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了安吉四贤之后,石冻春的日子就好过了不少。

  每天抽个半天去他们暂居的小院坐坐,听这几位诗书俱佳的老人聊聊过往之事,实在很有意思。

  在这里喝白开水可比在赵敬那里喝茶要轻松得多。这几位都是退隐江湖已久的人,平日里无事便是赏风论月,石冻春蹲在旁边听他们几个聊天,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天生地长的文盲。

  好在这几位都不嫌弃他有时候一句话说不清楚的样子,从前是个读书人的杜老先生还给他写了几本书的名字,说他闲来无事可以去买来看看,一定会喜欢。

  石冻春:……就很理解一定是好书,但想到竖排版加繁体字加文言文,有点点胃痛。

  除此之外,贺一凡听说他喜好游山玩水,便给他说了许多不大为人知的风景胜地。

  “有些地方还不太好找,不过实在可称得上是人间仙境。”这位老先生摸摸胡子,笑呵呵地说,“石小友武功高绝,攀山越岭想来不是难事。”

  石冻春“嗯、嗯、嗯”了一串,把他们说的都记在小本子上,又想起什么,好奇地提问:“我听友人说,裴前辈你们不问世事已有多年,怎么这次也来参加英雄大会?”

  他一边问,一边又觉得自己有些冒昧——万一这几位是有故人在当年鬼谷大战中有所损伤呢?

  他脸上的表情太直白,裴夫人也笑了:“我们只是因受高盟主相邀,这才赶过来替五湖盟捧个场。当年青崖山一战时,我们已远离江湖,并不曾参与。此次虽然赶来,也并不打算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石冻春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高崇,心下一动,问:“在几位看来,高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老先生和贺一凡对视一眼,前者动手倒了一杯水:“高盟主……我当初与高崇相识,是因上一代岳阳派掌门结缘。高盟主为人正直,是个严以律己之人。”

  他回想过去之事,感慨道:“当年贺兄在江湖上名声不佳,虽迷途知返,却还是招来许多追杀。此事多亏高盟主从中斡旋,为贺兄作保,才有我们如今高山流水、隐居竹林的日子。”

  “石小友这么问,可是对高盟主有什么误解?”裴夫人恳切地询问,“高盟主极重视五湖盟的声誉,有时确实会做出些让旁人有所误会的举动。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不妨告诉我们,让我们居中调停。”

  石冻春其实只是想了解一下高崇的为人,顺带给自己的侦探工作推一推进度,闻言道:“也没什么。我先前也同几位前辈提过,我这回到梁溪,是为了护送镜湖派遗孤而来。此番高盟主也是为了镜湖派之事来,但却不见他对成岭有多关心。”

  杜老先生迟疑片刻:“许是因为英雄大会召开在即,他诸事繁杂,有心无力?”

  裴夫人却微微蹙眉:“那也不该忽视张小公子,此事高盟主确实做得不妥当了。”

  裴老先生最懂自己的妻子,闻言笑道:“石小友若不介意,我明日便去三白山庄拜访高盟主,和他提一提此事?”

  石冻春摆摆手,笑道:“不必劳烦几位前辈。我后来想想,大约也是高盟主太忙碌的关系。”

  他这几日下来,已和安吉四贤相处得不错,遂顺势提出邀请:“几位喜好隐居,不知有没有兴趣去往桃源一访?”

  贺一凡笑道:“怎么,石小友也有推荐?”

  “是我朋友的村子。隐于山林之中,外有阵法防护。村里除开原先的村民,大多是对外界世事厌倦,想要过闲云野鹤生活的人。”石冻春说,“几位喜好音律,不知听说过顾诚老先生么?”

  裴先生、裴夫人和贺一凡还没什么感受,杜老先生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顾……顾大人竟然也在那里隐居?”

  他看出友人的不解,赶紧解释一句:“顾诚大人曾任朝中御史大夫,颇有才名,只因看不惯许多事情,遂辞官归乡,之后再无音讯。”

  他说着便大喜过望:“我还以为顾大人已……没想到他原来也是隐居山中。”

  石冻春还真不知道村里的顾老先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他当初是在一个小镇子里见到的这位顾老先生,只发觉他性格闲适,本着尝试的念头发出邀请,不料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竟欣然同意,把他吓了一跳。

  等请回去之后,陆明琅查了查这位老先生的数据面板,也只发现这好像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隐士,给她的基建进度一口气推了3%。此后石冻春在村里也偶尔去找这位老先生对弈,偶尔还会被布置点文言文阅读理解功课,遂把人当成半个老师对待。

  他讷讷道:“这事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现在算是理解顾老先生看他时为何每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了。

  于是此事算是说定了,石冻春瞧瞧外头的天色,发现已入夜了,赶紧起身告辞。

  他这几日每天来拜访,还是头一次这么晚离开。

  独自走在湖边的小路上,月凉如水。他抬起头,突然觉得有点孤——

  “——单个鬼啊!”

