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治孤力>第74章

  “我爸他——”

  刚说了三个音节,俞亮停住话头,像是话说了一半又突然忘了似的。他用手摸了摸前额,右臂撑在车窗边上,人随着行进时的颠簸微微晃动。

  离火车站已经出了两三公里,看方向,接下来大概会去围达的大本营。

  “嗯。”方绪看着前面,眼睛在镜片后沉肃地望着,他开了一段才接下去,“离职的时间是明天。”

  俞亮朝他看了看。

  已经是夏天,午后的窗外阳光灿烂,车厢里的空调却吹得他有些冷。

  “老师的东西应该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的话,大概师母也会去帮他再整理一下。”“那……”俞亮把脸转向车前,他想了一阵子,“下一任执教的会是谁?”

  “不清楚,可能是桑原老师吧。”方绪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老师之前执教国青队的人是赵冰封,原本的话,其实是打算在三星杯期间让老师当领队的,这样赵冰封算重操旧业继续执教国青队……不过出了这档子事,算是把原定计划全都洗牌了。”他咬了一下嘴角,“你和时光在北京,要稍微小心一点,赵冰封跟老师不大对盘,之前你们两个前后脚走得那么早,老师前天还跟我提起来,说还好赵冰封去得迟,不然就你俩在那个地方,被他撞上了。”他一阵冷笑,“真怕他触你俩霉头。”

  俞亮刮了一下脸颊,答道:“我们练我们的棋就行了。”

  “本来也得这样嘛。”方绪仍然没有看向他,“国家队跟国青队不一样,那里面可能没多少你们的同龄人。杨海和陆力,人都不错,棋力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王世振嘛……他长得有点可怕,不要被他吓到了,人其实挺逗的。赵石比你俩稍微大一点,挺乐呵一个小孩,去年从国青队被征召过去的……”他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把俞亮听得发愣。

  “师兄。”他扭头看着方绪,“他们所有人,你竟然都认识吗?”

  方绪的眼皮动了一下。车厢在行进中持续地颠簸,他头顶的额发也在微微地晃动。“……他们也曾经,是我的队友啊。”他说。

  俞亮闭了一下嘴巴。

  剩下的半截车程里,车厢中只是一片沉默。有那么几回,俞亮禁不住面带疑惑地转过头,朝驾驶室的一方查看。在他记忆中那个总是言语活泼的师兄,今天却沉默异常。

  “师兄?”他唤过对方一次。

  “嗯。”

  “你明天,也会去棋院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情况吧。”

  俞亮抬了一下眉毛。他发现方绪完全没有想继续展开话题的意思。

  诡异的沉默一直蔓延到了围达的训练室中。动手擦干净整整两块棋盘以后,俞亮又一次看向方绪。这回,他看见方绪摘了眼镜,倚靠在训练室的窗前做眼操。午后的阳光亮得刺眼,也照出了他眼下泛着的青黑痕迹。

  他慢慢停下了手。

  窗边最亮堂的那块地方,是从南角的窗口一直延伸到靠东的白板底下的。俞亮在白板下拣了张凳子,扥到方绪面前。

  听见凳子拖动的声音,方绪撂下手,朝右侧转过脸,对上俞亮投来的视线。“怎么啦?”他问。

  “师兄。”俞亮在他面前坐下来,他坐得很直,“我有事想问你。”

  方绪捏着睛明穴的手指顿住了。他撤掉了眼镜,看面前的东西时散光得厉害,这使他眯起眼睛。眯了没多久,他突然喷出了一股鼻息,不太响亮地笑出声来。

  “我可能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说,伸手把自己扔在桌上的眼镜取到跟前,放在唇边呵了几口气,再用纸巾擦了擦,重新戴回鼻梁上。

  俞亮的面孔在他眼前清晰起来,那是一张皱紧眉头的脸。

  “师兄,你……你对,时光。”俞亮颈子上的喉结动了一下,“说了些什么?”方绪朝他眨了眨眼睛,用惺忪的声音说:

  “没说什么呀。”

  “……师兄。”俞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那天不是在医院里说了,要我站在你那边。”方绪歪起一边的嘴角,笑得很是刻意,“我也就是稍微帮了你一下。”他说完,作势大度地拍了拍俞亮的肩头,“有结果就行了,干嘛管那么多啊。”

  “不行。”俞亮摇了摇头,他的神情里有些不安,“他可能……很在意这件事。”

  数十天的形影不离,即使是俞亮也能察觉到时光身上的变化,如浮游游于水面:也许上一个瞬间他还在练棋时对着棋盘上的某一处发神,下一刻他就重新回到对弈的状态中。他看起来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与俞亮同吃同住同行,只是笑容中似乎总是多了点什么。

  俞亮想尽办法去摸索,但他摸不出来;时光自己对此好像也没有什么察觉,只任凭自己被夏训期忙碌的训练所填满。他们到底都是要干正事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计较自己是否在不开心和为什么不开心。

  方绪哼声而笑。他笑了好一会才说:

  “那你还想要什么结果呢?”

