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加来虽然多雨,但毕竟沿海,甚少下雪。1968年的冬天,Albus 和 James 到加来看望父亲,却赶上了一个难得的白色圣诞。

  “我请了长假,应该能留在这里到一月底,”James 倒了一杯温水和手里的一小盒药片一起递给父亲,坐在床边,“不过,爸爸你知道吗?Albus 估计要赖上你了,他病了,刚刚给他们院长递了信,要休假一年。”

  Harry 扬头将药片倒入口中,用水顺了下去,把玻璃杯放在一边,看着自己大儿子笑得一脸狡黠,立刻心领神会,故作惊讶道:“什么病啊,怎么回事?”

  “这是隐私,”Albus 趴在床另一边,看着自己不正经的父亲和哥哥翻了个白眼,“我是自己的病人,也是自己的医生,我有权保护我的病人的隐私。”

  “这样啊…”Harry 抬手摸了摸那同自己如出一辙的头发,“那,你要留在加来养病?”

  “对!”Albus 扬起头,说的底气十足,“我要离开伦敦那个鬼地方,我要到这里…寻找…”他搜索着措辞,“寻找生命的意义!”

  “哦哦哦…是这样吗?”James 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生命的意义,不是爱情的意义吗…?”

  “生命的意义!”黑发青年瞪大绿色的眼睛,“我要爸爸帮我寻找生命的意义…”

  “原来我的责任这么重大啊,”Harry 叹了口气,朝 James 无奈地看了看,“那,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

  “嗯,”James 神神秘秘地趴在父亲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悄悄话”说,“听说,Albus 从公学开始就有的那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最近,结婚了…”

  “James!”Albus 抓起自己身下的抱枕就朝哥哥扔了过去,“不准说了!”

  虽然因为战争,Harry 错过了两个儿子一部分童年,但 Potter 家向来执行的算是严母慈父政策,他之前和父亲如此,两个儿子同自己也如此。有点麻烦,有点秘密,不敢和母亲说,大部分时候都来找他这个当爹的,尤其以这个小儿子为甚。所以当刚刚上大学的 James 告诉他刚刚上公学的弟弟有了男朋友时,Harry 考虑了一下,没告诉妻子,直接和小儿子谈了谈。男孩一开始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还没等父亲说什么就开始一个劲的道歉,把 Harry 的心都哭化了,只好豪爽地告诉儿子“没关系!你喜欢谁爸爸都支持你!”

  不过最后还是恢复了少许理智,阻止了轻狂少年要带男朋友见家长的冲动。盯着那双晶莹剔透地绿眼睛嘱咐着,虽然爸爸不会反对,可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爸爸,你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我们很相爱很相爱呢?”少年又问。

  那,在自己别受伤的情况下,好好保护你们的爱情。

  少年那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只听到了后半句,没听懂前半句,一股脑的把整个人,整个心扔进去,去保护他们的爱情。

  可是,从公学一直到医学院的十多年还是没敌过凡尘俗事,少年长成了青年,终究是受伤了。

  “好了,好了,”Harry 知道自己儿子还没准备好谈自己的伤心事,把那个用来做武器的抱枕抢过来放在自己身后,“不过,说好了,只能在这里待一年,一年以后乖乖回去上班。”

  “好…”Albus 很不情愿地撇撇嘴,左右看了看,貌似没什么好扔的,只好抬起手指着卧室门口,冲着自己的哥哥命令:“你快去拿信,我刚刚听见他们送信来了!”

  新年刚刚过去,一整年该休的假都休了,邮差恢复工作,从门外扔进来厚厚几打信。

  “这些都是你以前战友的贺卡吧…”James一边看着信封一边念着来信人的名字。

  “这是 Sirius 寄来的…”

  “外婆寄来的…”

  …

  “还有白厅寄过来的。”父亲以前很多战友都在白厅任职,James 看到也是见怪不怪,把信封递给父亲。

  “白厅?”Albus 来了兴趣,凑近父亲身边,“说的什么?又要打仗了吗?”

  “别胡说。”James 拍了一下自己不懂事的弟弟的脑袋,也凑了过去,“写的什么?”

  “谁知道,估计又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去搞一个纪念会吧。”Harry 耸耸肩,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

  “文档号码 FRA19440531 是什么?”Albus 盯着短短的信,抬头问父亲,“你为什么要求这个文档公开。”

  老人没有答话。

  “文件很重要吗?”Albus 继续问,“要你亲自去取?”

