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没有办法创造人类的。”

  草薙炼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嘴角微微上扬, 像是感慨, 又像是在嘲讽什么。

  鹤丸国永早就习惯他莫名其妙地发疯,此刻也不觉得意外, 他端起冲泡的茶水, 在心底抱怨了速溶茶包果然不会好喝:“你又想说什么?”

  “啊,我只是在思考而已,因为人类总是觉得,灵魂是高贵的东西。所以他们否认人造人的可能性, 认为死者不能重现, 单纯依靠机器不能制作一个完美的人类……我从以前就觉得, 这种想法非常有意思,我想知道答案。”草薙炼搅动液体, 百无聊赖道,“正常繁衍的人类能够算是创造物吗?我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没有办法繁衍。”

  鹤丸国永看着他,草薙炼没有停下的意思:“虽然可以用其他手段繁衍,但我更想明白为什么只有爱才能孕育有灵魂的孩子。”

  他忽然笑了, “你见过他,他很可爱, 是我最优秀的作品。”

  鹤丸国永咀嚼着这些文字,黑发倒映在浅色的茶水中, 血红的眼眸里蕴含着思索。他记得那位年轻人, 和草薙炼简直天差地别, 很难想象是由他培育出来的孩子——鹤丸眸色微暗。

  “你会产生人类的感情,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鹤丸辛辣地讥讽道。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那确实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经历过最糟糕的感情。恭君的母亲是个神奇的女人,所以我一度非常怀疑他身上究竟有没有我们的血缘,你看,两个疯子之间怎么会产生一个正常的孩子呢?他居然叠千纸鹤,而我更喜欢把麻雀的尸体堆起来,吸引猫,然后再把猫杀掉。”

  草薙炼没有气恼,他的脸上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笑意。

  鹤丸接触人类世界已经有许多年了,他难得会见到像草薙炼这种浑身上下散发腐烂气味的家伙,对方毫无赎罪的意思,讲述某些犯罪过程时就像是在讲述家常。

  “在遇见她之前我就是个杀人犯了,有些连环杀人犯小时候喜欢虐杀动物,有些则讲义气不杀可怜人。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用动物来实验,我不把牺牲看作虐杀,虽然客观来讲是一样的。”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而且我没有底线,没有原则,没有人性。”

  “女性常成为目标是因为她们好杀。我第一次杀人选择的是同班同学,一个喜欢逃课出去玩的男孩,没人知道那场意外实际上是谋杀。我的父母并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所以我变成这样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人类就是这么奇妙。”

  鹤丸微不可查地皱起眉毛,片刻后舒展开。

  草薙炼的音调变得欢快:“她是大学生,而我只是常来帮忙的助教,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一见钟情了——因为她看出来,我并不像表面那样是个开朗热情的普通人。后来,她开始跟踪我,跟踪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我那时候不够谨慎,她只要有空闲就会跟着我,甚至逃课,而我从来没发觉。她撞到了我的杀人现场,我本打算连她也杀掉的,但她没有恐惧……”草薙炼敲了敲桌面,“我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把那具尸体大卸八块了,她用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表情看着我,告诉我她会帮我处理掉所有东西,所有痕迹。”

  “你放过了她?”

  “当然,因为在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她非常有趣——可能这就是爱情,我将她留在身边,用以观察什么是爱情。”草薙炼摊开手,悠然叹了口气,“当然,自从这么做以后我总是在失败,她是个很难掌控的疯子,只要稍微冷淡对待一下就会爆发。”

  “吃掉人鱼肉可能会死,也可能活下去,所以概率是对半的,我从来没有百分之百想杀死她。但她实在是太吵闹了,歇斯底里,恭君比我更清楚,因为他常被关在屋子里,吃腐烂的食物,被她毒打……所以我也算是为民除害,好了,完美结局。”

  草薙炼歪了歪头,愉悦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扔掉用过的纸杯,鹤丸国永坐在桌上,没有什么反应。白衣的男人挑起眉毛,“你生气了?”

  “没有哦,茶水太淡了,建议你还是换掉比较好。”

  鹤丸的红瞳注视着他,锐利的杀气一闪而过,但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抱着漆黑的太刀,翩然落地,而后消失在了男人面前。

  “嗯哼。果然生气了。”草薙炼若有所思,付丧神们就是如此,永远不会有卑劣的想法,永远不会使用卑劣的手段。他看向后门的阴影里,“你还不打算出来吗?从什么时候呆在那里的?”

