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治孤力>第88章

  “你跟他们关系怎么样?”

  把一包饼干丢进购物车内,俞亮忽然问道。

  他的问话淡淡的,自然没能及时引起时光的注意力。把心思半拉不拉地落在面前的货架上,时光边挑着方便面边回道:

  “他们?你指的是……海哥他们吗?”

  “嗯。”

  俞亮点了一下头。

  “很好啊,他们都是蛮好的人。和……在方圆的时候很不一样。”

  提到方圆棋院,时光不由得闷息了一刻,查看货架的侧脸也僵了僵。

  俞亮在他身侧望着他。超市里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和头顶音箱里播放的乐音此起彼伏。半刻钟,时光的侧脸上露出了一个稍显寂寞的笑容。

  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尽管现在,自己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感到无比的难过和自责了,但那些充满水汽的、淅淅沥沥的雨天,却会一直刻在他的记忆里。然而时光也深深地明白,正因如此,现在他拥有的生活才更是那么可贵。他终于越过了一切,来到了国家队,来到了这个聚集着全国最好的围棋人才的地方。这里再也没有人会对他说“请你走开”,再也没有人朝他背过脸去;几乎碰到的所有人,都像发着光一样地热爱围棋这项事业;只要走进训练室,就能看见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或切磋;只要他想,就能在这里找到几乎任意一盘他想看的棋。下了训就能去打球、去游泳,甚至看一场电影,也不用再担心升降训练赛的事情。他几乎是没怎么花力气就轻松融入了这样的集体中,每一天,他似乎都能从这个集体里感受到更多的力量,而这个集体中的人们也是那么地喜欢他,他能感觉到这个。纵然在此之前有过挫折和郁闷,那些一度让他感到无法消化的心情,也在这样的集体生活中、在不知不觉间被消解了。

  时光没法找到合适的词汇形容这一切,想到现在的一切,他的心中只有无限的感动。身处于一群怀抱着同样热爱和坚持、也同样优秀的人中,比什么都来得珍贵。没人告诉过他他经历的那一切值不值得,但如果要让他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像现在一样——他愿意。这一辈子都愿意。

  “总之,现在挺好的,这就行了。”他随手从货架上拾了一碗“福满多”,一抡抛到购物车内,“哐啷”一声。

  “走啦。”

  他转头对俞亮道,先前那种有些寂寞的笑容像散逸的水汽一样从他脸上消失了。

  但它还没有从俞亮的脑海里散去。眼望着时光缓缓推走购物车的背影,俞亮微带怔神地站在原地。头顶的音箱里不间歇地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流行歌曲,反反复复地唱着“窗外的麻雀”,现下里竟真跟个麻雀似的吱吱呀呀,乱哄哄钻到他的耳朵里,搅得他心里发堵。

  结账时时光听见购物车边上“哐当”扔进一盒东西,他下意识往车里看,眼睛瞪了一下。

  “这、这啥啊?”他诧异地抄起俞亮刚刚丢进去的那盒东西,翻过来一看,是一盒榛果巧克”力,包装看起来挺诱人,上边写满金灿灿的外国字,打眼就知道就进口区的。他愣了一下。

  之前经过进口区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盒巧克力,里面的东西他曾经吃过一次。好吃归好吃,但瞅瞅货架上的价格标签他就把巧克力撂下了。多大个人,为了盒进口巧克力花几十块大洋属实不值得。

  “你要这个吗?”他看着这盒巧克力,转头问俞亮。

  “别管我。”俞亮却这样回答。他伸手把时光抓起来的东西丢进车内,单手推着越过对方的肩膀就往收银台走。

  “哎?哎哎?不是,我东西啊!”

  时光瞪着眼睛追上他,发现他已经在结账了。他心里顿时骨碌淌过一阵麻溜,突突的,脸上又红又臊。

  俞亮在前边给他结了账,把一袋子吃的塞到他怀里。“走。”他说。

  时光低低地点头,抱着一大袋零食干粮,不作声地跟着他一直走到超市门口的公交站台上。

  站台挺长,大概占满了整整一道人行道的出口,背后立着一面灯箱拼接成的广告墙。出门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北京的晚高峰也过去了,此刻正是饭后消食的时候。看着在人行道上散步的人,时光抱着一口袋东西,随口问:

  “待会儿我们吃啥啊好呢?”