  后半句,他一边后仰躲过袭来的暗器,一边大声吐槽。

  这位手抱琵琶的仁兄倒是没有蒙面,一张白皙的脸全显露在外头,石冻春一步退开几米远,这人也不趁势追杀,只温文尔雅地微笑:“交出琉璃甲。”

  这声音太耳熟了,正是夜探三白山庄那日丙君的声音——是蝎王。

  石冻春这会儿没带湛卢剑,只好抬手握拳,缓慢拉出一个架势。

  蝎王轻笑了一声,也不和他多纠缠,声随指动,周围顿时响起了诡异的声音。

  是人走动、爬行的声音。

  石冻春先前在义庄那一晚见到药人前就陷入了幻境,这会儿看看周身围过来的这些丧尸,险些惊叫出声。

  ——这不是龙孝养出来的药人么?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闯入龙渊阁便撞上了这些东西,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脱身见到龙雀。等数次见面后龙雀同意跟他走后,他特意点了龙孝的穴,而后当着他的面把那些药人聚在一起,一把火烧成了灰——这些人继续活着,只是行尸走肉,能感受到的最多不过是痛苦,还不如送他们个痛快。

  他当时还不清楚龙孝都做了什么事情,念着这人到底是龙雀的孩子,又不幸换了侏儒症,遂留了他一条命。

  没想到这里毒蝎手中也有药人。

  “说真的,武侠世界为什么要搞生化危机。”他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装束,还算便于行动,但除开点飞蝗石就没带武器。

  要逃离倒是简单,但这些药人若是逃逸出去,势必带来许多麻烦,必须在此处解决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切出了能叠反击暴击率还能回血驱散回真气的山雨江潮诀。

  药人渐渐收拢了包围圈,石冻春仰头去看,就见蝎王悠然坐于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不紧不慢地拨着琵琶。

  他略略下蹲,而后倏然起跳,一条腿横扫出去,把周围一圈的药人全数荡开。

  浮光跃金:附加自身一重专注【反击率+5%,持续2回合】。

  而后踩着一个药人的脑袋躲开抓上来的几只手,用力一掌击出,直击最近的敌人的天灵盖。

  云龙祭五雷:附加目标2重内伤【每回合真气-20,攻击时伤害-5%,持续2回合】。

  侠隐阁中传授的拳掌路数,全是冲着给人内伤去的。

  虽然这些药人没有真气内息这回事,但是只需往他们脑袋这里来个内伤,再有什么琵琶音控制也是枉然——脑死亡的生物,那是真的没有再站起来的能力了。

  他一边怀念坐在电脑前打丧尸时可以操纵的远攻枪支,一边感觉背后一痛——药人太多,他以一敌众,连个稍微支开点距离的棍棒都没有。

  这一下大约是挠在了他的后背左肩处,伤口处有细微的麻痹感,应该是带了毒。

  他反手一掌击出,靠着这个反击触发了山雨江潮诀的驱散特性。

  “石公子何必呢。”蝎王不紧不慢地说,“这些药人不知疼痛,不懂放弃。石兄以一敌众,还不如就此投降。”

  他微笑道:“想必你被做成药人后,一定比这些没用的东西要强许多。”

  石冻春抓住一个药人,挺直了身子把人当武器抡了一圈才以手刀斩断它的颈骨,而后大笑一声:“那你真的是没见识过游戏玩家的solo能力!”

  这不是游戏,他也不是隔着屏幕在操作角色。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可能真的会死。

  可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退,什么时候不能退。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脑中突然想起当年打《侠之道》时,第二年剧情末尾唐三长唐师父在重岩村以一敌众,身中剧毒抡一杆**与尸人交战的场景。

  有些时候能退,有些时候不能退。

  不就是以一敌众吗?我单刷副本给你看啊!

  蝎王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这回带来的药人不算多,眼见石冻春一炷香时间,竟然空手把这些药人废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自己身上也全是伤,有两处还深可见骨。

  义父猜得不错,这人心系附近的普通人,在药人的围攻下绝不会逃。纵然这会儿把药人都杀光,也无力再抵抗一个全盛的蝎王。

  可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

  他知道义父的意思。先前几日拉拢无果,义父便让他把人抓了之后用上摄魂蛊,日后哪里不能派上用处。

  ……未免可惜。

  他照着义父的吩咐建立毒蝎后,可谓什么恶毒的事情都干过,什么阴暗的小人都见过——但石冻春这样的侠客,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些蝼蚁的性命?

  他如果死在这里,就不会后悔吗?

  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还能站直了,没有倒下呢?

  他目光漠然地看着最后一个药人倒下,石冻春还站在原地,身上全是血,却还能仰着头看他,对他勾勾手指:“不下来么?”

  “我人都在这里了,咱们就跳过开BOSS的动画直接打吧,你看你还等什么?”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蝎王注视着那双眼睛,只觉得自己看到了高昂的战意。

  于是他拔出自己随身那柄小巧的蝎子钩,低语:“阁下确实是个人物。”

  石冻春没有系统面板都能大致猜到自己的状况。

  血量应该维持在60%~65%的状态,真气可能有65%~70%,外伤buff加中毒buff可能叠了二十多层,这还是动不动反击驱散后的结果。

  他还有心情笑,心想眼下自己这状况开蝎王,说不定还是比只狼难度低点。

  他这会儿只需要考虑怎么轻伤BOSS逃跑,不需要直接把人击败。

  正这么想着,两个人同时扭头,就见一把软剑直冲着蝎王而来。后者抬起蝎子钩一挡,顺势一退:“可惜,耽搁太久了。”

  软剑向后回旋,一只身着蓝衫的手伸过来握住剑柄,也不说话,一出手便是杀招。

  石冻春看着周子舒和蝎王交手,心神一松,只觉得这会儿浑身上下的疼痛感都反上来,腿一软,也管不了地上都是尸体,直接坐了下来。

  蝎王长笑一声:“这位兄台,再不管管你背后那位,他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周子舒一回头,就见石冻春疲惫坐在那里的样子,眼睛半睁不睁,一副就快睡过去了的模样。

  蝎王趁机逃脱,周子舒也管不了他,只蹲下身把石冻春扶起来背在背上:“石兄?”

  “……嗯。”石冻春困倦地回他,“你们那儿没出事吧。”

  “我让老温留在院子里了,”周子舒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敢让石冻春就这么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我们没出事。你今日回来太晚,老温有些担心。”

  “……嗯。”

  “之后出门记得带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