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笑得满面堆欢,一拱手道:"戚大侠,昨夜别来无恙。戚大侠深夜入我庄中,在下未得扫尘以待,不敬之至,戚大侠莫怪莫怪!"

  戚少商忽然扬了衣袖,凑近鼻端一闻,又放下,冷笑道:"能在霹雳堂旧址上重建庄园,而不惧那当日一夜成了鬼宅之地,戚某不敢低估,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陈大庄主隐姓埋名于此,想来也是身受皇命,来守着那一株花?"

  顾惜朝闻言,整个人在他怀里震了一震。戚少商手臂略紧了些把他拥紧,盯了那胖子寒声道:"在那花圃四周,均洒上无声无味的药粉,循了这药便可追踪到我......枉我是小心了又在意,还是中了陈大庄主的计。"

  那胖子笑道:"在下不敢当,若非那药粉无声无臭,毫无所觉,又怎能算计了戚大侠这等老江湖?陈铭能追踪到戚大侠,真是立了一大功。在那山庄苦心经营年余,今日却能立此大功,真是想不到啊。"

  从怀里摸出一个烟花,掀了盖,笑道:"大批官兵就在那方,只要看见这烟花,一涌而上,戚大侠纵有通天本事,也难走出这密林。"

  戚少商见他手指一动,左手将顾惜朝一推,将他推出丈余,变掌为抓,去抢那陈铭手中的烟花。岂料一触到那人手腕之上,一股劲力竟然反激而来,生生将戚少商的手指震退了半寸。戚少商心中暗奇,这人生得其貌不扬,却是生平罕见的高手。

  两人四掌,便在那里对着那个烟火筒争抢,戚少商心中焦急,一掌运足了力拍过去,那陈铭不敢怠慢,也一掌击了过去。那烟火筒直被两人劲力一激,斜飞而出,顾惜朝本站在一旁观战,右手一伸,已将那烟火筒吸在手心里,托起来放在眼前细看。

  戚少商撤了掌力,退了尺许,笑道:"倒被你捡了个现在便宜。"

  顾惜朝笑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将那烟火筒抛给戚少商,又笑了一声道,"陈大庄主,你也未免太自信了,敢情是在宫中呆久了,已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戚少商恍然,方才见这陈铭走动,听他声音尖细,便有有所猜疑,听顾惜朝如是说更加确定,这陈铭定然是宫中的太监,奉了皇命才会在霹雳堂旧址上建了庄园。

  那陈铭向来在宫中,除了赵佚之外,什么时候对人服过软?顾惜朝口不饶人,听得到脸上发青。顾惜朝笑道:"戚大侠,你还愣着干嘛,等大批人来再砍杀一翻再冲出去么?"

  戚少商拔了剑,刷刷三剑,陈铭见来势威不可挡,不得已退了两步。戚少商已退到那路口,右掌击出,石壁被他击得碎石乱飞,落下堵住了路口。那路口本来极之狭小,仅容一人通过,如今这碎石堆满,一时间也难以移开。

  戚少商拖了顾惜朝,展开轻功向外奔。顾惜朝皱了眉,肩头骨碎之处,一阵阵震痛直逼得他咬紧了嘴唇,额上早已冷汗直冒。

  好容易出了那密林,戚少商虽知顾惜朝伤势必会加重,依然不敢有丝毫停留,又一口气奔了数里路,眼前一亮,一旁的酒肆旁正好有一人下马,那马毛色油光水滑,还是匹良驹。戚少商顺手抛了一块银子在那人手中,一手搂了顾惜朝,一跃上了马,伸手一拉缰绳,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前奔去。顾惜朝人已半昏迷,一个趔趄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戚少商忙拉住他,搂紧在怀里。

  隔了层层衣服,戚少商都感觉得到顾惜朝身上热得吓人,低头看了顾惜朝一眼,他两腮潮红,嘴唇却是苍白。马上上下颠簸,肩伤想来更是剧痛难当。戚少商心中不忍,这时又确实不敢停下来。这般狂奔了百余里路,顾惜朝肩头上早已鲜血渗透了青衣,把戚少商的衣襟也染红了。戚少商一阵又一阵地心悸,勒了马缰,俯在他耳侧,低声道:"惜朝?惜朝?"

  顾惜朝却不回答,头靠在他肩上,已晕了过去。

  寻了一户农家,戚少商叹了口气,以顾惜朝如今的状况,也不能再这般拼了命地赶路了。若是有追兵赶上,也就看造化罢。

  请那农家煎了药端来,戚少商扶了他起身,低唤道:"惜朝?"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脸,触手火热,戚少商惊觉地缩了手,又摇了他几下,顾惜朝总算张了眼,眼中雾气朦胧的,看到戚少商却像是不认得他的模样。

  戚少商把药碗凑到他唇边,顾惜朝闻到味道一阵恶心,想呕,勉强侧转了头。又被戚少商硬扳了回来,道:"这里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个大夫,这是我上山找到的一些药草,应该会有用。"

  顾惜朝转了转眼珠子,像是想把自己的思绪也转活似的。"你还懂医道?"有点疑惑地看了那碗黑稠的药汁一眼,"你确定没有问题?"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道:"你也太不相信我了?"