  “随便你啊。”俞亮在边上应道。

  时光抬眼望他,恰好望见他专心仰头看身后公交车路线牌的侧脸。晚风把他额前的发丝吹得到处翻飞,看得时光心里痒痒,很想伸手帮他理一理。但他又不想真的打扰他。俞亮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几乎就没有不认真的时候,哪怕是现在,也会抿紧嘴唇,用微皱眉头的严肃神情查看路线。时光不说,可他确实喜欢看他这样。他觉得这样的俞亮好帅,也好专注。

  趁对方还在看公交路线,他抱着袋子,吹了吹口哨,慢悠悠地靠近俞亮身侧,把背贴在灯箱上。

  “咳、咳……”

  他用食指顶着下巴假装咳嗽。身边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回路线牌。“有话就说。”他说。

  “那个……”时光清了几下嗓子,才掩盖住心里的难为情。他转头看向俞亮,问道:“你刚刚结账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啊?”

  俞亮朝他扫了一眼,又看回去。

  “明天是我送你走。”他说,“账我来结就行。”

  可我不想蹭你的钱嘛。他这一说把时光给难为情坏了。他抓了好几下脑袋,头都快抓破了才想到个迂回的法子:

  “那下回换我来送你吧。”

  他说得有点吞吐,生怕对方又找别的话把这事儿给绕过去。

  结果俞亮却对他笑了笑。

  “好啊。”他接道。

  看他又转过头看路线牌的侧脸,时光总算是舒了口气。他抬手摸了摸胸脯,感觉里头一颗心还在狂跳,北京夏夜的风也吹得他额发满脑袋乱飘。

  “我去。”

  他伸手在额前理了好几把,结果满脑袋发丝竟是理还乱,好不容易捋回原位,没多久也会再次被吹得糊他眼睛。

  “坐123路吧,看起来能快一点。”

  见时光在灯箱面前被吹得头发乱糊,跟只猫一样挥着手在前面挡风。

  他禁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今晚风不大,怎奈时光近日头发渐长,前额刘海都超过眉毛了,风一吹自然到处乱跑。他在那厢被头发搞得视野不畅,弄了半天也弄不顺,心里隐隐就开始急躁。“俞亮,车来了吗?”他低头捂着前额问道,顺手把一大袋东西丢在脚下。

  脸,眼前却已经被散发热气的肩颈给堵满了。

  “俞……俞亮?”

  眼瞅着面前鼻子已经顶到自己脸颊上的人,他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下意识左右望了望,发现俞亮不知何时把自己穿出来的那件黑色风衣脱了下来。

  这件风衣本来就偏长,加上俞亮自己的肩也宽,故而抖开来以后像个大帷幕。他把这件临时的“帷幕”往上扯起,单手摁在时光的头顶上,就此把两个人都罩进了这块帷幕和灯箱之间。

  看着对方被灯箱里的荧光映亮的脸,时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靠,你干嘛?快停下,这里是大马路上,这里是公交站台啊你注意一下!要干嘛你回去干唔——”

  他的心还在狂跳,跳得他心里发酸发胀。而俞亮则与他面贴着面,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底。没一会,那双眼睛轻轻地合了起来,而那堵在他唇上的吻却更深了,只是还没到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程度。

  衣物的阻隔之外,似乎有行人来来往往。时光的心里紧张极了,可流连在他唇上的吻和喷吐在颈子里的热气又让他内心酥软发麻,他控制着身体,勉强让自己不要发抖,一面又觉得这个人真讨厌,总是爱做这样的事情,又总是好像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似的,不管在集 体宿舍还是在这种地方,居然都能这么嚣张。

  风衣又一次拉紧,好把两个人更严实地包裹在衣物下边。灯箱里的荧光频频闪动,他阖着眼睛,右手托着时光的后脑,边感受着对方忽轻忽重的呼吸边细细地亲吻他,从鼻梁到脸颊,从鼻尖到下巴,在这个临时搭起来的“帷帐”内。

  也许这里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实在忍不了了。过一会时光可能会怪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吻他。他不擅长安慰人,膨胀在心里的隐痛和怜爱又让他无法自已,所以他只好这样用力地吻他。不光是这样,他还想把他搂在怀里,吻去他所有的泪水,直到他的眼中不再有难过和悲伤,也不再在自己的面前强作开朗。

