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寻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陆明琅的话。

  他如今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很是活泼,闻言立刻喊冤:“陆姐,我怎么就涮成岭了!”

  石冻春指着蛐蛐罐:“那你怎么说要教成岭用呆物斗促织?”

  贺寻举起双手:“斗促织用的促织我还没带他去选呢!石哥你不知道,我上个月和齐叔打赌,从他那儿赢来了六只促织,这会儿全摆在我屋里,准备教成岭认识的!”

  “那呆物?”陆明琅好笑道。

  贺寻苦着脸:“不是你们说的么!呆物带在身上涨福缘,我听说成岭之前家中遭逢大难,就想着给他一只呆物转转运啊!”

  石冻春和陆明琅面面相觑。

  陆明琅木着脸:“……哦,对,我好像是和阿春聊天的时候说过这个。”

  毕竟游戏内,玩家除开可以给自己装备武器、衣甲冠靴、宝物、坐骑,还能装备促织。而呆物作为促织的一种,属性就是福缘+1。

  她想到这个,顺手翻了翻石冻春的属性,在后者一个激灵指责看过来的眼神中感叹:“啊,说的没错,阿春,有些蛐蛐加福缘,之后记得随身装备。”

  石冻春一个激灵:“不了吧不了吧。”他虽然觉得斗蛐蛐挺好玩的,但是随身携带一只不放在促织罐里的蛐蛐还是有点超出承受范围。

  于是立刻转移话题:“好了,贺寻没有捉弄成岭,不过成岭也没有自己的促织,既然说了去我和陆姐那儿选,那边一起去吧。”

  贺寻闻言瞪圆了眼睛:“不是吧,石哥!你不是要把八败送给成岭吧!”

  八败,《太吾绘卷》中最强的几只蛐蛐之一,目前太吾村中只有石冻春有,且打遍全村无敌手。

  石冻春笑起来:“我和陆姐刚都说了,让成岭自己挑。他若真挑走八败,那我也没辙。”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回去院子,石冻春一推门,就见温客行和周子舒已经都起来了。他出门前给这两人留了粥在灶台上,开火温一下就行,他们这会儿正坐在桌边吃着。

  “师父!温叔!”成岭看到他们,颇为兴奋,“你们在这儿啊!我昨晚还问贺大哥呢,你们怎么没一起住过来!”

  石冻春咳了一声:“成岭,别打扰他们吃早饭,我们去挑促织?”

  陆明琅却坏笑一声:“咱们俩的促织不都放在一块儿么?我和贺寻带着成岭去就完了,你去干什么?”

  她凑近了小声道:“你们今早还没说过话呢,别太冷淡嘛。”

  她自觉声音不大,旁人应该听不见,但石冻春却知道以温客行和周子舒的耳力必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耳朵烧红:“陆姐!”

  陆明琅大笑:“哎,别喊了别喊了,我带小朋友玩去,你们聊啊!”

  她一手一个牵住,一边哼歌一边走。石冻春听她唱着“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表情险些又绷不住。

  那三个进屋,院内就只剩下这三个。

  石冻春眼见周子舒和温客行都看着自己,顿时又紧张起来,小声催促:“你们不喝粥么。”

  温客行笑吟吟地问:“阿春不过来坐么?”

  他们这会儿算是大致说定了关系,石冻春不好意思拒绝,就磨磨蹭蹭过去,然后被周子舒抓个正着,按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

  这两个人间或抬头交换眼神,间或看他,闹得石冻春又有些坐立不安,强行想了个话题:“呃……粥味道还行么?”

  “很香,里头竟还放了鱼片。”周子舒赞了一句。

  “生滚鱼片粥嘛。”石冻春稍稍放松下来,解释,“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口味,不过昨晚的鲈鱼脍你们都吃得挺多的。”

  温客行挑眉:“所以昨日晚宴时,阿春也一直在注意我们吗?”

  石冻春:“!”

  他小声道:“……我为何注意你们,不是昨晚都说了么。”

  他一边有些害羞,一边又觉得该理直气壮些:“我现在有正当理由注意你们了。”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但周子舒还是注意到他有些不安的模样,闷笑一声,戏谑道:“我还以为你这几日都不肯碰鱼了呢。”

  “什么不——”石冻春困惑了片刻,蓦然睁大眼睛。

  ——他昨晚说的话。

  情绪失控时,他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著名的浙江省语文高考题,那句“鱼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重点大概是鱼。

  毕竟鱼真的太可怜了,要被扒掉鳞片,剖开,被放进锅里翻来翻去——没人在乎鱼的感受,人们只顾自己吃得开心,只有高考题才会想起已经上桌的死鱼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他早上起来时,其实已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但周子舒此时提起来,还是让石冻春感觉热度从头烧到脚,仿佛自己又成了那条红烧鱼。

  “你们别这样。”他声音微弱下去,拼命把脑海里关于昨晚的东西赶出去而不成,这会儿几乎开始自暴自弃起来,“好好吃粥不行吗。”

  温客行喝完鱼粥,把周子舒的碗也拿起来,微微笑道:“这还是和阿春学的——心里想什么,坦诚说出来不是很好么?倘若不是陆姑娘帮忙,我们还有得磨。”

