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治孤力>第113章

  有时候,对弈时的赛场会使人感到虚幻。那是种抽离的感觉,你的肉身虽在此处,灵魂却已然飞升。目光平移、前转,呼吸、心跳,手指拈起棋子打在纹枰上的瞬间,每一分每一秒,这些知觉都会在你的脑海里罗织起一个新的世界。在对局时,只有对手的模样才会被你记得,其他的面孔却全都是模糊的,是幻影和假象。

  模糊的幻影只会削弱战斗的意志,但当那些幻影终于成为坐在俞亮对面的那个人时,那些从一年又一年无限的打谱、抬头和低头的时刻中蔓生而出的忧郁、孤独和愤怒,总算才有了一个曲折而清晰的形象。

  轻轻挪动手指,拽一拽袖口。太致密的思考会让棋路窒息。微微地压一压下巴,把视线稍稍放低,用余光窥探对面中年人脸上深刻的痕迹。棋路越下则越深,心路越下则越沉。此间依然是一片平和的水域,只是盘上端坐的两人都还没有发出声音。

  指伸前。轻细的一声“哗啦”,一粒白子被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

  白第四十六,引征。

  “序盘阶段的话,不管是俞晓旸九段还是俞亮七段,都是下得非常慎重。尤其是俞亮七段,他比较,就是年轻人的那种下法。棋手的个人风格是这样,但我们下棋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一个‘看人下菜’的模式。”白川在磁力棋盘上落下第四十六手说道。

  “根据对手的情况来改变对局策略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比如说对手是俞亮这样的,是我的话可能会选择跟对方扳扳手腕。那要是俞晓旸九段这样的,那大概就不能太莽撞,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涩着、疑问着,压缩下无理手的可能。因为越是高水平的对局,容错率就越低。”

  安太善背着手,一边读盘一边讲解:

  “就我个人来看的话,这次本赛俞亮这名棋手的对局跟他以前比还是有所区别。你看左下四路上的这步跳,它在左下这块主要还是要对己方的厚势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再往下,三路这里。”他抬手敲敲黑板,“黑三十九给它断了,这一手跳就显得比较憋屈。目前还不太能看出这一手是好手还是败着,但值得肯定的是这边白棋的几手下得都比过往要稳健很多,包括偶尔几手比较激烈的,像这里的挖和打入,也少了无理的那种感觉。”

  “其实无理棋的话,对俞亮这种棋手而言还是很致命的。”

  “围棋的无理和有理还是……”安太善想了半天,鼻息一叹轻笑出声,“看命。”“啊?看命吗?”白川也笑了。

  “‘看命’也是一种说法吧。一步棋会不会变成无理手也算是因对手而异。‘无理’与否取决于你能不能把它的无理给认出来。你认得出来,那这一手对你就是成立的;不然对方反而会把你弄得很难受。很多下棋风格比较暴力的,像俞亮、高永夏这些棋手,他们的对局中其实都有很大概率产生无理手。只不过他们本身棋艺也有一定的水平,这种无理性在紧张的战斗当中不一定可以被对方发现。当然,从最近的几盘对局中都能看出来,俞亮对于他自己的这个弱点,应该也是心知肚明,不然他不会在大赛中、尤其是跟自己父亲的对局里采取”

  这么稳健的下法。”

  四十六手碰上了左下角黑棋的星位。这一手对俞亮而言既不是好手也不是缓手,它之所以要存在于此,只是为了征吃左下部三路上的黑子罢了。

  对黑棋来说,左下的那块棋之于全盘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它对能不能杀死正在往中腹蚕食的白棋而言异常关键。

  放在棋盘一侧的手徐徐攥紧,俞亮朝对面的男人抬了一下眼。

  黑棋还没有落子。曲曲几秒钟之内,俞亮就已经设想好了接下来父亲可能会走的几种棋路。

  大的成功几率,但那也意味着左下的黑子将要被征吃,继而导致左下部的白子联袂一片。为了确认这条棋路的可能性,俞亮还快速地心算了一遍。

  一边是放任黑十九、二十一、二十七被连续征吃,损失大约二十二目。

  一边是利用右上部对白棋侵消,那样做的话他的白棋大概会损失二十目左右,而黑棋实际上得到的却不一定能有二十目,毕竟外势的边界难以捉摸,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抵消好不容易得到的优势。

