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62章 现在

  听许初叫他“陆庄主”,陆元朗觉得刺耳。上次许初说是顺口,现在想来许初才叫了他几天“陆庄主”,怎么就会顺口呢?

  陆元朗瞥了许初一眼,先让随从去把匆匆跪下的何云儿扶了起来。

  那兄妹俩自是说了一番“感激不尽”的话,许初仍是站着不动,陆元朗心中不快,若是往常,许初该站到他身边来了。

  “遂之在做什么?”

  “给她看看脉象,因劝她多走动,他兄妹便跟着我出来了。”

  “遂之若无事,去我那坐坐可好?”

  “自当奉陪。”

  何氏兄妹见状自己走开了,许初往路旁一侧身。陆元朗见他还不过来,不由更加不快,不料许初问到:

  “不是去元朗那吗?”

  陆元朗这才想起他的房间在许初身后方向,无奈只好朝着许初走去。

  “元朗今天是什么兴致?”

  陆元朗被问住了。在说出那句话之前他都没有动这个念头,不知怎的,见到许初小心谨慎的样子他就来了这么一句。

  见许初探究地望着他,陆元朗心中懊恼,自己最近怎么总说这么没头没脑的话呢?

  “一起用饭吧。”

  “这么早?”

  “……好久没下棋了,遂之陪我来两局?”

  “好啊。”

  进了屋中,许初先要给陆元朗把脉。

  “这几日果然是毫无异常,全无伤势一样。”

  那是当然。许初暗想,希望陆元朗没有往代桃上面联系。

  “那不过是遮掩的法子,管不了几天的,还是吃些药将余下的寒毒化解干净为好。”

  “自然是听遂之的。对了,你上次说这法子叫什么来着?”

  许初一愣。上次他随口编的,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存真’?”陆元朗问。

  “对,是‘存真’。”

  “这名字倒有趣,明明是起伪,却偏偏要叫‘存真’。对了,遂之最近可是身体不好,我看你面色不似往常。”

  “啊?没有,或是水土不服吧。”

  许初借着看面色的时机打量陆元朗,见他确是闲聊没有起疑,这才放心。

  “再吃几服药也就好了。”

  听了这话陆元朗有些不习惯,想到以后许初不会再日日来问他的脉他心中便觉得空落落的。转念一想,今后同在蓟州,自己下山有什么往来都可顺路去看许初,心中才安稳了些。

  “我也要功成身退了。”

  许初这话说得淡然,陆元朗却警惕。

  “遂之有何打算?”

  “不过还是在蓟州罢了,”许初一笑,“只是虽在元朗左右,还是盼你用不上我为好啊。”

  这话又极热络,一冷一热便让陆元朗听出了疏远来。他默然片刻,看着许初写了方子。

  “来,下棋。”

  陆元朗打开棋盒,将黑子推到许初一边,又替他将茶碗放了过去。

  许初原来自负棋艺之高,与陆元朗对弈时有意布局让着他,时而赢他两盘,时而又输给他,不过想着借此勾起陆元朗的兴致。最初的时候还是陆元朗病中沉闷,许初怕他沉浸伤怀才如此行事,后来则纯是为了多跟他待一会儿。

  现在他没这个愿望了。他的棋艺只在棋枰之上,陆元朗却能以天下为棋,他不过是陆元朗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要说这人无情吧,偏又是极有情的,不过情都给了那一人罢了。亲疏远近陆元朗自然分得清楚,他一个外人这样掏心掏肺多么可笑,想来别人看来也是可笑的,因为才纷纷觉得他有求于人吧。

  许初想到这里便觉得胸口刺痛,只想赶紧哄着陆元朗尽了兴,一连两盘都故意输了。

  第三盘没过多久,陆元朗又赢了几个子。他随便落了一着,抬头去看许初。只见许初盘腿坐在对面,手捏着一枚棋子,正在细玩局势。许初面容清雅,举止温温落落,思忖时更加沉静淡然。

  这不是陆元朗第一次借此机会观察许初,却觉得今日面前的人格外陌生,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远在天边。

  “该你了。”许初落子后提醒他。

  陆元朗又随手摆了一颗。

  对面的人捏起一子又忖度起来。陆元朗忽地想起宋星弁的话来,久历情场的宋二公子说许初身上有“冷气”,陆元朗之前从未感受过,此刻却觉得这“冷气”是如此清晰。

  许初一子落下,陆元朗低头看了一眼。

  “遂之为了输给我可是煞费苦心了。”

  听他这沉声一语,许初错愕抬头,未成想今日做得太明显了。

  陆元朗语气低沉,令人紧张:“你这是何必?”