  或许他曾经对他是冷酷的,但现在他再也没法对他狠下心来。过去他一直以自己的自控力为豪,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什么东西所软化,也没想过自己会情愿为了谁而献上软肋。这好像是件丢人的事情,好像还会让他失去一些自由,甚至有可能让他变得容易为另一个人心神恍惚,不再像从前那样孤高自在;这也许是一副枷锁,锁的另一头是时光,而他现在只是在心甘情愿地把那副枷锁戴到自己的脖子上。他的确已经做不回那个会凭着一腔偏执而把他丢在门内的人了,现在的他只知道能拥有这个人是自己二十年来最幸运、最好的事情,而自己一刻也不想失去他。

  时光被他亲得浑身发抖,大脑发胀,腰腹发软。他只得用还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抓扶着他的小臂。要不是俞亮提起膝盖抵住他的大腿,他感觉自己现在人就要滑下去了。公交站台后边就是人行道,眼下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车流和人声吓得他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乱窜。他有些手抖,捏住对方小臂的手指用力抠了抠。他以为自己的举动能稍微提醒一下俞亮,不料对方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甚至张口轻咬他的唇珠。

  “你属狗的吗?不要咬我啊。”时光别过脸,被他搞得满面通红,一度说不出来话。“我属蛇。”俞亮松开他,眼含笑意地对他说,说完又仰脸,凑上前碰了碰他的眼睛。

  时光感觉自己快被他给融化了,外面好像又起风,但他现在一点也不冷,反而还很热。事实上俞亮也浑身是汗。当他彻底松开时光以后,刚刚起到掩蔽作用的风衣被他脱下来搭在右臂上。

  “走吧,车来了。”

  他说着,单手拎起被冷落在时光脚边很久的塑料袋。

  一路上两人都无话,准确讲,是时光说不出话来,毕竟往常多话的每每都是他。车厢晃动间他朝俞亮那儿频频张望,只看见对方遥望车窗外的侧脸,英挺的轮廓似乎与昏暗的天光连接一处。

  他张望了一会就缩回脑袋,喉结像桃核一样卡在颈中部。车厢晃荡,他左右悄悄打量,发现身边坐着的其他人都没怎么留意到自己这边。这个认识给了他些许勇气。车快驶到棋院的时候,他的勇气倏而膨胀起来。

  临到下车前,他轻轻地把手伸向俞亮,捏住他没握扶手的那只手。他半垂着眼眸,不敢朝对方直视。

  俞亮似乎愣了一下。少顷,那只手的五指也渐渐收拢,与时光的扣在一处。

  时光轻轻地抽气。他又一次朝左右看去,这回依旧没人发现他们。运气真好,他心里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到处都是蝉和孑孓的鸣叫,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大概俞亮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把时光一步一步地拉回自己的宿舍,转身关好门。时光抬了一下头,声音在昏暗中听起来很模糊:“哦,已经回来了。”

  宿舍里还没有开灯,他循着昏黑瞧见俞亮把一袋东西放到墙角,跟着说:“那我先回去?”他看见俞亮直起身,转过来看他。路灯透进了房间,他的眼睛里一片晶亮。

  “不行。”俞亮说。

  时光咽了咽口水。单人宿舍的玄关很窄,他的背已经靠到了墙上。“为什么不行?”他下意识接着问道。

  “不可以。”

  俞亮的身影朝他欺过来。在下一个短暂的瞬间内,他伸臂搂住时光的后腰,把他整个地揽进怀中。

  “今晚你不可以走。”

  他伸臂横栏在时光的腰后,另一只手则扣着时光的后颈,形成一个不容逃开的怀抱。

  屋里仍是没有开灯,一片晦暗。时光的脸颊压在他的肩上,他睁大眼睛,目光不自觉地被房间里唯一带着点亮的地方吸引。那是一块路灯透射进窗户后留下的方形光斑,他看见树影在其中摇曳,像鱼在海底漫溯。

  他吐了一口气,伸臂轻轻环住俞亮的背。

  “……明天要赶长途火车呢。”他轻声说。

  “那也不行。”俞亮贴着他的耳际轻蹭着呢喃。时光被他搞得发痒,他忍着笑抱怨:“你猴急啥啊你,下个星期一你不也要去同里?那地儿离我不远的。”

  “我哪管得了下星期。”俞亮说着话,间或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像在惩罚他不解风情。“今天是今天,今天晚上你不能走。”

  他说完了话,嘴唇轻触着,找到时光的嘴角,用力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