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骤然感到眼中一阵潮湿,双臂一紧,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又慢慢放松。戚少商触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惜朝。"

  "......嗯。"声音很低,很轻,听到戚少商耳中却是如雷鸣。一时间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堵塞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就不说罢。

  戚少商双臂使力,将他一推推到地上,顾惜朝吃了一惊,叫了起来:"地上是蛇......"戚少商扳着他的肩就按了下去,哑声道:"没关系,你身上搽了那药,蛇会自行避开的。"

  顾惜朝又气又笑,道:"戚少商!你......"话未落音,整个人已被戚少商按在了潮湿的石地上,那滑腻的青苔的触感让他硬生生打了个冷战,不过只要不是蛇,青苔也就认了。

  扬起眉,顾惜朝道:"戚少商,你难道什么时候都是这般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

  戚少商把头埋在他肩头,他的发也散乱,跟顾惜朝的发丝混在一起。只听他模糊的声音,自脸下低沉而暗哑地传来:"惜朝,惜朝。"

  嘴唇跟嘴唇终于相触了。戚少商觉得他的唇很冷,冷得像冰,让他又再一次--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回忆,都在一点一滴地放在记忆里咀嚼,把这最悲伤绝望的时刻,竟然是两人唯一一次没有空间没有距离没有保留的接触,十指交缠,唇齿相交,抛开那一切的俗世恩仇,不去想那无望的明天。就那样,沉在最原始的欲望里。

  我们为何把彼此的缠绵总选择在这样的地方......那一次,听得见朔风烈烈的声音,听得见肢体交缠间我们浓重的喘息声,润湿了发丝,也润湿了我们的眼。

  吻细腻地一寸寸在冰冷的脸颊上碾过,戚少商低低地在他耳边道:"你现在,还冷吗?"

  顾惜朝伸出手,在他发间慢慢拂过。"又热,又冷。"

  火折子燃尽了,熄了。戚少商埋下头,一点一滴地细品着那唇的味道。那究竟是火热还是冰冷,戚少商自己也分不清了。只知道,就这样沉沦了,管这里是不是十八层地狱,都先让我的身体先遂了我的心罢。

  耳边那毒蛇蠕动的嘶嘶声,我就当它是悦耳的丝竹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太黑,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包括你的容颜,你的眼睛,你的一切。手指触在那冰冷的肌肤上时,戚少商依稀可感到那如玉般的触感。

  我真已记不清,那夜在大帐里,冷月凄迷之下,拥抱你时的触感。那时是那般的癫狂,让我疯狂。恨不得把你揉碎在我身体里,却终究办不到,只是揉乱了你的发,在你身上一点一滴地留在印记。

  我终究是撒了手。

  戚少商忽然觉得一阵剧痛,顾惜朝一口咬在他颈侧,直咬得鲜血迸流。戚少商大痛之下直觉地想推开他,却终究是强忍住了,反而把他拥得更紧。

  "是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那人紧咬在自己颈侧的齿,慢慢松开,继而,是一声低叹。幽长,而绵邈。回荡在洞壁里,一声又一声地作响。

  顾惜朝摸索着去点火折子,却把戚少商一把打落了。顾惜朝又气又笑,道:"戚少商,你又想怎么样?"

  戚少商把他硬拉回自己怀中,道:"别动,就这样。就一会。"

  顾惜朝微蹙了眉头,道:"时候不对,场合也不对。"心中却想的是,刚才的事情更是荒唐。旁边蛇的嘶嘶声依然听得他头皮发麻,完全不敢想像方才居然在这等情况下......不禁红了脸,好在是黑暗里,戚少商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走吧。"

  戚少商道:"你为什么一直不承认?一直骗我?"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我骗了你什么?我又承认了什么?戚少商,你可真会死钻牛角尖/"

  戚少商这时才算把火折子晃亮了,借着火光怀疑地打量他的脸。顾惜朝发丝凌乱地覆在肩上,衣襟也是半开,脸上带了个半嘲谑半冷然的笑意。

  戚少商放柔了声音,道:"是我的错。"攥了他的手,道:"告诉我,当日你跌落山崖是怎么......"

  顾惜朝脸上变色,甩开他的手,道:"好啊,戚少商,转过头来你又开始怀疑我究竟是还是不是顾惜朝了?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死要活地逼我承认?"

  戚少商正想说话,顾惜朝逼视他,堵了他下半截话道:"其实你一直心里认为我是白愁飞,只是希望我是顾惜朝,对不对?"

  戚少商心中剧震,知道自己此若露了一丝疑虑,眼前的人就真的会永远失去了。

  顾惜朝瞪着他,道:"从此以后,不要再问我类似的问题。不要再跟我提以前。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愿想起来。"

  戚少商更痛,道:"是我伤了你......"