  这么看来第一种下法也不是没有可能。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两个选择,分投或者引渡,都是拆解或打散左下部白棋用力的办法。不过……看着那处棋形,俞亮直觉地感到父亲会引渡。

  引渡以后,黑棋就有了很多种行棋选择,而其中就有一种可能,是二间高夹。二间高夹,也是俞晓旸喜欢下的定式。

  他敛起眸子,安静地等待结果,心里默数:一、二、三……

  黑第四十七,二间高夹。

  看到四十七手的位置时,俞亮撇起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他捡取盒中的白子,迅速地应手。

  白第四十八,一间高挂。

  “这里接下来几步都走得比较快,白棋双飞挂但还是没能扭转双方厚势上的差距,接下来的好几手都是走定式。不过目前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次俞亮的行棋法则是以稳健为准。俞亮本人跟我们应该也差不多,更喜欢执黑棋,主要是方便先下手为强,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在没有这个先手优势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倾向于选择能让自己有更大主动性的路数……来现在看第七十手。”

  他捡起一粒磁性黑子,吸在棋盘上。

  “左上角打吃被白棋省略了,他现在调挂了右下角。接下来的话下一间低夹或者二间低夹都是可以的。”

  “我感觉二间低夹可能性更大一些。”白川道。

  “嗯……我也觉得是。一间低夹的话,不是很好处理。这个地方是白棋外势的薄弱区域,选一间的话离核心发力点太远了,够不着也就救不到。二间的话就没有什么太不满的对方。”

  实战中,俞晓旸也如安太善所料的那般,以二间低夹应手。

  “啪”。

  落子的声音。

  凝视着逐渐勾勒成型的盘面,俞亮开始了第一次长考。

  “白棋可能还是要想一下。这个地方。”安太善伸出拇指,对着直播间的镜头,不断在中下部画着圈,“这个白棋铆足了劲要啃下来的区域,它到底能不能在后续的战斗中起到一个支撑和巩固的作用,就看接下来的这十手了。就像我们之前所见的那样,直到现在为止,黑白双方在厚薄上还是存在明显差距的。这也是……俞晓旸九段,他这么一个几十年功力的体现。你看黑棋的步数,其实都下得很简明,每次他占据优势的时候,你会感觉那种优势其实也就那么一点点。”

  “但是他一步一步积累起来以后……”白川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下,“那个原先就已经存在的先手优势,就被他一步步地扩大了。”

  “是的。所以说白棋,它的当务之急,就是在中盘前至少把这个不停被撕开的优势给抢回 来。我们现代围棋发展了这么多年,从一开始的中国,再到日本、韩国,对弈的技术是一直都在往前走的。起初这个序盘的走法,是很简单朴素的,没有什么太多的路数,大家基本上了盘就是打,所以古典围棋的棋谱上都看着很血腥,它很难像我们今天对前人想象的那么安静飘逸。后来随着不断的发展,收官阶段的技术也被拎到了世人的面前。所谓‘围棋的进步’,其实每一项,都是在长期的对弈中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比方说序盘的阶段。为什么要重视序盘的战斗,因为序盘其实是棋手在调整自己作战的方式,是棋手正在寻找一个适合他的行棋架构,这样的话他才能在将来的战斗中把自己的棋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围棋的对弈经常就像韩国棋院这次同步使用的‘弈豆’这个增幅条……”他用食指指了一下屏幕上那根不停抖动的曲折红线,“攻势的急缓,优劣的起伏,都是一着一个模样,但有一点不会变的是,不论这个棋手的技术再怎么精湛和高深,他在对弈的过程中最想做的事情,肯定是把局势的节奏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然后一步一步地把对局导向自己最擅长处理的那个局面。这就是对局胜负的中心。”

  用食指关节抵住下巴颏,俞亮抵着眉眼,目光一圈一圈地在盘上逡巡,脑中飞快地计算。倘若把左中部两块都算作活棋,那么黑棋对他局部占优约二十五目。

  中下部是白棋的大本营,优势在他,占优约三十一或者三十二目。

  右下上部不容乐观,黑棋对他占优势超过四十目。

  二十五加上四十再减去……就当减去三十好了,这余下的三十五目差距他最好还是赶紧补上,不然捱到中盘只能更难熬。

  ——中盘阶段就可以认输了。

  这个突入起来的念头浮现在自己脑海中时,俞亮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继而迅速地对其厌恶起来。