  “如果我说只是才到,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你会相信吗?”贝尔摩德苦笑着从阴影中走入,“是我。”

  草薙炼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自顾自地去摆弄放在两旁桌上的试管架。他摇晃着其中不明成分的液体,随口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早就逃走了,怎么,留在这里继续收集情报吗?”

  “您还没有结清我的工资呢。”贝尔摩德巧笑嫣兮,“况且我还想见到他。”

  草薙炼用注射器取出液体,专注地排空气泡,“你知道你劝不了他的吧?何必要浪费时间呢,可怜的人类想要得到永生,不是什么应该被谴责的事情吧……哦,说到这里,有趣的事情快要发生了。”

  他眯起双眼。

  钟表的分针与秒针肉眼可见地前进着。

  “猜猜看,琴酒会死掉,还是从我的孩子那里得到血液?”草薙炼的脸上只剩下扭曲至极的笑容,那双眼睛有如盯住猎物的蛇,“只要用他的血液,就能治好被感染的人,但是,一旦人鱼奉献出自己的血液……他的不老不死会逐渐流失,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选呢?”

  ■

  山田拓哉,三十七岁,出生于一个崇尚暴力的家庭,所以他很早就辍学了。辍学原因是带领着同年级的学生在街区打架、收取保护费,如果碰到不愿意屈服的,则对他进行霸凌。他被开除的契机是其中一个男孩从教学楼顶层自杀,但山田拓哉本人当时未成年,对于他的行为,无法做出过于严重的处罚。

  他被父母赶出家门,开始了在夜晚游荡的生涯,加入一些街头帮派,依靠每天在巷子里殴打流浪汉过活。他不擅长正经的战斗,被赏识是因为打架够狠,在一次斗争当中他被当成了弃子,右臂的神经出了问题,再也无法打更狠的架。留在帮派中只会被后来居上的家伙冷眼对待,他只好立即退出。

  山田失去了经济来源,他尝试像以前那样勒索,却被打倒在地。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出现了某个正义感十足的男人,他是某间安保公司的职员,担任小队队长。山田拓哉在他的帮助下,也拥有了一份不刺激的工作,他的主要职务还是帮忙搬运东西。

  直到那天夜里,他们全部出动,保护铃木财团的宝石。

  山田拓哉在那天晚上见证了绝对的力量,和它们比起来,人类再渺小不过。他憎恶自己颤抖求饶的模样,那天夜里他没有受严重的伤,只是被怪物的骨头划伤了脸而已。

  之后他开始发高烧。山田拓哉从以前就格外喜欢看那些恐怖电影,他开始思考,假如自己能够变得和怪物一样,同时又保留着人类的意志,成为真正的男主角——于是,白衣男子出现在他身边。

  “哎呀,没想到居然有人因为这么无聊、这么低贱的理由,坚持了半夜。”他的面容清秀,开口的瞬间,山田才意识到对方是男性。他看到那个人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注射器,里面莹绿色的液体缓缓滴落,“睡一觉吧,我决定了,你就是新的炮灰——我不太喜欢你,所以你最后还是必须去死。”

  再醒来时,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皮肤表面覆盖着不详的骨质外壳,稍微触碰都会有尖锐的痛感传来,他几乎无法行走,倒映在污水中的脸已经完全腐烂了,他整个人都像那晚的怪物,甚至比怪物还不堪。

  但有力量。

  只要有力量……

  臭水沟里出身的流氓们根本不能阻止他,他轻而易举地让对方面目全非,这种暴虐感实在无法拒绝,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真正的主角。现在没人可以阻止他,没人可以嘲笑他了。

  “咳、咳……”

  他向巷子深处移动,血水不断从指尖落下,尽头是一条死路,在那里,他听到了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响。

  是警察的话,就在这里把他杀掉——山田拓哉本想回头看清楚,但是他完全没有机会看清楚,血液的味道霎时浓郁了起来。他费尽力气,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

  太快了,那只手已经扼住他的脖颈,他听到了骨折的声音。

  “救命、救命……我没有……”

  他大声喘息,对方不为所动,银色长发覆盖下的紫瞳里完全没有名为理智的东西存在。山田拓哉终于意识到,他们是同类,但又有所不同。

  对方咧开嘴角,愉悦地、充满破坏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