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从来没有过这么剧烈的头痛,琴酒没由来感到一阵烦躁。自从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之后, 他的世界产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看什么都蒙着一层深红的薄雾,变成扭曲反转的镜像。

  污浊混合着腥味, 他忽然嫌弃地觉得, 这种血液的存在根本是侮辱了血液本身。它们肮脏、腐败,他忍住把那具尸体彻底撕成碎片的冲动,它丑陋不堪的模样实在是碍眼,制作出这具无美感尸体的失踪者本人也很碍眼。

  巷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水滴声, 还有艰难的喘息。

  想要生活在这种地方, 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摒弃好奇心。好奇心会害死猫, 当然也会害死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对其中蛰伏的某些黑暗感兴趣, 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其次,你也不能拥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待在这里就是与欺骗和背叛为伴,多余的善良只会自取灭亡——所以,当听到流浪汉们的惨叫时, 几乎所有人都关闭了他们的门窗。

  琴酒能感受到视线,偶尔有人想从百叶窗的间隙窥视情况, 但他清楚,这些家伙不敢报警。

  报警意味着, 他们将会受到帮派的报复, 然而他们全部没有能力逃离这条巷道。

  腥味又变得浓烈起来, 琴酒忽然怀念起草薙的血液,他的喉咙有些干渴,甚至想念着那种甘甜的味道。本能的暴虐欲望因为他的血液而平静,现在失去了目标,那些糟糕的念头持续从脑海中冒出来,他低头注视着一汪深色的污水,其上倒映出银白的长发,还有覆盖在侧颊的纯白骨质外壳碎片。

  模糊的纹路布满外壳表面,仿佛跃动的血管,在外人看来一定是相当恐怖的场景。那块骨质层周遭并不是光滑的切口,而更像碎裂开的一部分,等待着完全愈合。

  没有痛楚,也没有其他特殊的感觉,琴酒无声地盯着它观察了一会儿,倒影里的纹路渐渐消弭。

  “麻烦。”他感叹着,“我不喜欢陪人玩这种游戏。”

  蜿蜒的血迹已经昭示了对方的路径,沉迷于力量的男人甚至不打算遮掩,认定就算警察来了也拿他没有办法。琴酒拔出枪/支,子弹上膛。

  转角外的死角里,黑暗的影子正蠢动着。

  可以看出那个人形已经超脱常理,比普通体型高半个头,从他的四肢已经生长出尖锐的骨刺。尤其是双臂的部分,粗糙的骨壳已经沾满了浑浊的颜色,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混着些不知名的东西,散发出腐臭。

  从他的脸上不断滴落深红的血液,那张面孔早就扭曲变形,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只能看到他正捧着双手的血水,陶醉于腥甜的液体。

  琴酒的微微垂眸,勾起讥讽的笑容:“捉迷藏结束了。”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比之前更加轻盈,也更加不容易被掌控,在他来得及反应前,虎口已经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清脆声响。粘稠的红已经完全染湿了皮肤,琴酒总算近距离看到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脏污的外壳。

  狰狞且不详,他的皮肤已经近乎溶解,露出的肌肉并非正常的浅红,而是青白的纠结物。被卡着喉咙让山田拓哉呼吸困难,里面的骨头可能折碎了,他已经完全撕裂的嘴角不断冒出血沫。

  男人气息微弱地求饶着:

  “不要杀我……求你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眼睛已经近似变成了空洞,但他的深邃眼眶中仍然分泌出生理性泪水,琴酒厌恶地皱起眉,向敌人可耻地求饶从来不符合他的美学。

  “你在杀死上一个人时候,从来没想象过会出现这种场景吗?”他冷漠地询问着,看起来并不想要回答,“像你这样的渣滓,不需要存在。”

  山田拓哉的手指尖还残余着用骨刃切开身体的感觉,他的脑袋混沌一片,意识并不能很好的压制住杀意。现在被人毫不费劲地卡在死角的墙壁上,男人稍微清醒了一些,总算知道了状况不妙。

  眼前的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有正义感的类型,与之相反,充满了硝烟的味道。他见过很多帮派人士,对方和他们都不一样。

  山田赶忙试图伸出手阻拦:“我、我知道了,是我,我在您的地盘上做了坏事……对不起,您砍掉我的小指吧!求您饶了我,我可以做您的小弟……”

  “况且我们是同类!自相残杀的话,更应该去狩猎那些人类。”

  他紧盯着银发男子。

  他能看出对方和人类的不同,就像自己一样——自己的脸皮都快要溶解了,钻心剜骨地疼痛着,然而对方没有。他看起来自然得像是戴着万圣节面具,骨质的外壳非但没有造成伤害,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加英俊。

  山田拓哉忍不住有些嫉妒,看来他根本不是什么主角。

  也许是那句话起了效果,琴酒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嗤声笑了起来,露出尖锐的利齿,山田拓哉忍不住开始发抖:“你有资格吗?”