  他小声地吐了口气。

  似乎是听到他吐气的声音,俞晓旸在他对面微微地抬起眼。俞亮也恰好活动了一下颈子,目光瞬间跟父亲的碰在一起。

  于是俞亮这才发觉,即使是在如此紧张的对局中,俞晓旸的目光依然古井无波。真是……很可怕啊。

  手掌中扣紧棋子,俞亮心里憋起一股狠劲。

  这是他的父亲,从小到大都看着他练棋的人。十几年过去,他不相信自己在父亲面前依然只能是那个被让三颗子的孩子。

  也许他不一定能赢,但他能做的本来也只是尽可能不让自己输掉罢了。因此,他必须得摆脱过去的自己在下棋时经历过的一切念头,他不能把与父亲俞晓旸对弈这件事看得那么重要、那么严肃、那么高不可攀。当一个登山者向上攀登时,他不应该望着山巅,而应该把这座山上的每一块石头都踩在脚下。

  俞晓旸是——

  父亲、导师、中国棋坛的偶像、自己的围棋启蒙者。

  好了,现在应该把这些形象统统清零了。

  十九路纹枰与浩瀚的宇宙,它们在俞亮的脑海中不停地经历膨胀与坍缩;当一切都过去,俞亮徐徐地睁开眼。

  透过黑与白的星罗排列,他望见的却仍然是自己的身影:那个背朝着所有来客,独自在黑白问道中打谱的孩子。

  这也是我。

  ——这就是我。

  在这浩瀚的棋盘之上,我没有神明,我即是自己的主宰。

  思考仍然在继续,属于俞亮的第一次读秒开始了。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第一百手,单拐。

  “俞亮落子了。”安太善短促地拍了一下手掌,“我猜他可能已经受够了黑棋对他的压制。九十一、九十三到九十九这几手,右上的白棋整个都是比较逼仄的,被黑棋压制得很紧。这不是俞亮会喜欢的下法。”

  白一百零二,断。

  黑一百零三,点。

  白一百零四,阻渡。

  黑一百零五,压。

  在这序盘已经结束之际,任谁都没有想到,一度处于被压制状态的白棋在一百零六到一百一十手间竟然连续三次都下了扳。

  “一百一十二手是阻渡,唔……”摸着剃得溜光的下巴,小段伸头望了一眼“弈豆”的胜率表,“现在的胜率是白约……百分之三十九,黑约百分之六十一。”

  方绪默默地往荧光屏上瞅了一眼,嘀咕答道:

  “比刚刚的稍微高一点点。”

  他指的是俞亮的白棋。

  “小俞老师的意志还是很坚决呀,这手阻渡不就是宣战的信号吗?”

  他说着,指向右上部方才的那一手。

  在临近对方阵形的地方怒下一手不免有些莽撞。但对眼下的白棋来说,这不啻于是效率最高的选择。因为倘若他再不挣破黑棋右上角的布阵边缘,对方马上就要把自己的实地捞取得干干净净了。

  可是,俞晓旸显然料得到这种结果。

  黑一百一十三,压。

  是压,不是长。

  看着这手压的位置,俞亮感觉自己的心里一个咯噔。

  对局中的经典交换思路之一,我杀你一千,你要还我不少于八百。无数的棋手在对弈时都是以这么一种规则来的;俞晓旸则不同,几十年的对弈智慧沉淀在他的棋里,使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把握围棋博弈中的“度”。

  所谓的“度”,就是用“长”则攻,用“压”则守。俞晓旸选择了后者,但这恰恰是让俞亮心惊的地方。一百一十三手看似保守,实际上却压在了能直接威胁右下部四颗白棋的位置上,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如果换作旁人来看,指不定还会把这手错认为缓着。

  这是一步嵌手。

  捡起白棋,俞亮沉吟片刻,果断拐左上角上跳。

  在中盘的初始阶段,他最终选择了率先挑起劫争。左上角还有空,他可以抓紧时间,一边捞取实地,一边把局势诱向战斗。

  “黑棋的压走得非常好,有实力竞争本次三星杯的妙手之一。这步棋的应手表面上是为了抵消白棋对黑棋扩张的钳制,但如果你用曲,或者像这样拆二去卡它,那么它很快就能往左上单挂,在外势上张开一个口,跟你这块连起来。白棋就有可能为此付出右下角被全部鲸吞的代价。但如果不应这一手呢,它就会跟一个布口袋一样,把这一块的白棋呼噜一下全都给摁住了。这种感觉是啥呢,它不咬人,但它恶心人。你就只能看着你这块棋哪儿哪儿都能用,明明全都活着,但是哪儿哪儿都用不了。”白川点着头讲个不停。

