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俞给王一骄打过一次电话,就在补课结束的第二天,但未接通。之后他回家陪着顾女士,闲时间去黑水街问候问候许艳梅等黑水街热心市民,再照顾照顾准备考研的男朋友,暑假的尾声就这么过去了。

  开学后就忙起来了。医学院研究室任命谢宇为副研究员,不光得做实验,还得知道新生做研究,他基本在清华医学院定居了。

  另一边贺朝回到学校后,顿时被一大批考研生所震撼,甚至觉得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空气都变稀薄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某天一大早起来,到图书馆后发现里面竟虚无空席,每个人都低着头,或是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或是皱着眉垂眸看着书,或是一边瞄着书一边用余光看着演草纸、奋笔疾书的。

  食堂,咖啡厅,户外铺僻静的小石桌都坐满了考研大军。考研竞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贺朝生平第二次有些底气不足。

  他想起那天,讲台上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周身笼罩着光辉,神情淡漠,一双眼瞄过底下一张张青涩的脸,淡声道:“怕什么?干就完了。”

  一想到有他在自己身边、在自己身后,贺朝笑了。

  怕什么?干就完了。

  又是一次加班到十点的研究,谢俞刚走出实验室就接到了电话,他以为是贺朝,张口就道:“我准备回宿舍了,有吃的没有?好饿。”

  “有啊!”听筒里传来少女明朗清脆的声音,“谢老师!”

  谢俞眯着的眼睛总算睁开了,一方面是惊讶时隔两个月王一骄居然给他打来了电话,另一方面是他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男生,一身休闲装,斜靠着树,神态慵懒,显然在等人。

  贺朝见人出来了,拔脚向他走来。谢俞便停住脚步,等着人过来,嘴里讲着电话:“王一骄啊?有什么事?”

  “天大的好事儿!”电话那边的人兴冲冲的叫道:“我爸妈好像同意我和雯雯的事儿了,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

  这时贺朝正好站在了谢俞面前,未语先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过身蹲在地上,示意谢俞上来。

  谢俞也没矫情,两腿一跨,上身就失了力气直接瘫在了贺朝背上,脑袋埋进他的后脖颈处,闭上了眼睛道:“恭喜啊!出柜成功,勇气可嘉。”

  贺朝轻轻一托就将他背了起来,稳步朝宿舍走。

  “谢谢谢老师!”王一骄道:“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雯雯和我都特别想谢谢你。”

  “好,”谢俞答应着:“你发我微信。”

  “好的,谢老师改天见!”

  “再见。”

  挂了电话,贺朝转头凑近谢俞耳边道:“饿了没?我买了馄饨。”

  谢俞的脑袋往贺朝的颈部蹭了蹭,闭着眼睛一直没睁开,“嗯”了一声。

  贺朝轻声道:“小朋友辛苦了。”

  “嗯。”谢俞闷声说。

  当胡雯知道王一骄父母要邀请她去家里吃饭时,又惊又喜的她差点把手机扔了,尖叫几声后对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问:“真的吗?真的吗?你爸爸妈妈真的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王一骄一遍一遍确认,耐心地回答:“真的,是真的。”

  胡雯又尖叫起来,叫完了又哽咽着说:“我好想去找你,现在。”

  王一骄垂眸看了眼她大腿上的淤青伤痕,勉力哄道:“乖,现在还不行。过一阵你来我们家吃饭就见到了,不急这一时半会。”

  胡雯失落的“啊”了一声,很快又笑了起来:“没关系!也不差这几天了!一骄,我爱你。”

  “Iloveyou,”王一骄的眼泪忽而涌了上来,憋着一口气补充:“somuch。”

  因为这句爱Iloveyousomuch,王一骄就不会告诉自己心爱的女孩她离开自己家的第二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王父有个应酬,一下子喝多了,回到家后看见王一骄,闷不作声就把手里的一串钥匙丢了出去。

  他的眼底满是红血丝,明明站都站不稳,却一丢一个准。王一骄偏头躲了一下,还是被车钥匙砸中了额头,红印瞬间浮现。

  昔日王父狠厉又混蛋的一面,因为这次醉酒一下子被暴露,抄起门边的拖把棍挥舞着走向王一骄,嘴里不清不楚的骂:“操他-妈的,你这个小废物,老子倒八辈子血霉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恶心的同性恋!”

  “你觉得自己特光荣是不是?你他妈觉得自己正常是不是?还趾高气扬的带人来家里?你认为那天老子就原谅你了?告诉你,没门!”

  “这是正常人做出来的事吗?精神正常的人能做出一件猪狗不如的事吗?老子告诉你,你就是不正常!一个姑娘家不结婚搞同性恋,你搞个鸡毛?”

