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出老鼠后,大孤山派便暂时安全许多。石冻春无需留下来做邓宽的幌子,便顺了温客行的意思同他一起下山了。

  温客行犹豫了许久,忍痛答应让顾湘继续跟曹蔚宁一起留在大孤山派。

  他一边做决定一边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阿春,若不是不想让那丫头打扰我们,我怎么也不会放她和曹蔚宁一块儿的。”

  石冻春知道他看不上曹蔚宁,又不好随便帮曹蔚宁说好话,于是犹豫道:“那你带上阿湘?”

  温客行才不想带上顾湘。

  石冻春的脸皮有多薄,他和周子舒都算见识过了——在太吾村时,石冻春甚至不肯让平日里偶尔来做清扫的大娘帮忙收拾屋子,就因为那几日屋内多了两个人,留下许多痕迹。

  弄脏的衣服、床褥,他也一定要亲手去洗,洗完了只敢晒在自己的院子里,还生怕别人问起。

  他没立刻回答,石冻春便猜到他的意思,好笑道:“你这么说,其实也没那么瞧不上蔚宁。”

  温客行的表情微妙起来:“……阿春,你喊我们叫温兄周兄,这会儿怎么喊曹蔚宁这么亲密啊?”

  石冻春立刻支吾起来:“蔚宁比我小么。而且喊你们也喊习惯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我喊他心无杂念,怎么喊都行;但叫你们……”

  温客行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不再计较:“那咱们今日便下山去吧。”

  两个人离开大孤山派后,却没立刻离开附近的小镇。

  从现代地图上来看,大孤山派位于杭州西湖边,这一代青山绿水,风景极好。石冻春现代去杭州玩过几回,每次都赶在节假日,景虽然也看了不少,但人看得更多。

  “唉,不知道周兄什么时候才能从晋州回来。”

  他忍不住道。

  “阿絮那边的事儿,平安银庄之前递了口信给我。”温客行说,“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去晋州后得知晋王也在探寻琉璃甲,因此不得不稍稍改动少许。”

  “怎么全天下人都要琉璃甲。”石冻春叹了口气,“他们为了什么呢?拿到《六合神功》,难道一定就能成为顶尖高手?拿到《阴阳册》……唉,这些人还不知道,《阴阳册》治得容炫入了魔。”

  “那些自己家秘籍被偷了的门派想要拿回东西也就算了,可我看来看去,许多人其实就是觊觎更多的。”

  温客行摇摇头:“阿春,天底下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他们贪图自己得不到的、不该得到的东西,看不清这会遭致什么可怕的后果。”

  他嘲讽了一句:“如今这江湖中的人,和青崖山的鬼有什么差别?同是魑魅魍魉,不过多披一层人皮。”

  石冻春却道:“确实没有差别,因为青崖山里的也都是人。”

  “人才会有七情六欲。”他轻声说,“鬼谷鬼谷,叫多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鬼吗?”

  温客行失笑:“这天底下大约只有你和阿絮会把我当人看。”

  他摊开手,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纹:“阿絮和我一样,手上都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旁人敬我们、畏我们,也只有你敢凑上来,担心我们。”

  “我爹生前救人无数,有’圣手‘之称,谁能想到我却入了鬼谷,成了无恶不作的鬼主?”

  石冻春偏过头,牵住温客行的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他说,“你也知道,我爹和我娘小时候就分开了,我娘把我当一块好用的牌坊,我爹……我小时候见过他几回,已经没印象了。”

  他说到自己的母亲,声音有些茫然;但提到自己的父亲,却又平静下来。

  “但你做这么多事,是为了他们报仇。我没资格评判对错,却觉得他们一定能理解你的做法。”

  “温兄,你也该多信任温大侠、温夫人他们一些的。他们都是很好、也很聪明的人。我和周兄都能看清你,他们为什么会看不清?”

  这个劝解的角度很奇妙,温客行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因旧事而起的怅然散去,他从山顶俯视西湖,觉得看到一块落在群山之间的翡翠。

  翡翠自然极美,但此地还有别的更吸引他。

  “——!”