  石冻春心想:坦诚只是指告白,不是指让你们说这种话。

  他自觉是个开放的现代人,谁知一朝穿越竟然在两个古人面前丢盔弃甲,只好继续转移话题大法:“呃,对了,陆姐说,你今日得先把珍珠润心散吃起来。”

  珍珠润心散是用来治疗因病因伤造成的寿命损失的,平日里太吾村没人用得上,因此得去医馆取。石冻春去客厅里说了一声,见陆明琅带着两个小朋友研究促织兴致正高,便一个人带温客行和周子舒往医馆去。

  “陆姐昨晚写了信寄出去了。”石冻春说,“我四年前去南疆认识的乌兄,他的医术也很高明,陆姐写信,他一定愿意跑一趟。陆姐和乌兄加在一起,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周子舒这会儿听他说,心下已经确认了十成十,笑道:“原来你们也认识大巫?”

  温客行听这位神医仿佛他们两个都认识,好奇道:“这位大巫又是何人?”

  石冻春没想到周子舒也认识乌溪,有些惊喜:“南疆有个巫医谷,乌溪便是那里的大巫。他们研究各种南疆蛊术,了解许多偏门医方,很厉害的。你们不知道,龙前辈当年刚来太吾村时,病得很厉害,陆姐花了很多力气治他,最后手里的药都不够了。我出门到处采买,正巧差了一种,说只有南疆有。”

  他挠挠头:“然后就认识了乌兄和景兄。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最开始乌兄还很防备我,好像是因为景兄在中原惹了什么麻烦,他怕我是坏人。”

  他这么说,一边又笑起来:“倒是很像我认识周兄的时候,你也以为我是坏人。”

  周子舒无奈:“我哪里以为你是坏人?倒不如说我以为自己做的坏事败露,被好人找上门来了。”

  而后又摇摇头:“北渊的事情涉及众多。我原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回中原了。”

  石冻春“诶”了一声,表情顿时纠结起来:“他们都来过太吾村的,而且来了不止一回了。路塔……乌兄的徒弟还在这里住过两个月呢,他想和陆姐学毒术,还特地带了一只会跳舞的猫来讨好她。”

  想到那一幕,他又笑起来:“结果被陆姐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说一主不侍二猫,怕狸花吃醋。”

  周子舒也知道那种猫:“跳舞香猫么?训一训就完了,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他看温客行和石冻春都还想听,便又说了几句:“北渊和乌溪都是我在晋州时的旧友,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后来物是人非,北渊假死离开晋州,陪乌溪一同去了南疆。”

  听闻“假死”两个字,石冻春“啊”了一声,担忧道:“那不要紧么?不然我再写一封信,让他们别来了?”

  周子舒沉吟了片刻,先问:“他们前几次来时是什么情景?”

  石冻春也知道此事重要,认真回忆:“没什么特别的,带了几个武士,正常坐车过来。快到时会提前一两日写信,一般是陆姐或者贺寻去村外接人。”

  他想了想,又“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一年平安送他们过来的时候提到过,说担心不安全什么的,景兄就说这里距离晋州很远,不妨事。”

  他懊恼起来:“我当时都没往心里去。”

  周子舒安抚道:“北渊说没事,那便没事了。你也别小看他们。七爷的谋略心计,我也逊他几分。以他的性子,不会随意涉险。”

  他这么说,石冻春就信了,安下心来:“那就好。”

  又高兴起来:“温兄,这次我和周兄一定把把景兄和乌兄介绍给你。这样咱们三个又多两个一样的朋友。”

  走进医馆,里头已经坐了一个人,是太吾村中医术造诣尚可的甘大夫。对方见他过来,连忙起身替他开了柜边的小门:“石少侠,昨晚上就听说您回村子啦。您也多顾忌些自己。每次您来这边,大伙儿都担心得很。”

  石冻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让你们担心啦。我下回一定注意。”

  他这话一出,甘大夫就耸了耸肩:“陆姑娘都和咱们说过,’下次一定‘的话啊,就不可信。”

  石冻春心虚地笑笑,拉着周子舒和温客行进了药室。

  药室外间看着和寻常药方没什么区别,是各式各样晒改的草药什么的;但内室便不一样了。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瓶子,架子边敷衍地贴了单字用来做区分。石冻春领着两个人一路走到健康药这边,从“九”字号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瓶子,拧开盖,往周子舒的手里倒了两颗:“就是这个。”

  他晃了一下瓶子:“一瓶里头有两颗。先多带几瓶出去,三日吃一颗。这个是缓解身体状况的,算是补药。陆姐说你身体衰弱得太厉害……”

  他抿了抿嘴,继续说下去:“千年首乌膏固然有效,却要你的状况先养好一些,才能发挥最大化的功效。只是这还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如今就希望乌兄能有法子吧。不然你纵使能多上几年,也要日日遭受钉伤的痛苦。”

  周子舒咽下两颗药,看着石冻春往脚边的框子里装了一堆小瓷瓶,微微笑道:“能多上几年也不错。”

  “但是我和温兄都会担心啊。”石冻春说。

  他略略有些犹疑,但还是直起身来,伸手拥抱周子舒:“你每日疼,我和温兄心里也一样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