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石冻春蹲在院子里撸猫,温客行和周子舒则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陆明琅还在试图哄叶白衣帮忙,这会儿扯着人去了酒窖;贺寻拖着张成岭继续研究促织决斗去了;于是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个。

  狸花吃饱了猫饭,这会儿懒洋洋地任由石冻春给他梳毛,时不时发出两声咪呜声,于是石冻春就一句一句“喵”回去,听得温客行忍俊不禁:“阿春,你学猫叫,狸花听得懂么?”

  石冻春头也不抬,专注道:“听不懂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这么喵两声。”

  他习惯了现代有猫过处人类全开始“喵喵喵”的日子,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奇怪之处。

  过了会儿,狸花总算被挠爽快了,遂抬起肉垫在石冻春的手上拍了拍,而后轻巧地跳上了院子里的猫爬架,一条猫尾巴在圆口的方形木箱外头晃悠了起来。

  石冻春被用完就丢,也不生气,高高兴兴站起身来。晚上他又喝了一点酒,是度数不高的果酒。这会儿虽然没醉,但是平日里那点子矜气和拘谨却丢开了不少:“温兄,你在想什么?”

  周子舒抬眼,无声地笑了笑:石冻春一旦和猫相处完,身上就不自觉带点绵软餍足的气息,实在可爱。

  温客行听到这问题,微微勾起嘴角,心中想的却是下午从周子舒这里得知的事情。

  那会儿,石冻春去厨房煮粥,周子舒扶着他去了浴室。太吾村设置了奇妙的铜管,只需提前烧上柴,就能从一个龙头处用机关源源不断地将热水引来。

  他沐浴的的时候,周子舒将他昏睡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出身四季山庄,又建立起天窗,情报整合方面无人能出其右。所有的信息在他这里规整后再传达给温客行,格外有条理。

  听闻叶白衣已经放弃对他出手之事,温客行略松了口气。这老怪物若真动手,只怕这处世外桃源都要出大乱子。只是他又忍不住问:“你们就这么说服那老怪物,也不怕我哪天真闹出乱子?我那天都说了,这江湖遍地是我的仇人。”

  “关于此事。”周子舒脸上的笑容淡去,“阿春之前想过一个人出村,先把赵敬带回来看看能不能抚平你的旧恨;你孟婆汤发作后,他还想过如何一个人出村将赵敬的罪状大白于天下。”

  他想到陆明琅先前的那几句话便有些生气:“他知道你大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想着替你去和那些先前遭受鬼谷屠杀的门派去说情,替你背惩罚。”

  “……”浴室内的水声断了片刻。

  周子舒顾自继续说道:“陆姑娘的神异之处,想必你也发觉了。阿春说,陆姑娘替他治病和旁人不同,只要他活着回到村里,便不会有事。”

  说到最后,他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你当时还在昏睡,我便暂且放过了他。他大约已经把此事忘了。”

  水声又继续响起来,温客行的声音中这回带上了些许叹息。

  “我……出谷之前,布了一个局,想着重演二十年前的青崖山之役,将那些利欲熏心的江湖正道并无恶不作的群鬼都葬送在那里。”

  “只是遇到你,遇到阿春,我竟觉得自己的仇恨和那些蠢货的贪婪一样,都是在给自己画地为牢。”

  他静静地叙述:“我设下这样的杀局,心中自然也未曾顾忌有什么无辜之人,只想着和这江湖同归于尽——可现在,我竟也觉得想活下去。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要活得很好,我想和你、和阿春一起喝酒晒太阳,想去看看四季山庄,想让所有为了让我活下去而努力的人不会后悔。”

  “我爹、我娘,秦庄主,龙前辈,罗姨,乃至如今为我说话的你、阿春、陆姑娘、成岭,还有阿湘……”

  他低声道:“我承了这么多恩情活下来,不该为了那些渣滓而整日让自己不痛快。”

  周子舒靠在门板上。

  听到最后,他略略仰起头,露出点微笑:“什么秦庄主,你该喊师父的。”

  “……阿絮,我如今这样,实在辱没四季山庄的门楣,你——”

  “你再胡说,小心师兄大耳光扇你。”

  温客行停顿了一下。

  听周子舒这么说,他心底竟然有些隐秘的欢喜。只是他尚有芥蒂,到底还是转移了话题:“阿春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说到底,偌大一个江湖,在他心里难道能越过石冻春和周子舒去?

  周子舒挑眉:“你打算和他说么?”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温客行立刻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阿絮想怎么做?”

  “自然是……先得让他记住,要再多在乎自己一些。”

  他们两个都不敢去想:若是真让石冻春那一晚上出了村子,又会发生什么事。

  赵敬手上有毒蝎和药人,还有醉生梦死。石冻春若是陷入梁溪那一晚的困境中,这会儿可没人来得及赶去救援。

  又或者,石冻春一人去见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试图替鬼谷谷主求情——哪怕他真能活着回来,那又要受多重的伤?