  “实战中俞亮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你看他完全没有恋战这块,在很短的几手之内就做了混战的准备。一般人来这盘棋的话,看到右下角,可能会觉得咦,我这不是还有希望吗,不是还能动吗?他很容易就会因此一步踩到这手棋背后的陷阱里。所谓的‘嵌手’就是这样的,就像埋在森林里的捕兽夹一样,在你走得最得意洋洋的时候把你卡一下,很危险。好在俞亮还是比较清醒。”

  他抱着双臂,朝俞亮落在左上角的跳凝视了好久,情不自禁地说道:

  “俞亮他确实是……这一代年轻人里的佼佼者啊。”

  是嵌手。

  沉默地读着盘,俞亮的脑中一片雪亮。

  不过,这一手也并非完全没有破绽。

  白棋的外势……并非毫无用武之地!

  一百二十二,扳。

  “哇啊……”

  三星杯的对局研究室内,有人低呼出声。

  方绪“啪”地拍了一下大腿,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越过研究室棋手的头顶,他镜片后的双眼熠熠地闪着光。

  问应手。

  但这不止是问应手。

  在这手扳落子的刹那,中国的围棋直播间内,白川和安太善二人也同时低呼了一阵。“这手扳……”安太善索性抓了一把棋子,啪嗒啪嗒地在磁力黑板上摆着,“下得漂亮。”

  “问应手的作用还是要他应手。但这手的位置下得……很不好找。”白川看起来也很兴奋,他连连点着右下角,“这一块,我们刚刚提到过,它跟黑棋的外势几乎是连在一块儿的,这也就导致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这一块边上五颗黑子,它的气是没有那么稳定的,这也是外势的一个……也不能说是弊端,应该说是隐患的所在。它本来就是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地带。那么,通过这手在劫争当中又下出来的扳,俞亮他瞄准的其实就是那上三颗、左两颗子。”他抓了一把黑子,在上面变换棋形,继续解说:

  “那如果,现在我黑棋又应了这一手,那么就必然会发生一个情况。这个情况就是,我本来这五颗正常的子,它的气会骤然之间被拉紧。那么接下来,哪怕白棋什么都不做,这一块也会形成一个紧气劫。”

  “当前来说的话,这么紧的气是绝对不利于黑棋施展的。”安太善读着盘,眉心渐皱。他张开手掌,罩在棋盘左上部散至左下部和中部的三大块区域中,眉头不减地说:

  “这盘棋的中盘战斗打到现在,棋手应该很辛苦。”

  “拧得慌,两方都是当仁不让。应该说是有什么就用什么了,本身俞亮就是非常善于攻击的类型。但是哎,也要说一点。”白川指了一下中部的一块纽十字,“就是俞晓旸九段,他在棋坛中向来是以比较稳健厚重的棋风为主的。但是在这块缠斗中我们可以发现他在同俞亮这种暴力的绞杀相搏斗的时候,也一样爆发出了非常强悍的力量。这也就是顶尖棋手的特征,不会囿于风格,哪怕是以稳重棋风为主的棋手,劫争的时候一样可以展现出扎实的攻击力量。”

  盘根错节般的交换与争斗,几乎每时每刻都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气的变化。然而,对于这局还没有捱过中盘的棋,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黑一百四十一,滚打。

  俞亮在纹枰前挪了一下肩膀。

  方才的姿势维持得太久,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部位都快麻木了。

  黑棋弃了一百三十九和一百四十一两子,为了什么?