  顾惜朝起身掩了衣襟,道:"我说过,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这段时日已来听你翻来覆去在我耳边说从前的事,我已听得腻烦了。"

  望了望顶上那个破洞,顾惜朝伸手一掌击在那平台之上,将那石台平推出丈余,停在他们摔下来的那个洞口之下,顾惜朝一跃上了那石台,他本来仅着了中衣,伸手把外衣撕开,拧成一条,往上一抛搭在洞口一处突起上,伸力一跃而起,人已翻上了上一层。

  戚少商注意看他,眼中忽然闪现出了一丝很怪异的神情。见顾惜朝上去之后没有动静,倒是那根绳索还垂在那里,伸手握住,也跃了上去。借着火光,两人走出了洞。

  顾惜朝着了件白色中衣站在那里,这时天色已大亮,他脸色极苍白,在阳光下更是毫无血色,嘴唇的颜色都是淡得无色。如玉的脖颈裸在日光之下,上面红印青印一览无遗,他面无表情,倒是戚少商看到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戚少商走近他,伸手想替他掩好领口,顾惜朝皱了眉退了一步,戚少商的手僵在半空,抬了眼凝视顾惜朝。顾惜朝止住了步,也没再躲闪。

  戚少商替他拉好衣襟,道:"怎么了?你难道还不愿意让我触到你?"

  顾惜朝冷笑了一声,道:"戚大楼主夜夜不归,也不知道到那里风流快活去了。现在还非难我,你这不是太可笑了?"

  翻身要上马,戚少商拉住他,道:"你要上哪去?"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道:"那不关你的事。"

  戚少商苦笑道:"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顾惜朝转了头像在打量怪物似地看他,冷笑道:"你做什么关我什么事?你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好不得意,你只管回你的金风细雨楼当你的楼主,我也只管去兴风作浪,以后再遇上,再拼个你死我活,不好?"

  戚少商又盯了他脸看了半日,看他眉梢挑出的怒,眼中晕染的火。发丝凌乱地卷曲在肩头,越衬得发丝越黑,脖颈越白。衣襟遮掩下微露的一点红色,让戚少商不由得直了眼睛去看。顾惜朝更怒,一掌挥了过去,怒道:"戚少商!"

  戚少商甩了甩头,想把所有纷乱的思绪一齐甩掉,把所有的不安和疑虑也一起抛开。"我们走吧,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记得我们说的桃花源么?我听说,这世上真有一个地方,有杜鹃醉鱼,我们到那里,看杜鹃花飘在湖里,醉了的鱼浮在水面上。"

  顾惜朝瞪了眼睛看他,道:"你说什么?"

  戚少商的眼神又像是在做梦,缓缓地道:"现在正是杜鹃花开的时节了。到那里,是最好不过了。听说那湖水是碧绿的,清晨时湖上就会有一层烟雾笼罩在上面。粉色白色的杜鹃花瓣就飘在湖上,鱼吃了就会醉倒,浮在水面上。"

  顾惜朝脸上又似笑,又似怒,道:"戚少商,你这些是从哪里听来的?神话故事么?"

  戚少商微笑道:"是真的。那里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至少传说中是如此......"突然去握他的手,柔声道,"我们去看看,好么?"

  顾惜朝怔住,眼中浮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继而笑道:"你就放得下那金风细雨楼了?"

  戚少商又盯了他看,道:"我说了那不是我的东西。是王小石的,我只是替他代管。反正我也中了毒,大概也活不长了,你就......"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道:"戚少商,你那么爽快地把解药给了我,怕是还留有什么后路吧?"

  戚少商微有怒气涌上,沉声道:"不论有与没有,你当真认为我会对这解药有所吝惜?你也忒小看我了。"

  顾惜朝笑而不语,隔了许久方道:"不知道那传说中的杜鹃醉鱼在哪里?"

  戚少商嘿了一声道:"这么快便抓到我话里的苗头了,不愧是你。没错,是在蜀中唐门那附近。"

  又道,"雷纯之事,六分半堂不会轻易罢手,我及早了结,先去想办法解了毒再说。伤情厉害,再发作一次,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转了。"

  见顾惜朝还站在那里,似嗔又似笑的表情,心中一动,道:"雷纯之事,你究竟知道什么?毕竟那日你在场。她......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顾惜朝上了马,悠悠然地朝山下而去,道:"是我杀的,又如何呢?你准备把我交给六分半堂呢,还是交给皇上?可以,随你啊。"

  戚少商望着他的背影,在山洞中呆了几个时辰,也弄得脏了,偏在他身上还是洒脱随意,阳光射在他身上,让戚少商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两人就并肩而行,戚少商每次欲言又止,都被他一个冷冰冰地眼神堵了回去。戚少商真想问他一句,刚才在山洞时你的火热劲儿哪里去了,想想后果,又闭上了嘴。

  到了金风细雨楼不远处,戚少商定了睛看,却见杨无邪站在那里,戚少商心中一沉,跳下马道:"杨总管,什么事?"

  杨无邪瞟了一眼顾惜朝,眼光停在他脖颈之处,又收了回来。"王楼主回来了。"

  戚少商一怔,继而大喜道:"回来得倒真是时候!"转了头看顾惜朝,正要说话却骤然住了口,只见顾惜朝刷地变了脸色,眼中一丝冷光稍瞬即逝,却近乎于杀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