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没来得及,今日石冻春便准备带着周子舒和温客行逛一逛太吾村。

  “我昨晚看,你的伤还没全好,不要紧吗?”温客行问。

  石冻春:“……不要紧。”

  陆明琅替他清除了内伤和内息滞涩的问题之后,他就切换了养心诀。这种心法对自身伤势愈合有奇效,这会儿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伤比昨日又好了些。

  他挥了挥手臂:“等过两日,陆姐再替我看一次,应该就能全好了。”

  他问:“把你们的住处暂时排在成岭边上行么?把药先放下,抱着太麻烦了。”

  周子舒“唔”了一声:“阿春,你不乐意把住处分给我们么?”

  他其实只是开玩笑,但石冻春还是当了真,犹疑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点头同意:“……也行吧。”

  反正他和陆明琅当时考虑大床滚起来舒服,还能坐在床上玩跑团桌游什么的,就让木工做的大床。

  于是把一筐珍珠润心散都放回屋里,再一看,陆明琅、张成岭和贺寻都已经出门了。

  “应该是去找人斗促织了。”石冻春说,“这个算村子里的保留节目吧,你们要去看么?或者就外头走走,风景也挺好。”

  最后还是没去凑热闹。

  他们一路顺着石板街道,走到了外头的田埂上。

  “阿春,有件事,我和旁人都说了,还没找到机会和你说。”眼见走着走着,已经看不到旁人,温客行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中带了些怅然:“我总觉得不必要说,但这会儿别人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瞒着你。”

  周子舒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抬起手在温客行的肩膀上轻轻一按,像是鼓励。

  “你……调查圣手甄如玉的事情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好好谢谢你。”他轻声说,“甄如玉便是我爹,我原名叫做甄衍。我爹原名叫做温如玉,是因神医谷老谷主收他为义子才改姓的甄。”篳趣閣

  石冻春怔住了。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迅速理顺这些年来的时间线:“当年甄大侠一家被鬼谷杀害……你活下来了?你被带入了鬼谷?”

  他睁大了眼睛:“你那时候才几岁?”

  温客行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也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啊!”

  石冻春提高了声音。他简直不敢去想温客行年幼时的生活,不敢去想象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在监狱大通铺里要遭遇什么事情。

  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诉他:温客行不需要同情,他一路走到如今,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你同情他,那等同于看不起他。

  而后下一秒,情感猛地把这些理智都扫到了一边:草,这是我男朋友了!我心疼他不行吗!

  他伸出手,给了温客行一个拥抱。

  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温兄……真的,辛苦你了。”他这会儿格外笨嘴笨舌,“唉,应该让陆姐也给你看看,万一你身上有什么没好的旧伤什么的。”

  “啊,我应该想到的——周兄之前说你也是这些事的故人。你这个年纪,刚好是他们的后辈——当日那村子被鬼谷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其实也没有人找到尸体……”

  “我……我之前还受龙前辈所托,给你们一家三口都立了衣冠冢,唉,之后出去要把你的碑抹了,这多不吉利啊——”

  温客行抬起头:“你……替我爹娘立了衣冠冢?”

  石冻春喏喏道:“就,龙前辈知道这件事之后拜托我的。也没能每年去扫扫墓上上香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竟然还有点惭愧:“我不知道那是你爹娘,而且还写的是甄如玉大侠,是不是要重新立一次啊。”古人应该都很在乎姓氏这方面的事情吧?

  温客行的声音有些沙哑:“立在哪儿了?”

  “就在当年那个村子边上。”石冻春赶紧回答他,“那边废墟后头有个小池塘,立在池塘边上了,我当时抱了一棵树种在边上,挺好认的。”

  他这会儿还在为写错名字而尴尬,冷不丁感觉温客行搭在他身上的手收紧。

  “温、温兄?”

  “——阿春,多谢了。”温客行低声说,“我……这些年来,从没去过那边,一直想着等报了仇再去,又总觉得说不定没这机会了。也不知下了鬼蜮,爹娘瞧见我现在满手血腥的样子,会不会不认我。”

  “怎么会呢。”石冻春安慰道,“你这些年在鬼谷,拼了命活下来;又离开那里,拼了命为他们报仇。他们怎么会不认你?”

