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

  石冻春闷了自己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来,就见周子舒摆弄了半天的缠魂丝匣发出“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除开里头的金属丝,这中空的匣子内还摆着一块琉璃环碎片。

  “琉璃甲?”温客行怔了怔,“它怎么会藏在缠魂丝匣当中?”

  “鬼知道。”周子舒把这块琉璃环举起来看了看,“不过如今五湖盟五派去其二,镜湖派的琉璃甲又在成岭身上,这块大约便是丹阳派的琉璃甲了。”

  他把这江湖中人人趋之的宝物丢给石冻春:“你要么?不要给老温也行。”

  温客行神色一动,嘴上却怪道:“阿絮,怎么在你嘴里,这琉璃甲竟然是个人人嫌弃的东西了?”

  他想起石冻春三番两次说对武库不感兴趣,伸出手来想要接过,没想到石冻春举着琉璃甲看了一会儿,合拢了手:“我要了。”

  “你还真要啊?”周子舒惊讶道,“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石冻春认真地说:“现在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块琉璃甲的下落——同样的,除了我们和成岭,没人知道镜湖派那块琉璃甲的下落。成岭看着就不肯把他父亲的遗物给出去,可是全江湖都盯着他呢。如果不处理好这件事,他后续还会遇到危险。”

  他把琉璃甲塞进自己夜行衣的暗袋里:“我想带着成岭和这块琉璃甲大张旗鼓地去一趟五湖盟,把这块东西给出去。”

  周子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他们以为,这块就是镜湖派的琉璃甲?”

  “他们看着成岭给出去一块琉璃甲,自然不会再花费心思追杀他。这样成岭便安全了。”温客行接口,“阿春,你对成岭这么上心,我看你不如收他做徒弟算了。”

  石冻春顿时头皮发麻:“这个真不行。”

  ……因为他这身武功是自带的,这几年虽然也用顺手了,但也真的不知道怎么教人。

  他塞好琉璃甲,觉得这玩意儿还有点硌得慌:“我这么做,周兄有意见么?”

  周子舒懒洋洋地一撑手:“随你。这鬼东西谁爱要谁要去,老子是不感兴趣。”

  温客行“哎”了一声:“天底下多少人争琉璃甲争得头破血流。你们两个倒好,一个全然看不上,一个随手给出去用来护素不相识的少年性命——”

  石冻春道:“温兄不是也没兴趣吗?”

  温客行一挑眉:“难道我有兴趣,阿春就把它给我?”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叫石冻春迟疑起来:“温兄如果真的想要……”

  他仰起头想了想,居然真的去摸琉璃甲:“没事,我们三个人呢,护一个成岭不成问题。”

  温客行连忙阻止他:“我说笑呢。”

  石冻春“哦”了一声停下手,又开始思考:“现下赵敬手里的琉璃甲落在蝎王手中,也就是蝎王背后之人的手中;成岭的琉璃在他自己这儿,丹阳派的琉璃甲在我们手中——琉璃甲一共五块,那么高崇和沈慎的琉璃甲还在他们自己手上。”

  他盘算了一通,觉得还是赶紧把烫手山芋交出去为好:“我明早问问成岭,如果他同意,我就陪他走一趟三白山庄。之后就没事了,大可以把他爹爹的信拿回来……不过长明山的剑仙可不好找。”

  周子舒淡淡地说:“长明山剑仙,谁都知道他隐居在长明山上——可长明山偌大一个山头,又只修了一小截山路,要找确实不容易。”

  “真不行,到时候就带着成岭站在山上大喊,总能惊动剑仙他老人家吧?”石冻春叹了口气,又抬头左右瞅瞅:“你们的衣服是不是干了五成了?不然先回客栈去,煮点姜汤来喝。倒春寒可不是说笑的。”

  张成岭确实不愿意把自己身上的琉璃甲交出来,听闻石冻春的法子,他又是高兴又是羞愧,最后把自己藏琉璃甲的地方也说了出来。

  听闻张玉森当时竟然在这孩子身上割了个伤口塞东西,石冻春吓得险些喊出来,赶紧让温客行这个最懂医术的人帮忙处理,一边对着张成岭喋喋不休:“你爹傻,你也跟着傻!这种东西放在伤口里会感染的知不知道!破伤风是会死人的!这年头没疫苗,你感染了那就人死灯灭,什么报仇啊琉璃甲啊送信啊都凉凉了!你还这么多天不说,谁给你的勇气啊!梁静茹吗!”

  张成岭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眼睛转起了圈,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梁静茹是什么人?”

  “这是重点吗!”