  他的笑意只在嘴上,却没有到眼底;他的眼里有一种很深的怅然。

  俞亮少见地呆住了。

  一片硕大的云翳从天上游过,地面暂时阴下来。

  “你想问‘结果’,你不应该来问我,你应该去问时光,因为这个结果不是我给你的,是他给你的。”方绪说,他眼底的怅然散去了,脸上却还是沉肃,“不管我再怎么对他说,只要他的眼里对你没有那么在乎,到了那天以后,他最多也只会稍微为你感动一下,然后继续找地方把他的情绪养养好了再去北京报到罢了。夏训的时间卡得并没有那么严格,我也参加过,队里有人老家在外省,没法准时报到,只要原因讲清楚,晚几天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他没有这样做。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他也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去见你了。

  “我想他应该真的很在乎你吧……可能比他自己以为的都要在乎你。”

  方绪说着话,他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在他的对面,俞亮并不搭话,下颌绷得紧紧的。“师兄。”敛起眼睛,俞亮看着地上,“你在生我的气。”

  “……师兄犯不着跟你生气。”方绪吸了一下气,“我只是气我自己。老师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他早就不年轻了。”他的手指扣在桌沿边上敲了几下,“眼看着他给那名少年的父母道”歉,我心里难受;那少年的父母其实没有责备他,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难受。”他抿了一下嘴,他慢慢地倾向俞亮,“小亮,我四岁就跟着老师练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是我的偶像。看着他……跟那名少年的家长鞠躬……师兄的心里,难受哇。”

  他拍了一下大腿,手掌在膝上摩挲着,“可能,人都有私心。那名少年的事情,自然不会与老师全无干系……明知道这样,我这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耸了一下左肩,眉心皱得紧紧的,“我不怪谁。我只怪我自己,我不能帮他。”俞亮向他抬起眼睛,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攥紧了。

  “老师这个人呢。”方绪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被送到他那里去学棋,也跟我爸吵吵过,说不想再在那里学了……我也总是会想,想我……我干嘛,要在那里练棋。

  别的小朋友都出去玩了,就我,跟个傻子似的,还在那里练棋……

  “我这么想啊……想啊……就定了段。”

  他摸了一下后颈,转头看向窗外。看了半晌,他说:

  “有一回我跟他吵架,把盒子里的棋全撒出去。我说我再也不想练棋了。”俞亮朝他睁了睁眼。

  “然后呢?我爸……怎么说?”他问。

  “……嗨。”方绪摸了一下下巴,“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好啊,那就不下了。”“然后第二天,居然就真的不下了。

  “头一个星期,我可开心了。师母在家对我很好,那时候她还没有怀你。她觉得我年纪小,还是个小孩,就买很多玩具给我……”方绪连连摇头,“我当时就在老师家里的客房里,把那些玩具玩了个遍。”

  他慢慢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回落到俞亮身上。

  “我玩了快半个月。半个月……一次棋室都没去过。棋盘嘛,每天倒是摸一点……为什么”

  呢?因为我老是觉得,可能再过没几天,老师就会来催我练棋了。那他要是来催我呢,看到我棋根本不练,那肯定要骂我啊。”他搓着手掌,“结果呢,我等了半个月啊,他老人家真的就一次都没催过。”

  他皱着眉头,看起来想笑又不想笑,“我后来就……哎,你也知道,有时候呢人很‘贱’,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牵不打反而没事,我呢……也这样。我就每天这么挨着等,到头来呢,半个月了,老师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实在是,憋不住。”他抿着嘴,“我就去,去问他。”

  “我问他,老师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下棋了,你是不是想开除我。”

  他看着俞亮,眼睛珠子像黑玻璃似的,“我以为他会不要我,或者要我爸把我接回去。”“结果,老师对我说,‘如果你不喜欢下棋,那不下棋也可以’。”

  他深深地看着俞亮。俞亮也看着他,他的表情稍稍变得惊讶。

  “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过后我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方绪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拍了一下颈子,长吁短叹地瞅着天花板的一角,看了半天,他接道:

  “我知道,老师年轻的时候也辛苦。在他那个年代,日本人的围棋已经日薄西山,韩国流则异军突起。中国嘛……”他讳莫如深地隐去下半截话,“老师跟我说,他第一次产生很沮丧的感觉,是在他拿了全国冠军以后参加富士通杯的那年。”

  “他拿了全国的冠军,在富士通杯上却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他对我说过……他那时感觉到了很深的差距。而那时的他其实已经是全国最好的棋手之一了。