  “Albus,我们出去,给父亲自己留一些时间。”聪慧的 James 看出了父亲脸上表情的变化,拉着弟弟就要走出卧室。

  “James,”老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抬头冲自己的大儿子笑了笑,“你可以帮我把这些文件取过来吗?把整套文件拿过来,别打开。我会给白厅打电话,说你替我代领,我现在不能离开加来。”

  和弟弟不一样,James 一直都知道父亲早就意识到自己病了。父亲是个医生,一个非常优秀医生,那样的征兆他都能发现,父亲自己不可能没有感觉。可是那时母亲也病了,这位坚毅的军人细心地照料呵护着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妻子,直到她在自己的怀里慢慢没有了呼吸。母亲的葬礼过后,在他和弟弟的强烈要求下,父亲终于去做了彻底的检查。检查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更糟,可父亲却说比他自己预测的要好得多,乐观的不行,收拾行李,告诉他们他要去法国加来。

  加来偏僻又多雨,并不适合一个肺癌患者养病,可是父亲执意要去,他们谁也拦不住。James 一直都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让父亲独自在那个边陲小城生活了那么久,又是什么让他仅凭着止疼片和吗啡针同平均存活期只有一年半的三期肺癌支撑了将近三年。他提出让父亲接受化学药物治疗,可是他拒绝了, 拒绝让那种杀敌损己的疗法使他看起来干枯又丑陋。不过,虽然已扩至全身的癌细胞让那人极度的削瘦,但 James 觉得,父亲看起来确实毫不衰老,头发大部分依旧是黑的,皮肤也不甚褶皱,那双被自己的弟弟遗传了十成十的眼睛更是亲切又明亮,他甚至觉得,父亲说不定会创造一个医学奇迹,就这样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James 惊愕地发现,父亲似乎是一瞬之间就苍老了,像是一根蜡烛终于燃烧到了尽头。那副曾经支撑起了整个家的肩膀靠在床头,单薄又嶙峋,深邃的眼底里满是浑浊的倦意,干枯的手紧紧攥着那封信,像是攥住老人的最后一丝生气。James 意识到,那封信,是父亲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如今弦断了,若是现在离开,怕是再也回不来这片海滩了。

  很多很多年后,人们都记得,那年加来的冬天很冷很冷,一直到三月,还在下雪。雪花大片大片地飘着,飘红了天,飘白了地,冰封住林间枝头过早出窍的嫩芽,覆盖住墓园草地上的刚刚种下的新绿。

  Scorpius Malfoy 已经喝了今天早上的第三杯咖啡了,一个星期前,居住在自己工作的这片土地上那些非常具有创造力的人民第一次把人类扔出了地球,绕着月亮转悠了一圈又回来。自从那以后,他就没怎么好好睡觉了。Scorpius 下定决心,等这帮家伙正式在月球上踩下个脚印,他就离开这里。

  “Malfoy 先生,这里有你一份包裹。” 满头大卷发的秘书小姐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哦,谢谢。” Scorpius 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箱子,在递过来的收货单上签了字。

  漂亮的秘书托了托耳边的大卷,看着面前这个说着地道伦敦口音的金发男子。

  “还有什么事情吗?Johnson 小姐。” Scorpius 低着头在杂乱的办公桌上找着剪刀。

  “额,没有,Malfoy 先生还需要帮忙吗?” 秘书笑的一脸灿烂。

  “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金发男子抬头笑的一脸绅士。

  看着面前漂亮的金发女郎愤愤地扯了扯裙子后砰的把门摔上,Scorpius 轻声叹了口,拿起剪刀把箱子上面的胶带划开。

  “For your father, a great man.”

  厚厚的文档上面放着这样的一张纸,漂亮的花体字,深黑的墨水。

  1969年新年伊始,英国泰晤士报发表了一篇名为“被隐瞒的烈士”的特别刊,详尽地报道了在诺曼底登陆前夕,盟军在法国加来进行的一系列掩护行动。报道用一整版的篇幅列出参与行动的每一位牺牲军人的名字,生辰,不论国籍,不论军衔。至此,“保镖行动”终于被世人所知。

  1969年6月6日,诺曼底登陆二十五周年纪念日当天,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为在“保镖行动”中做出杰出贡献的前比特侯爵 Draco Malfoy 授予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由其独子现任比特侯爵 Scorpius Malfoy 代领。

  同年七月,烈士公墓在法国加来破土,Malfoy 族人同意将缠有 Draco Malfoy 名牌的降落伞葬入公墓。

  “这么热闹?”红发青年从一旁的公共墓地走出来,看着一群熙熙攘攘的老兵和记者,对旁边的黑发青年问。

  “好像是加来的烈士公墓破土,”黑发青年眯了眯眼睛,“应该是和年初报道的那个‘保镖行动’有关系。”

  “啊,对的,”James 恍然大悟,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可惜,父亲看不到了,他不是一直说加来这里少一个烈士公墓吗?”

  “是啊,可惜了...”Albus 看着面前那一片白得耀眼的石碑。

  其实并非 Harry 遗憾错过,只是他知道,Draco 是个逍遥性子,什么勋章,什么烈士公墓,对那家伙而言,都没太大意义。他撑到最后一口气不过是为了让后人晓得,这蓝天白云,绿草茵茵之下,埋的到底是谁的英魂,谁的烈骨。

  而且他也知道,那人向来心眼小,若是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见他,估计又要抱怨,抱怨他平白无故的多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带点儿见面礼。

  Harry 的墓园在山上,Draco 躺着的那个废弃碉堡就在山脚下,他的人,那七封信都在那里,从山上踮起脚就能看见。比起利比亚,比起斯大林格勒,比起西西里,比起天上和人间,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