  王父一边是红着眼睛破口大骂,一边挥着拖把棍打去,王一骄下意识抬起手臂一挡,“哐!”的一声,拖把棍砸到了手臂,她痛叫一声,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又流下,完全是疼的。一道红印就出现在了白皙纤瘦的胳膊上,一会儿就泛上了紫。

  紧接着又是一记抽到了背部,她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扶上了一边墙壁,眼泪不住的往下流。被拖把棍抽打过的地方开始火辣辣的泛着疼。王一骄咬住了下嘴唇,没有再痛叫出声,一张小脸白了大半。

  王父越想越气,越骂声音越大,越骂话语越不堪入耳,那些肮脏的、下流的、龌龊的污言秽语在同一时间全部砸向王一骄,她只觉得一颗自己的心都被这些粗鄙的话揪紧了使劲揉捏着,像是不把它捏碎成渣就不甘心似的,透着一股狠劲。

  王父一脚踹向了王一骄的肚子,女孩被踹出去两三米远,后腰磕在桌角边,瞬间整个腰部麻了个遍,没知觉了。她痛的张嘴都喊不出一句话,只觉得自己可能要被父亲打死了。

  “你这个扫把星,真是晦气!你是哪里的垃圾场才能装下那么多垃圾?直到现在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恶心劲儿!王一骄,你让我恶心!”

  晴天霹雳!

  王一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白,又一阵阵发黑,忽明忽暗的,脑子嗡嗡作响。身体上被打过的地方疼得她都不知道哪里更疼一些,是该捂住手臂还是该揉揉后腰了。而精神上则被这些恶毒的话摧残着,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骂恶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去死。

  那时王一骄真的想直接拿一把刀,手腕、颈部、腹部,或者随便哪里划一刀来个痛快,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

  可她几乎在瞬间又想到了那个她怀里的女孩,她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王一骄硬是咬紧了后槽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当一个女孩被逼到绝境时,不哭,是她最后的骄傲。

  那天要不是王母在王父举起小板凳的时候正好回到家,王一骄觉得自己就活着出不了家门了,要出去也得是被120抬出去的。

  但就算是没挨那一版凳的重锤,她也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王母买回来了各种药膏涂在淤青伤痕处,疼痛感这才缓缓蔓延上来。动一处而牵全身,哪里都疼。

  那顿“同意王一骄和胡雯交往”的饭被安排在了三天后。

  王一骄不再动哪儿哪儿疼后,王母拽着王父走进她的卧室。彼时的王一娇正好挂了和胡雯的电话,背靠在床头坐着。

  王母一脸平静,眼里却布满了心疼与不忍,道:“一骄啊,请你的……女朋友来家里吃顿饭吧,我亲自下厨。”

  王一骄一时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王母身后的王父冷哼一声,僵硬着身体,表情也是绷紧的,“我们不会把她怎么样,就是一起吃顿饭而已。”

  话是对王一骄说的,眼睛却看着墙壁。

  “好。”王一骄扯了扯嘴角,答应下来。

  王父没有给她道歉的意思,或许让他为打女儿这件事道歉可以,但只要是给“不懂事给家族蒙羞的同性恋”道歉,那铁定没门儿!

  就自己父亲以前的德性,王一骄就没想过他会先认错什么的。总之不管怎么样,至少结果是好的,爸妈也对胡雯发出了邀请,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她也没打算告诉胡雯自己悄咪咪挨了一顿打的事儿,那个女孩子温柔到极致也柔弱到极致,这些尖锐而疼痛,实在不适合给她讲。

  等回宿舍吃完饭,王一骄的微信就发来了,是胡雯去她家里吃饭那天的合影,看着挺和谐的一家人。

  谢俞发了句恭喜,祝你们幸福。

  王一骄很快回复:谢谢谢老师。然后又发来一家餐厅的地址,时间定在了后天的下午三点。

  谢俞回头去喊在浴室里的贺朝:“朝哥!后天下午三点你有课没?”

  “后天?”贺朝的声音传来:“后天不是周六吗?当然没课了。”

  “王一骄说请咱俩吃饭。”

  贺朝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清香的沐浴露味儿瞬间充斥在空气里,谢俞把头歪在贺朝肩膀上,鬓角被湿润的头发摩擦着,一阵痒意。

  “她不认识我吧,”贺朝说:“为什么是‘我们’?”

  谢俞手摸着他的耳垂,软软的触感,清香的气息,温暖的怀抱,慵懒的道:“她看见咱俩照片了,我就承认了,她还夸你帅来着。”

  “是吧?”贺朝得意地挑眉:“朝哥的帅气,是个人就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