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冻春恢复得比预计要好。

  大约两日后,他就能自己下床了,虽然还做不到活蹦乱跳,但是在院子中走两步到也没什么问题了。

  他大约估计了一下,觉得英雄大会后,自己的伤势能好一半,再回去太吾村见陆明琅也不用太怂,一颗心就松了下来。

  ——然后对着张成岭端过来的白粥和白菜头痛万分。

  张成岭振振有词:“石叔,是你告诉我的,受伤的时候只能吃清淡的食物。”

  石冻春:“……行吧。”

  他脑补了陆明琅出品的红字菜肴,一边脑内流口水,一边吃洒了点鸡丝的白粥,又指指张成岭:“你这几日怎么越发活泼了。”

  张成岭笑起来,居然表情还有点鸡贼:“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这孩子能从家破人亡的阴影中这么快走出来,自然是好事。

  一边吃,张成岭一边给他说外头听来的消息。

  这次英雄大会是针对鬼谷召开,鬼谷自然也不甘寂寞,据说前一日刚在城内的一处乐坊闹了事,有好几名失踪了几日的名门子弟均死在他们手里。

  眼看张成岭一边说一边愤慨,石冻春却有些走神。

  第一次在江湖上听到鬼谷这个名头的时候,他和陆明琅的第一反应都是恶人谷。

  他们是穿越者,天然习惯以高高在上的心态去看待这个时代的许多东西。陆明琅当年大号是个恶人花姐,还开玩笑过:“自在逍遥,唯我大恶人谷!”

  石冻春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浩气道长:“长空令下,余孽不生!看我大双梦一路堵门上昆仑!”

  陆明琅瞬间怂了:“我不大打攻防的,每周跑商快乐就完了。pvp能有什么快乐!蘑菇才是永恒的神!”

  然后他们发现这里的鬼谷不太一样。

  石冻春当时查容炫旧事时一路追溯,得知鬼谷最初建立者是江湖上当年赫赫有名的魔匠容长青。此人认为恶人也当有向善的权利,于是建立鬼谷,意图收容走上绝路的那些恶人,给他们一条生路。

  “圣母啊这。”陆明琅得知后震惊了,“不是,这人认真的吗?如果道歉有用,那要警察干什么?”

  石冻春那时候还没亲手杀过人,但见多了这个时代的江湖人、江湖事,也勉强能理解一些:“唉,这还是封建制度,谁有空定义善恶啊。这人差不多等于搞了个没死刑的大通铺监狱吧。”

  陆明琅虽然足不出户,但石冻春陆陆续续带了在外头过不下去的平民来太吾村,也知道了许多事情。

  她叹了口气:“也是。”

  不过这个时候,鬼谷的谷主已经不是容长青了。二十年前的青崖山之战后,鬼谷之人便很少在江湖上出没,等石冻春去查的时候,如今的十大恶鬼已经换了一波。

  出名的恶鬼也有几个。譬如吊死鬼薛方,这是上了通缉令的;又有薄情簿主喜丧鬼的薄情司,江湖上时而能听说有负心汉死在薄情司女鬼手下的。

  陆明琅对着前者怒喷了十句不重复的恶言恶语,对于后者却“啪啪啪”鼓掌:“小姐姐牛逼!”

  “欸。”石冻春道,“但她杀人了?”

  “呸,你知道这年头的女孩子遇到负心汉之后有多苦逼吗?为什么几百年后我们还要在微博上艰难打拳?你看过《使女的故事》吗?现代另算,古代真的是,感谢有小姐姐拿生死震慑傻逼!我吹爆啊!”

  石冻春知道陆明琅能说得这么轻松,有一定的原因是她一直留在太吾村,对生与死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触,但他想了好多天,觉得她说的也不算错。

  即使是现代,他也有认识的网友妹子因为性别而过得很艰难的,这个时代的姑娘只会过得更艰难。

  不过他无意把这些想法都灌输给张成岭,只是说:“我记得岳阳派邓宽少侠也失踪了,这次死在鬼谷手中的也有他么?”

  张成岭回忆了一下,困惑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石冻春沉吟了片刻。

  如今卷入这次事情的,除开鬼谷还有毒蝎和天窗。毒蝎已经对他们出手了不止一次,天窗却藏得很好,只先前来三白山庄拜访过一回。

  邓宽会不会在他们手中?