  “周兄,你说是吧?”

  “自然是。”周子舒温声道,“甄大侠夫妇都是明事理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认你?”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石冻春闷闷地问:“……所以,你之前放群鬼出山,是为了报仇。”

  “恐怕不仅如此。”周子舒叹息一声,“当年圣手甄如玉救死扶伤,在江湖上救过多少人?他们蒙难时,却只有师父和龙伯伯出手相助,老温,你是不是……恨整个江湖?”

  他此言一出,温客行浑身一震。

  他推开石冻春,声音依旧还是喑哑的:“我不该恨吗?我爹娘做错了什么,当日正道邪道一同追杀他们,只为了武库的钥匙。外头**之下,行走在街上的哪里是人?分明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我想要这世上所有的魑魅魍魉都下地狱去,不可以吗?”

  “老温!”周子舒喝了一声,“你冷静点!”

  温客行的脸上却浮起似哭似笑的神情:“冷静?我想了这么多年,才想出这么一个计划来。我早就疯了!甄衍死在当年,活下来的只有鬼谷的温客行!”

  忽而有风吹过。

  明明是温柔的暖风,却像是有一股寒意吹来。

  石冻春说不出话来。

  这回不仅是理智,情感也告诉他,这是错的。

  当年那些没有伸出援手的人,可以从道德上谴责他们,却不能为此施加报复。

  他想起自己昨晚喝醉时说的话,他怕温客行后悔。

  ——可是如果温客行不后悔呢?

  他如果就是那么恨呢?

  石冻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只觉得有些茫然,又有些痛苦。

  “……抱歉。”他轻声说,“昨晚……我说我怕你后悔,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他感觉有难以言喻的疼痛从心口传来。

  以前总有各式各样的文学作品,那些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正邪之恋,或者是主人公为了大义摒弃私心,或者是主人公放下正邪之道选择恋情。

  他以前没什么感受,作者怎么写,他就觉得怎么样好,可现在——

  他垂下眼:“……先去找陆姐吧。你在鬼谷这么多年,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暗伤,让她给你看看。”

  他看温客行还有拒绝的意思,便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恳切:“不管你之后要……做什么,总要维持最好的状态去做的。”

  温客行迟疑了一下,就被他拖着往村内走去。

  陆明琅这会儿正抱着手臂看促织决斗。

  这会儿场上的是一只铁弹子和一只真红,两边斗得五五开,一旁围观的群众都全神贯注,等着看谁家的促织能赢。

  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把她从人群中拽出去。她扭头一看,就见是石冻春。

  “怎么了?”

  她愣了愣。

  又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石冻春勉强笑了笑:“刚得知一些事情。你……替温兄看一看,我担心他可能也有些旧伤什么的。”

  “这么急?”陆明琅奇道,但还是两指搭上了温客行的手腕。

  她一边调出系统面板,看着温客行突然警觉地四下张望,一边觉得不对。

  旁人不知道,石冻春难道还不知道吗?如果是正经的医疗问诊也就罢了,但她现在为了准确都是直接翻对方人物状态栏的,只要温客行还在太吾村内,她就随时可以查看,不需要这么急。

  不过也好。她先前只看了周子舒的明细,温客行的没看。正巧这会儿也看看有没有诸如“见异思迁”之类的特性——啊草。

  神TM执迷入邪,怎么又是一个“没救了、转世吧”的特性啊!

  执迷入邪:力道:+25%,精妙:+25%,迅疾:+25%,外伤上限:+300,内伤上限:+300,攻击速度:+25%,移动速度:+0.25。因阅读了奇书宝典,大受震撼……(入邪者时常疑神疑鬼,好感度极难提升……)

  这显然和阅读了什么高阶秘籍没关系,应该就是他心有执念。

  她匆匆一览,又见到一个比较少见的,这回倒是游戏内的正面特性:恶鬼罗刹。

  恶鬼罗刹:造成外伤:+30%,破体强度:+15%,勇壮:+15。

  她这才想起来石冻春说过这位是恶人谷……呸,鬼谷的谷主。

  她望了一眼石冻春,后者正静静看着她:“陆姐,有发觉什么吗?”

