书,是黄袍加身。好权势的官场中人,那便是至高无上。而对江湖中人......金风细雨楼已堪称江湖第一楼,声势已在六分半堂之上,已隐有统领之势,还有什么比控制它更吸引人的呢?"

  回头见了顾惜朝嘴唇微微干裂,倒了一碗茶给他,笑道:"你说呢,惜朝?"

  顾惜朝也觉口渴,把一碗茶都喝了下去,缓了一口气,方道:"那就要问你了,你如今还想要什么?"

  戚少商道:"我不知道,王小石大概也不会清楚,要问应该会苏梦枕,或者白愁飞。还有......杨无邪,甚至狄飞惊......或者,死了的雷纯......"

  戚少商的声音渐渐沉落,却猛然一拳擂在木桌上,直把木桌震得四分五裂,顾惜朝抬了眼,道:"干什么?"

  戚少商道:"这个局,布得太精心了。甚至是了无痕迹的精心。究竟想图个什么?想得到什么?"一时间千头万绪纷纷涌上,却又都是一掠而过,什么也抓不住。

  顾惜朝静静瞅了他半晌,道:"先休息吧,这般也想不出个什么的。"

  戚少商苦笑道:"我心急如焚,现在是百事缠身,身上有剧毒,还不知道唐门是否能救,若不能,我还不如趁着如今还有些活命的时日,先回去把这事儿了结了,否则死也死得不安心。"

  顾惜朝眉一挑,道:"怎么?戚少商也说这般丧气的话儿?"

  戚少商苦笑,道:"我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你又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顾惜朝沉默,半日道:"你是太疲倦了,睡上一觉,感觉会好的。"

  戚少商苦笑,指了指头道:"我这里就像是有根弦扯着似的,痛得什么似的,睡不着。我想......是太紧张了。"

  顾惜朝微笑道:"是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还不能在我面前流露出来,苦了你了。"朝桌上扬扬头道,"把琴给我。"

  戚少商抱了琴给他,道:"怎么?今日却有弹琴的兴致了?"

  顾惜朝调了调弦,笑道:"我就弹一曲,让你静静心吧。"

  戚少商笑道:"弹哪一曲?"

  顾惜朝伸指在弦上一拨,道:"夜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