  “只是见元朗连日紧张心绪不佳,因此想让你高兴罢了。”

  许初说这话时不敢抬眼,他太知道陆元朗分辨真谎的眼力了。果然,陆元朗听了便是一阵沉默。

  “我看遂之是想应付了事吧?既然不愿,直说就是了,何必如此糊弄我呢?”

  “许初不敢。”

  陆元朗心头火起。“不敢糊弄,还是不敢说?”

  “既然惹得元朗不快,在下便先回去了。”

  许初说着便起身欲去,不料陆元朗一步赶了上来,许初不觉退步,却碰到了屏风。

  “遂之当真棋艺了得,”陆元朗扶了他一把,手握着他上臂不松,“若不是知道你能输给星弁那臭棋篓子,我还真被你哄过了。”

  许初讶然,不想陆元朗居然那么早就识破了,一直在看着他表演罢了。他的心也硬了起来:既然早知道,又为何要悬罪弗诛呢?

  他被陆元朗堵在屏风前进退不得,知道自己这是不慎泄漏思绪引起了察觉,只想赶紧弥补。

  “我只是——希望对弈之人多得些趣罢了。”

  许初笑得谦逊柔婉,但表情中的僵硬却哄不过陆元朗。他本想逼得许初说出心中所想,哪怕跟他吵一架,也好过如此不咸不淡的疏远,不料许初仍是这般。

  “那你故意输给星弁,也是这么想的吗?!”

  许初一愣。他待宋二公子的心与待陆元朗自是不同,可陆元朗凭什么要求他这样相待呢?非要他独一无二的忠诚和偏心不成?

  陆元朗是脱口而出,可旋即也觉得问得不妥,纵然他还未察觉到心中潜隐多时的嫉妒。

  “有很多人在讨好我,”陆元朗缓缓道,“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畏惧于我,二是有求于我。遂之是哪种?”

  陆元朗语气如常,但身体离他极近,许初仍是感到压迫。陆元朗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料味道,这简直不该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气味。此刻那味道便从鼻子钻进了心里,惹得他一阵心慌。

  见许初不与自己对视,陆元朗压制着的火气就更盛一分。原来他觉得许初离自己极近,只要他伸伸手,就能到许初的胸膛里摘走那颗滚烫的心。可现在,人还没走到跟前就撞到头了。

  陆元朗将手移到了许初脑后,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不料许初深吸口气,却是问道:“元朗又想要什么呢?”

  这话倒让陆元朗愣了。他想要什么?许初看着他的眼神澄澈明亮,像一汪湖泊,方才的疏远仿佛消失了,显得那么诚挚。

  就是这种眼神追随了他一路。

  陆元朗不由得看愣了,可一眨眼间那湖底的冷水便泛了上来。

  “元朗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不迟。”

  许初将惘惘思绪收束起来,抛下这句就要走,陆元朗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

  他一愣,只见陆元朗瞳仁微缩,仿佛蓄起了惊涛骇浪。

  许初心头一颤,正不知如何反应,忽听响起一阵敲门声。

  “庄主,顾七公子想见您。”

  这一声像一枚石子击碎朦胧的夜光珠,陆元朗回过神来,沉声应了,面前的人连忙离开,离去时鼻尖差点蹭到他的脸上。

  许初走后陆元朗还立在原地。刚刚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迫许初那么近,而他差点要做的事情不唯他自己没想到,怕更是许初绝难预料的。

  还好属下到来打断了他。

  他想要什么?陆元朗惊讶地想,他知道许初的恭顺和讨好是一种疏远,那人在他两人之间筑成了一堵无形的墙,而他想打破这堵墙。

  他想把许初拉回来,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他要看见许初的肺腑,许初的衷肠。

  陆元朗深深吐息了数次,压下邪念,出去见顾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