  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接连响起,他意识到自己的骨骼正在被一点点捏断、捏碎,但是怪物血液的改造使他生命力远超常人,失去意识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与痛苦。在黑色的世界里,他最终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眸,当中唯有对暴力与热血的渴望——最终,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琴酒丢下山田拓哉的形体,后者看上去已经完全不是人类了,但是躯体仍旧温热。如果此刻割开他的皮肉,一定会有美味的血液流出,他深知这一点,然而,在这种腥臭味道的围绕下,他忽然没有那个兴趣了。

  他面无表情地踢开怪物的尸体。

  黑色风衣溅到了血液,因而被濡湿得更加深重,他没有换掉的打算,径直走出漆黑的小巷。

  “警方正在赶过去的路上,新的怪物坐标点我已经传给你了。”耳麦中,黑公式化的语调出现一丝变化,他仿佛想问些什么,又放弃了,“……算了。”

  琴酒挂掉通讯,至少现在,他不会再频繁地想起拥抱住草薙的感觉,和利齿刺入皮肤、吮吸血液时微妙的温度。

  “唉。我并不是想要背叛雇主。”

  与此同时,BK-201难得有些苦恼地折腾着自己变得乱糟糟的黑发,一旁的银默默看着他。少女本来就有些眼睛上的毛病,因此目光很难聚集,此刻她紫色的双眼中却表现出仿佛在鼓励黑的情绪。他编辑着短信,忍不住自言自语:“谁叫我是草薙君的同伴呢。”

  ■

  鹤丸国永微微眯起双眼,这条巷道和里面居住的人们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快。他们是刀剑、武器,被赋予了纯粹的灵魂,甚至被奉为神明,与最卑劣的底层者不同。

  他看到流浪汉的尸体,它已经开始腐烂,生疏的手法让他瞬间意识到:这个与溯行军混杂的味道是来自于警备队成员的。草薙炼因为恶趣味将那个男人变成了稍微保留一些意志的怪物,然而,药剂终究只是在开发中。

  山田拓哉的灵魂也不纯粹,无人可以保证他得到力量后,会去做什么。

  像人类一样保持理智、保持思想、保持憎恨的怪物是非常可怕的。鹤丸国永不能任由这种生物存在,否则大量的传染体会让天平迅速失衡。

  血的味道变得浓郁,他从落脚的电线上跃下,看到一具可以称得上是怪物的躯体。尸体还穿着没有完全撕裂的衣服,几个穿着破烂的男孩聚集在旁边,用树枝和铁棍轻轻戳他,看到鹤丸落下,他们居然准备用这些武器挑衅。

  鹤丸国永没有与他们纠缠的心思,红色的眼眸微暗:“滚开。”

  仿佛中了蛊惑,几个孩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尖叫着爬走了。鹤丸俯下身,接触尸体的脖颈,死因是被捏碎颈骨,而且是用手一寸一寸捏碎的。

  只要锻炼得当,人类确实可能有这种力量,然而,作为怪物却没有抵抗就死去,对方的力量绝对非常大。

  他嗅到一股微妙的气味,与死者相同,是人类混杂着溯行军、渴望着血腥的气味。

  “这么快就感染了其他人吗……”

  鹤丸喃喃自语。

  他正想再确认些什么,身体却先一步自己反应了起来,太刀出鞘,划过华丽的、金色的刀花。破败围墙的废弃水管正在持续滴落污浊,那个金蓝的身影站在那里,掩住半张脸的俊美青年双目含笑,明明在微笑,他的存在本身却仿若一道致命的刀光。

  “呀,真是好久不见了。”

  对方从阴影中走出,表情并未变化,问候词中却毫无温度。

  鹤丸眯起双眼,“好久不见,不过……应该是最糟糕的相遇了。”

  说着,他扬起唇角,深红的眼眸凝视着昔日的同僚,也没有收回太刀的打算——好似他已经决定要把眼前的付丧神当作敌人对待。

  “你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有人类程度智力的溯行军诞生,那么我们目的姑且一致。”鹤丸微微摆动刀刃,“有一个比这具尸体更加厉害的人类或者溯行军刚离开,我们应该阻止他。”

  三日月眨了眨眼,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他柔和地笑了:

  “不行哦,我们家审神者不愿意的话,是鹤丸的请求也不行。所以,你不可以通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