  夜晚。

  石冻春把张成岭赶去睡了,看看屋外的暴雨,一时有些担心还没回来的周子舒和温客行。

  这两日内,他也发觉后者仿佛有些躲着前者,只是问来问去,温客行只笑着说没事,周子舒则说等日后在告诉他。

  梁溪现在局势颇乱,周子舒又每晚要发作内伤。石冻春想了想,还是问仆人要了三把伞,自己撑了一把,顶着雨出了门。

  路上遇到近来认识后还算熟悉的岳阳派弟子,听说他要出去,迟疑道:“石少侠,今夜还是别出去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石冻春问。

  那岳阳派弟子犹豫片刻,还是答了:“咱们最近刚查到一处鬼谷的踪迹,师父带着人去了,今夜梁溪大约会有些乱。”

  石冻春虽然觉得周子舒和温客行都不至于卷入此事,但到底也还是担忧居上,笑道:“我两位好友还没回来,外头下雨,我有些担心。”

  他这种现代人的思维,这位岳阳派弟子显然没法理解。但他想了想,从腰上解下来一块令牌:“这是岳阳派的令牌。若石少侠被人拦住询问,出示此物即可。”

  石冻春谢过他,径自出门。

  他一路走到城内时,外衫已经都被打湿了。

  这会儿雨势太大,城内街巷几乎没什么人,石冻春找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雨这么大,周子舒和温客行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在城内客栈住上一晚,哪里用他来找?

  这可真是关心则乱。

  他郁闷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越发傻了些,只是一扭头,就看到三个衣衫单薄的姑娘正瑟瑟缩在墙角。她们都没带伞,一身衣衫湿透了,其中一个看到他,吓得魂不附体,拉住自己的同伴转身想跑。

  “呃,我没有恶意——”

  石冻春把自己手中另外两把伞往那边递了递,试探道:“几位姑娘没事吧?”

  大约是觉得他没有恶意,其中一个姑娘伸手接过伞撑开,只是眼神中还带着少许防备之色。

  这个时代的姑娘,大晚上看到陌生男人有戒心也不奇怪。石冻春往前了一步,看那个姑娘更警惕了些的模样,也没有强求的意思,转身要走。

  却听到一直垂着头倚靠在同伴肩膀上的那位女子轻声开口:“……是,石少侠么?”

  石冻春愣了愣。

  他这会儿脸上还带着周絮的易容,又撑着伞,易容没被暴雨冲刷掉,这位姑娘竟然认出了他?

  “我是。”他回答说,“请问你是……”

  那位垂着头的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看着有些熟悉的脸。

  “不知石少侠是否还记得我。”那姑娘说,“我是——”

  “王姑娘?”石冻春已经想起来了。

  他是在两年前接到这个委托的。

  那时候,石冻春在江湖上依旧不显,但街坊巷子却已经开始流传起他的名字。

  他们都说,这位年轻的少侠来去匆匆,但是若你有事相求,一定会为你达成。

  ——还不收银子。

  太吾典当行就是在这时候送来的信。这位王荃王姑娘出身翟阳,自幼和邻家竹马订了婚,谁知这刘公子攀上了城内富商之女,意图悔婚不说,还先雇人污了王姑娘清白。

  王氏毕竟大族,听闻族中有姑娘出轨,年老昏庸的族老便下令要将她沉塘。

  王家找上门来,求石冻春救一救这姑娘。石冻春原想着带她去太吾村,不料问了王荃自己的想法,她说要去青崖山鬼谷。

  “青崖山鬼谷有薄情司。我……听说过这个名头。”王荃咬着牙,“薄情簿主会收留像我这样被人辜负的女子!还会教给我们报仇的本事!”

  石冻春很少会质疑别人已经做的决定。他确认王荃手无缚鸡之力,便一路护送她去了青崖山,又躲在林子里看着她被鬼谷的女鬼接进去,才转身离开。

  再一年后,便听说了翟阳的刘公子被缢死的事情了。

  石冻春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王荃,但他想起今日梁溪有鬼谷的影子,又想到出门前岳阳派弟子的叮嘱,很快明白了:“岳阳派查到的是薄情司?”

  王荃抬起头,苦笑:“石少侠还是这么厉害。若非您的剑,我也认不出您。”

  石冻春低头思索了片刻,问:“你们有地方去么?”

  言下之意是要送她们一程。

  王荃立刻点头:“有的!我们还有一处院子可去!”

  她答得又急又快,生怕石冻春反悔似的。

  “那就走吧。”

  石冻春叹息了一声。

  独身女子在这夜雨中结伴行走很惹眼,但一同行动的还有个男人就好许多。王荃指路,四个人顺着小巷子走,石冻春还单独出去发挥了一下岳阳派令牌的作用,一路顺势无阻地将三个姑娘送到了他们的后备基地。

  见到有男人来,躲在门后的女子还不肯开门。但王荃在薄情司的身份还不低,她一露脸,门后的女子便惊呼一声,把他们都迎了进去。

  ——果然是薄情司。

  他收起伞,看王荃低声安抚其他姑娘们。

  “主人呢?”

  “主人……被岳阳派带走了。”

  “咱们还有人逃出来么?”王荃又问。

  “湘姑娘和食尸鬼去找了。”有个姑娘小声说,这会儿还用有些警惕有些迟疑的目光看着石冻春。

  “别担心,石少侠是真正的好人。”王荃说道,“石少侠,您也淋湿了,要在这边换身衣服么?”

  石冻春赶紧摆手:“这不妥当吧。”

  一屋子的妹子,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换衣服,太不礼貌了。

  他往门口退了退,让出空间来:“你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