  她迅速把目光挪到伤病栏,而后一眼看到了这人高达1380的幻毒并衍生出的480郁毒。

  “你什么时候中的毒?”她问。

  温客行怔了怔:“……我中了毒?”

  陆明琅点头:“很厉害的毒,应该有好几年了。阿春,你去一趟药室。幻四来三份,郁四一份就够。”

  石冻春转身,踩着轻功就一溜烟跑远了,剩下周子舒微微皱眉:“老温,你回忆一下,什么时候中的毒?”

  温客行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清楚。”

  “鬼谷之内,随时都有人想杀我而代之,若说什么时候给我下了毒,那还真不知道是谁。”

  他这话说得平淡,陆明琅听得心惊:“啊这。总之能治啊,你别担心。就是得花费点时间。”毕竟温客行不是石冻春,不能邀为同道直接拖药。

  她先前一眼看出周子舒的病情,这会儿温客行对她的印象“大夫”铁定超过50%,倒是不需要穿纹绣深衣就可以进行“看诊施药”这个行为,只是这行动一次消耗3行动力,虽然不至于真的要她每次看三天病塞一颗药,但她三天内是真的只能给温客行一颗药。

  “不用十日,保你药到病除。”她看着石冻春跑回来,手里拿着两只瓶子,就先倒了一粒七情归心丹(幻毒:-550;中毒高于1650时,解毒效果-80%)出来递给温客行:“之后每三天找我一次。”

  又安抚石冻春:“别担心,他的问题比周公子的简单多了。”

  “嗯。”石冻春这才微微笑了笑。

  又问:“陆姐,这大概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呀?”

  陆明琅愣住。

  石冻春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在请她翻温客行的“经历”栏目。

  这种行为有点过于侵犯他人隐私,她以前没感觉,后来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她再也没翻过石冻春之外的人的经历。

  但她很快平静下来。温客行的面板还漂浮在眼前,她又让温客行伸手过来,搭着脉,实则操纵系统面板开始迅速往前翻。

  她实在太了解石冻春,知道对方不会无的放矢。于是迅速翻了几页,翻到更早的时间点上,总算找到了这一条幻毒的发生时间。

  她迅速浏览了几条上下文,因为那些信息量微微心惊:“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有数十年了。”

  此言一出,温客行的神色微变,像是意识到什么。

  他不说,周子舒和石冻春也不问。

  当晚,石冻春走进陆明琅的房间,就见她正抱着狸花坐在书桌前,仰着头看他。

  “阿春,我看到了不少东西。你家这位可真是……了不得。”

  石冻春言简意赅:“你应该看到了,他就是圣手甄如玉的儿子甄衍。”

  “是。”陆明琅沉默了片刻,“我还记得你当时查到他们的下落时跟我说过的,怎么也想不通鬼谷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刚刚看那些经历……看到一个名字,你这回出门也见过的人。”

  “赵敬是谁?”

  石冻春望着窗外的弯月,像是有些出神,而后弯起嘴角。

  “陆姐,你能替我留他们两个一段时间吗?”

  陆明琅皱起眉毛:“你要做什么?”

  “……温兄他,稍微、稍微有点……嗯,夸张一点说吧,有点反社会的倾向。”石冻春轻声说,“我没办法坐视他真去这么做,所以我想……总之先看看能不能把赵敬带回来。”

  “放心,我不带人进村子。”

  陆明琅怔住。

  “等等,我没听明白……温客行到底想做什么?”

  石冻春转过头去看陆明琅:“你也知道,当年那个老王屠自贡城的设定是后来才洗白的。”

  陆明琅倒吸了一口冷气:“草啊,不是吧。”

  “我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是认真的,但我不敢赌。”石冻春喃喃道,“我喜欢他,但我也没法看着他把外头掀个底朝天。”

  “你外伤还没好呢!”

  “所以咱们现在去医室,我明天就出发。”石冻春简洁道。

  陆明琅拗不过他,只好放下猫站起身来:“你确定把真仇人抓来有用吗?很多小说里不都这样吗,报完仇了心里只剩下一个空洞云云,还是觉得很痛苦啦什么的……”

  石冻春微微笑了笑。

  他的皮肤白,这会儿在月光下的笑容也让人感觉格外苍白。

  “总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