  石冻春有些懵,不明白温客行为何突然又亲上来。

  但他们这会儿站着的山崖上没有旁人,先前又提到温客行的伤心事,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温驯地回应起来。

  他们在临安住了十多日。

  这期间,叶白衣通过平安银庄送了一封信过来,赫然是少林寺召开英雄大会的邀请,收信方写了四季山庄,信纸角下还盖了一个椭圆形的章,是山河令的印记。

  温客行颇有些幸灾乐祸:“少林的那些和尚素来怕事,也不知老怪物有没有拆了他们的山门。”

  这邀请送来两日后,周子舒才终于赶到。

  他这半个多月在晋州的谋划进行得很顺利。计划本就是他和七爷一起商量出来的,又临时抓了几个毒蝎来打下手,如今天窗里那十九个与四季山庄有关联的旧人已经全数脱身,这会儿跟着许敬明一路回昆州去了。

  石冻春和温客行都以为他了却此事,心情会很好,谁知看到周子舒,却发觉他脸上笼着一层阴郁之色。

  “阿絮,晋州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晚上喝酒时,温客行问。

  周子舒已喝了半坛子,眼神还是很亮:“……没。就是这回去晋州,碰巧查到了我爹的死因。”

  他也没想到,晋王如今在查琉璃甲,查武库,其实查的是拓羯族代代相传的宝库。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病去世的,却不知道他其实是遭先晋王猜忌而死。

  石冻春一惊,下意识倾过身去:“周兄——”

  “无妨。”周子舒继续倒酒,“一报还一报。他筹谋多年,想要掀起叛乱,我便和北渊绝了他这条路,也算是告慰故人。”

  温客行于是给自己也又满上一杯:“旧事既了,今晚咱们陪你一醉方休。”

  石冻春:“……行吧。”

  他们这会儿叫的是临安当地最好的酒,度数比不上太吾村中的窖藏,但也不低。于是石冻春喝着喝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倒也没什么头痛的感觉,就是睡过了有些饿。这会儿温客行出门去了,周子舒见他起来,便喊小二点了几道菜:“阿湘下山来找老温有事,他一早就出门去了。”

  石冻春“嗯”了一声,下床洗漱,一边仿佛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周兄,我的《北冥神功》大约摸到诀窍了,介意让我试试么?”

  他自从拿到《北冥神功》的秘籍,就把这书全文背了下来,有空了就开始钻研。

  这和他以前身上的武功都不同。他常用的养心诀、墨染功等等内功心法,都是穿越的时候壳子自带的,他平日练习,不过是将本能转变为主动运转。但《北冥神功》是从陆明琅的仓库里实打实取出来的秘籍,他相当于只能靠自己这五年来习武练功积攒出来的经验尝试学习。

  MOD出品的秘籍不至于繁体字竖排版,但那些文言文还是让他花了几天才大致读懂。

  而后便是尝试改变运转内息的方式,照着秘籍上所说的去做。

  很难,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做到了,就是这内功心法出自《太吾绘卷》,和《侠之道》的男主角兼容度不太高,他运转起来,总觉得格外别扭。

  周子舒怔了怔:“怎么试?”

  “把手给我。”

  石冻春抬起手,和周子舒的掌心贴合,而后闭眼凝神,运转起这些日子一直没切换过的北冥神功。

  一缕不属于他的内力顺着他们手掌相交处流淌过来,周子舒“咦”了一声,下意识收回了手:“我的内力……”

  “——看来是成功了。”石冻春睁开眼,高兴道。

  就是他自己这会儿真气紊乱可能有点上升——毕竟是《太吾》MOD的武功,吸取的还是和《侠之道》、《太吾绘卷》都毫无关联的周子舒的内力。

  这一缕内息没能很好地融入他的经脉,而是如同外来的入侵者一样不太受控制。

  这样也刚好,到时候把这部分内力归还给周子舒会格外顺利。

  “这武功倒甚是玄妙。”周子舒还在回味先前的感觉,“若我所猜不错,这心法在对敌之时尤有奇效。”

  “是。”石冻春赞同,“只要使拳掌功夫,触及敌人的身体穴位,便能轻易吸走对方的内力。《北冥神功》就是这样的武学。”

  英雄大会正式召开还有些日子,石冻春便专心加深这门内功心法的熟练度,间或被周子舒和温客行拉出去游湖逛街,过得还算惬意。

  等时机差不多了,他们便一路启程,往嵩山赶去。

  “高掌门、龙前辈和成岭已经提前从太吾村出发了;路塔带上了蝎王和黑白无常,他们不好随便暴露行踪,所以九……章九和他们一起走了;沈掌门、高姑娘和邓少侠昨日也出发了,这会儿没有毒蝎环伺,应当一路无虞。”石冻春算了算,“叶前辈就在嵩山,这回赵敬一定跑不掉。”

  他抬起头看温客行,发觉温客行的神情有些复杂。

  周子舒拍了拍温客行的后背:“老温,我的旧事已了,如今轮到你了。”

  后者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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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个角度劝老温,感觉他确实没法反驳。难道要说他爹娘都不明事理吗?

  阿絮这边算是搞定晋州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