  顾惜朝微笑了笑,就着他的手把药一口口喝了下去,道:"没有,怎么会不相信戚大侠。"盘了膝坐好运功,戚少商见了,不欲打扰,便走了出去。

  这里虽然荒凉,但山后却有千竿修竹,一弯清流。戚少商想着若是能也在这里建间茅屋,住上若许时日,雨时听那竹林沙沙的声音,闲时去捞几尾鱼,但也悠闲。

  戚少商站在树下,忽然觉得有什么飘到了脸上。伸手一抹,却是几片花瓣。已是五月间,戚少商有些恍惚,这时该是杜鹃花开的时节了罢?

  戚少商向那在做农活的老人走去,笑道:"老人家,这里可有卖酒的地方?"老人指了指西边,道,"五里外有个酒肆,挑出一面帘子的便是,很好认。"

  戚少商向窗内望了一眼,见顾惜朝正盘膝运功,呼吸均匀,脸上的潮红也比先前褪了些。心下略放心了些,便上了马,向西边行去。

  打了一葫芦酒回来,戚少商却没在房内寻到顾惜朝。略一沉吟,戚少商向那山后的河畔走去。那时天色已晚,只余一缕薄晖,在水波上粼粼闪光。

  顾惜朝就坐在那竹林里。一身青衣跟那淡绿的竹很衬,坐在那竹下,一片片竹叶拂了他的肩,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要隐入那一片幽幽绿意中。

  戚少商走近几分,却发现他手中捻着什么东西,放在口中抿着。定了睛看,是细细的一根青绿色的东西,极细极细,却又不是草茎。

  "那是什么?"

  顾惜朝笑道:"竹心。"

  顺手拉了一簇竹叶,在中间掐了一根竹心,递给戚少商道:"尝尝味道?"

  戚少商倒真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吃,放到嘴里一嚼,皱了眉想吐,道:"苦......"

  顾惜朝继续在口里嚼那竹心,睨了他笑道:"我给你吃的东西,你还敢吐出来?"又转了转眼睛笑道,"何况比起刚才喝的你那见鬼的药,这算什么苦?"

  戚少商咬着牙把那竹心硬咽了下去,忍着气道:"是,不苦。甜。"

  顾惜朝大笑起来,抛了手里剩的半根,道:"睁着眼睛说瞎话!大侠也这般说谎?"

  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下,潮湿的青草地柔软地让他都不想起来了。"你看起来好多了。看来我那碗药还真不赖。"

  顾惜朝失笑道:"你那碗药?我怀疑。"

  戚少商正了色,道:"惜朝,你究竟练了什么功夫?你适才就如个不会武功的常人般,因受了伤而高热不退。以你的武功根底,那点伤还不至于折腾成这般。"

  顾惜朝一笑,却笑得眉梢眼角带了些波光。伸手拈了肩头一片竹叶,又抛下。"这个,我自然不会告诉你。"

  戚少商哑然,一口闷气无处可发,拿了酒,拔开塞子便往口中倒。顾惜朝闻了酒香,道:"给我,我也想喝。"

  戚少商喝了两口,把酒递给他。顾惜朝喝了一口,皱了眉道:"又酸又苦,这什么酒啊。"

  戚少商笑了接了酒,猛喝了一口,道:"这偏僻地方,能有什么好酒?有喝的就不错了,还是我跑了五里路去买的呢。"

  顾惜朝望了远处青山,悠悠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地方倒清静。"

  戚少商心中一动,笑道:"那就不回那俗世了。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好么?若是在这等地方,怕也会少些俗念。身边人都无一个,那些俗物要来作甚?"

  顾惜朝闲闲地笑道:"心远地自偏,若真能放下,在哪里不都一样?即使走到了无人烟之处,你就真放得下金风细雨楼跟六分半堂的那些儿事?你真能毫无挂碍,说走便走?戚少商,别再自欺欺人了。"

  忽然噗地一声,两人都转了头,却是一尾鱼跳到了岸上,还在活蹦乱跳。顾惜朝张大了眼睛,笑道:"哦,还有这等美事儿,鱼自己送到嘴边来?"

  戚少商笑道:"怎么没有?想当年,我坐在那旗亭酒肆,等杜鹃醉鱼端上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你。结果......我白当了几天伙计,那条鱼我还是没吃到嘴里。"

  见顾惜朝伸手在抓那条还在乱跳的鱼,戚少商凑近了他笑道:"再做一次吧?"

  顾惜朝把那条鱼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日,道:"鱼倒是挺肥的,下酒不错。问题是这里哪来的杜鹃花?难不成要我做竹叶蒸鱼?"

  戚少商笑道:"有东西送到嘴边,总不能让它白白跑了?"

  顾惜朝道:"你还真会捡现成便宜。"

  戚少商把酒凑到他口边,道:"还喝不喝?再不喝我喝完了。就算是不好喝,这里也没喝的了。"

  顾惜朝笑了起来,道:"拼命叫我喝酒做什么?想灌醉我?"

  戚少商咳了一声,道:"这两口酒,能醉得了人?"

  顾惜朝白了他一眼,夺了酒一仰脖全倒了下去。直喝了两腮又泛了红,看得戚少商呆在那儿了。顾惜朝把酒葫芦抛回给他,道:"还怕喝不成?"

  戚少商把酒葫芦倒过来,果真空了,干笑了两声,道:"爽快,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