  石冻春生气地捡了个凳子坐下来——这傻孩子刚脱了衣服解开绷带,伤口处还在渗血,看着十分狰狞。

  温客行凑近看了一会儿:“没有烂肉,是好事。成岭,你且忍忍。”

  石冻春看他上手就要去把琉璃甲拿出来,赶紧拦住,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只陶罐,摸出点棉花来。

  这棉花闻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儿。石冻春让温客行用棉花擦了手:“唉,比不上医用酒精,但是也算是有点消毒作用了。”

  等琉璃甲取出来,张成岭早痛晕过去。石冻春把自己这次出门身上带着最好的续骨膏找出来,看温客行给人上好药,这才舒了口气。

  “——痛了也不知道叫。”张成岭都昏过去了,他还是忍不住骂道。

  周子舒看着丢进水盆的另一块琉璃甲上血色渐渐散去:“他先前也不知道该不该信我们。他做得很好了。”

  石冻春叹了口气:“也是。”

  “这样一来,去三白山庄的日子还得再推后点,先得让他养养伤。”他思索了片刻,“正巧,我先前去信问的事情,再过上几日大约也能得到回复了。”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端着水盆出门,偏过头:“龙伯伯的回复吗?”

  石冻春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下意识地转头,确认周围没有别的人在。

  周子舒笑了一声:“你和太吾典当行关系非凡——我师门当年也从龙渊阁学了些机关术的皮毛。太吾典当行内所用的机关极为精巧,我以前就猜测过它与龙渊阁有关系。”

  “别紧张,我年幼时也见过龙伯伯。”他带着些怅然,“家师当年与龙阁主相交甚密,却因误会断了来往,后来想再续前缘已经找不到龙渊阁所在了。龙伯伯现在过得还好吗?”

  石冻春沉默了片刻,委婉地说:“……这件事说来话长,等之后空了,你不妨和我一起去探望龙前辈。”

  “所以你还在替龙伯伯查当年的旧事?”

  石冻春摊开手:“是啊。最开始是让他有个盼头,后来也习惯了。”

  “我这几年到处乱跑,权当游山玩水顺带查案,也挺开心。能查到些真相当然最好,查不到……唉,查不到我也没办法。”他叹息一声。

  周子舒静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对他一拱手:“多谢。”

  “诶,你谢我做什么?”

  “当年家师一直为了甄叔叔一家的事情抱憾,甄家弟弟甚至还是我四季山庄的人,我却不曾为他们费心费力寻找真相。”周子舒郑重道,“反倒是你……”篳趣閣

  “哎呀,我也向龙前辈要了报酬的。”石冻春尴尬地摆手,“而且我小时候还理智当个名侦探……我是说,当个名捕快。能为枉死之人查清旧事,我自己也很开心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温客行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阿春,阿絮,你们在说什么哪?”

  石冻春没刻意去听,周子舒却察觉到这人在门口已站了一会儿。

  他白了温客行一眼,却发觉这人不知为何笑容中都透着勉强之意:“……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温客行仿佛有些慌乱,咳了一声又岔开话题,“说起来,成岭大约还要几日的休养,我想回去一趟那晚上的破庙把秋月剑的信取来,你们看如何?”

  石冻春点头:“也好。”

  他一边说,一边也察觉到温客行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由问:“温兄,你没事吧?”

  “……啊?啊,没事。”温客行赶紧回答,“那我这就出发,咱们过几日再见了。”

  温客行单独离开,周子舒和石冻春却要顾着成岭,在这距离三白山庄十几里路的客栈住上几日了。

  前者嫌弃客栈里的酒不好,得了空子就出门去附近的酒楼里买好酒好菜:“老温还说到了太湖他做东呢。”

  成岭过了一日便醒了,只是气血大损,这几日只能吃些粥,闻着鱼虾的味道馋得很:“石叔,我真不能吃吗?”

  石冻春端着自己借用厨房熬出来的红枣粥,很不客气:“你先前伤的太重,肉都不该多吃,最多给你点咸菜——这回吃到苦头了?你以为就之前把东西塞在伤口里是吃苦头,我告诉你,伤筋动骨一百天!”

  张成岭苦着脸,小声嘀咕:“石叔,我娘都没你啰嗦。”

  周子舒一边喝酒一边笑:“这话倒是不错,我以前也从没遇到过这么啰嗦的人。”

  石冻春:“。”

  他把粥碗一放,凉凉地问:“说起来,周兄,你最近夜里旧疾还会发作么?是什么缘由?我倒是碰巧认识两位神医,也可以请他们给你看看。”

  周子舒直觉石冻春提这事儿的重点不在给他看病:“……你想说什么?”

  后者慢悠悠地说下一句:“最好给你开上一指宽的忌口单子,到时候别说酒,连糖水都不给你喝,看你怎么办!”

  周子舒大笑。

  “倘若真要这么忌口,那我宁可痛快喝上三日酒,也绝不想只靠白水度三月!”

  石冻春哼了一声:“成岭,你看到没?这种不遵医嘱的病人,那就是妥妥的反面案例,你想拜他做师父没事,可千万别学这臭脾气。”

  “哦,对,今天还没问。”张成岭赶紧咽下一口粥,“师父,你今日愿意收我做徒弟了么?”

  这回轮到石冻春笑了。

  在他的笑声中,周子舒按住脑袋,头痛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