  他满眼都是中腹地带被自己那块看起来像黑白碎砖马赛克一样的棋阵,两眼雷达一样左右扫视着盘面情况。

  局部的劫争还没有结束,但也快了。目前他依然没有捞到太多的好处。

  他朝俞晓旸那厢抬了一下眼睛。

  俞亮知道,以父亲的身体状态和年纪,不管是拼算力还是拼体力,都不大可能对自己占据优势。可他还是没想到,在这盘正在进行的劫争中,他的父亲居然完全没有居于下风,甚至有好几次都在计算上表现出了惊人的深度。

  他本打算用劫争的方式拧碎黑棋外势的边缘,再于右中部稍有余裕的地方侵消,借助上下布置好的子力往中间吞噬。他想得倒周全,不料却反而在自己最有把握的地方吃了教训。

  此刻,他不动声色地望着盘面,用力抓住桌沿掐了一把。

  “小俞老师怎么又开始长考了?”

  小段盯紧屏幕,心里跳得砰砰的。

  “因为他想找地方侵消进去。他本来一直想打散老师布置在上下两侧的子力,把自己的棋子埋伏进去,但老师也针锋相对地调用了更多的子力。这样一来,即使侵消进去,也不过是破了对方的围空,这种进攻,没有任何意义。”

  方绪分析完,突然想到“弈豆”还开着。他皱着眉头问:

  “‘弈豆’现在显示的胜率是多少?”

  “我看看。”

  七。”

  “……嗯。”

  方绪搔了搔头皮。

  AI的估计结果跟他预料得也差不多:在战斗最为激烈的中盘阶段,这盘棋仍然不能分出胜负。

  中盘不能,那只能看收官阶段的角力了。

  “咚。”

  会场的门缓慢地打开又缓慢地阖上。有谁刚刚出去了。参与第二轮比赛的十六位参赛者中,有两个人之间已经决出胜负。

  实在受不了对局研究室里的紧张气氛而出来活动的小段伸手拦住了刚从对弈会场出来的一名记谱员。他问:

  “刚刚是谁赢了?”

  “赢的是时光二段,中盘胜。”记谱员答道。

  “哇啊!”他张大嘴,“竟然是时光?”

  那个小子,他居然挺进了三星杯八强?

  “等、等一下!”见到记谱员要走,他又喊住对方,“他的对手是谁啊?”

  “杨海八段。”

  “天哪……”

  小段这下彻底愣在了原地。有好一阵子,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光的棋力,棋王战时他不是没有见过。但他真的想不到,这才半年的光景,时光就能在 第一次参加三星杯时就把已经参加了好几年大赛的杨海给淘汰出局。

  半年,不过才半年。

  当下里小段脑海里冒出的头一个想法,就是冲出去找记谱员把对局的棋谱要来。他想到做到,刚拔腿往楼下跑,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哎唷!”

  对方被他撞得身子一歪,龇牙咧嘴地揉着肚子看他,“干啥呢你啊?”

  小段一见就乐了,不是杨海还能是谁。当即就揽住杨海的肩膀说:“杨老师,您输了!”

  杨海龇牙咧嘴揉肚子的动作咯噔停了好一会。他看着满面笑容揽住自己肩膀的小段,脸上的表情从龇牙咧嘴变为嘴角抽搐。

  “不是,您这话怎么说得好像我输了是多么值得祝贺的一件事呢?”

  “哎、哎,没那回事。”小段马上对自己的脸进行紧急表情管理。杨海揉完肚子,看了他一眼,倏然叹气。眼看要走,又被他一把抓住。

  “怎——么——了——啊?”他垂头丧气地拖长音问。

  “我就是想问问您,能不能做一个赛后自我复盘之类的专访。还有……”小段咽了咽口水,“时光二段,他……到底怎么样?”

  对局研究室的前门开了一下,一条人影从里头钻出来,鼻子上架着眼镜。他打眼看到杨海,神情一怔。

  “啊呀,是方绪老师!”

  小段松开杨海,转头对方绪打招呼。

  方绪先没有回他。他半掐着腰,看向对面的杨海,半晌一笑。

  “下得怎么样?”他问。

  杨海翻了个白眼。他直起身子,大大地叹了口气,无视了小段的呼唤,径直朝楼下走去,背对着那俩人留下一句:

  “长江后浪拍前浪,把你爹拍在沙滩上。”

  方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里,才用拇指推了推眼镜架。

  “……噗。”

  小段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时光中盘胜出这件事上。他掏出口袋里的黑皮记事本,龙飞凤舞地记了一整页,嘀咕着说:

  “真没想到时光居然能进入今年的八强,不可思议……”

  “是啊,真不可思议。”方绪感慨,同时又把目光紧紧地投向走廊的另一方。那么你呢,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