  他们都见过重伤不醒的石冻春。

  面色苍白、无声无息躺在床上,呼吸和心跳都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掉。

  而这甚至不是他的极限——他当日提过,陆明琅便是制作出“阎王帖”的神医。

  阎王帖曾有一颗流传到江湖上,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重伤垂死的人生生多活了三日才断气,不止一个有名的大夫对此啧啧称奇。

  而陆明琅的医术有多神奇?

  一眼看出周子舒的七窍三秋钉并温客行身上的孟婆汤,两日之内将石冻春身上的伤完全治好——这样的医术,已经超出神乎其神的范畴,简直像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

  石冻春想在死亡的边界线止步,但事情若发展到那个地步,谁能保证他最后还能醒过来?

  想到先前和周子舒的对话,温客行的表情微微有些奇异。他朝石冻春招了招手:“阿春。”

  “嗯?”

  石冻春毫无防备地走近,而后立刻被温客行抓住手,扯到自己面前。

  彼此的呼吸太近,他懵了一瞬间,下意识想躲,已经被擒住。

  这里是庭院,石冻春紧张了片刻,又察觉到温客行已在轻柔地吮吸他的嘴唇,便立刻把旁的都抛之脑后。

  和恋人之间的亲吻能有多快乐?

  等温客行终于放开石冻春时,后者的神情像是被顺完毛的狸花。即使周子舒在背后亲吻他的耳朵,他也一时没有推拒的想法。

  只是小声说:“原来你在想这个。”

  又终于觉得痒,扭头道:“周兄,我总觉得你以前看着和圣人君子似的,怎么也这样。”

  周子舒叹息一声:“毕竟那日阿春想着一个人出村去,便是用这法子把你留下的。”

  他声音中带了点叹息:“太吾村是你的地方,你若出门,我们哪里追得上?只好让你没机会出门了。”

  石冻春这会儿有些熏熏然,闻言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只是迷糊了一句:“啊?”

  温客行也跟着叹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不少手段,还未曾一一使过。”

  “——就是不知道你会喜欢哪些。”

  石冻春:“……”

  他一个激灵,总算意识到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了。

  “等、等等。”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以解释的。”

  “哦?”

  “我当时……没想太多。之后陆姐已经提醒我了,赵敬和毒蝎勾结了,我让自己受伤你们也会生气,所以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有些忐忑地说:“我……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常常改不过来,村子里大家都知道。”

  温客行收敛了笑意,静静地看着石冻春:“阿春。”

  “诶?”

  “你也知道——”周子舒按住他的肩膀,“甄大侠当年一生行医济世,最终却因容炫前辈之事而惨死。”

  “倘若你如今因为老温的事情在外头重伤,来不及……”周子舒的声音变得幽然,“你觉得老温会怎么做?”

  “!”

  石冻春下意识想到了自己之前和陆明琅做的那个类比。

  温客行自然和王遗风有很多差别,他当时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陆明琅对前者印象好一些。

  可王遗风在改版之前会为了文小月屠城,温客行倘若失去了他——倒也不是他自恋,但他自认为现在在温客行心中还是占了一些比重的——又会做出什么事?

  他小声反驳:“我们有三个人,周兄你还在呢。”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垂下头去:“……抱歉,是我没有顾忌你们的心情。”

  周子舒偏过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倘若知己不再……”

  他轻声细语地说:“那我还治这钉子做什么?”

  石冻春:“……”

  倘若愧疚感能以数值方式具现化,他现身边大概是一连串的愧疚感+1、+1、+1。

  他蹲下身去,将脸埋在手掌心。

  他知道自己是很不成熟的。

  也许他能在成岭面前、在王荃面前、甚至在顾湘面前表现得很稳重,但那不过是因为他有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武功又足够在出纰漏的时候收拾烂摊子。

  但是周子舒和温客行:一个独自撑起四季山庄、又替一位王爷建立起情报暗杀组织;一个年幼之时进入鬼谷,存活至今甚至还当上了鬼谷的谷主,如今正在算计这整个江湖。

  关心则乱不该成为借口。他这么在意他们两个,就该好好想一想自己要怎么做。

  不是有一句话吗?说话、做事之前都先思考三秒钟。他们如今的敌人不是寻常人,他合该在行动之前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计算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陆明琅回院子的时候其实还不算晚。

  她捞起看到她进门后跳下猫爬架走过来的狸花:“诶,这才八点多,你都还没睡,阿春倒是睡了么?”

  她还想借今晚叶白衣被神·一品的猴儿酒吸引的事情邀邀功呢。

  不过这会儿院子里没人,她就抱着猫哼着歌(“我们一起学猫叫,喵喵喵喵喵喵喵”)回去自己那屋了。

  自从周子舒和温客行来了之后,她现在每天晚上都可以跟狸花睡,快乐!

  ****************

  老温想通得有点快,但我觉得他本来就是一点就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