  “他那个时候对自己很失望。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中国围棋的未来在哪里。他把自己关在棋院,放假也不回家,不停地练棋,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每轮训练赛都是队”里第一,但他还是不满足,因为他总是忘不掉自己在富士通杯上第一轮就输给别人。“中国的全国冠军,在世界大赛上第一轮就输了。这事儿他接受不了。”

  “他说的,我理解。”方绪笑了一下,“棋手都是这样的,输盘儿惨烈的棋,记个十年八年都不是问题。记得久,不是因为对自己输棋耿耿于怀,而是心心念念着,铆足了劲儿,总想着能有一天把自己输过的都赢回来。

  “棋是什么?对别人来说是游戏,对棋手来说是生命、是尊严。当一个棋手因为技不如人或者无计可施而不得不认输的时候,那种痛苦是语言很难去形容的。”

  他翘起腿,左手扣在桌沿上,轻轻敲了一会。

  “可是,我不想下棋的时候,老师跟我说,下棋确实很累,你不想下那就不下吧。他还说,他会跟我爸好好谈一谈,让我爸不要骂我。”

  训练室的毛玻璃隔间门外趟过一溜脚步声。方绪和俞亮同时往外头望了一眼,见到几个人影互相推搡着往另一个房间去了。

  走廊另一头的门“砰”一下阖上。俞亮重新把头转了回去。

  方绪也收回视线。他托着腮,停了停才说:

  “我一直以为,他会教育我要坚持到底什么的……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因为……我之前也跟他抱怨过啊,我之前说我觉得好累,不想下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我一句的,我还以为他很讨厌我这么做。

  “后来我也问过他当年为什么那样。

  “他说,竞技场上是没有人能真的安慰你的。

  “可能你会碰到与你惺惺相惜的对手,可能……你也会碰到朋友,这些缘分会让你在不幸遭受淘汰时稍微好受一些,但比赛依然很无情。遭遇挫折、被淘汰的人,他所见过的,也没有一个会因为别人的几句安慰就走出来,大多数人都是随着时间而慢慢自己消化掉了。

  “他觉得既然我早晚也要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去,那不如早点熟悉它。唉。”方绪挠了挠脖子,“我到现在,也还是不喜欢这一点。”

  “所以其实,我过了很久也没明白过来,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下棋的话,放弃也没关系。

  “我只是记得很清楚,他对我说‘真放弃了就不要有负担,你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这没有错’。”

  他收住话头,把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前,看起来疲惫极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放下手,“在他那么告诉我以后,我明明之前都玩了半个月了,却突然有点……”他失笑,“很不好意思。”

  “但是那之后我想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再没玩过,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想不下棋了。哎呀。”他摩挲着膝盖,“蓦然回首,自己都九段了。”

  他摩挲膝盖的手缓缓停下来。俞亮挪了一下坐姿,方绪轻轻朝他抬眼。

  “我知道,老师一直,都对我照顾得多。”他讲,“我也知道,他经常为了棋的事情疏忽家里。”他在腿上又拍了一下,“这种事情呢……说来复杂。”

  “但也并不是就没有一个能让大家坐下来彼此了解的机会。”

  他看向俞亮,看了一会,才说:

  “最起码,你至少可以去问一问他们,关心一下他们。”

  俞亮张了一下嘴,很快又抿住嘴角。

  “小亮,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主动地,仔细地,去了解过一个人呢?哪怕只是尝试?

  “他们为什么高兴?为什么难过?什么会让他们生气?什么会让他们痛苦?他们难过的时候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他们开心的时候是怎么传达快乐的?他们突然发起呆是因为什么,你都有去了解过吗?”

  方绪挪了一下腿,他戴起眼镜,对俞亮投去审视的目光。

  “我也觉得,对我们棋手来说,我们的盘上之敌是离我们最近的人之一,也会是最了解我们的人,但‘心照不宣’不是一件时时刻刻都可以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觉得,跟你下了很多盘”棋的人,就一定能准确无误地参透你心中的一切?

  “或许电视上会这么演,但生活不会这样。”

  俞亮垂了一下眼睛。

  窗外忽然卷起了阵阵大风,刮得窗玻璃咔咔响。

  方绪依然看着他,“对老师也好,对时光也好,你觉得,这么久以来,你有没有像我说过的这样,去仔细地了解过他们呢?”

  俞亮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膀。“师兄。”他不禁开口,“我……”

  “在医院的时候,你对我说,别人凭什么责备你。”方绪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我自认为,我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别人’。当然啦,我也不是想责备你什么。只是,看到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我心里真的堵。”

  俞亮皱紧了眉头。他不接话,两手在膝上一阵一阵地互相捏紧。

  “那天,从棋院出来,我问你,这是公平的结果吗?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不是’。”方绪眨了一下眼睛,“我又问你,能不能接受。”“你觉得你能吗?

  “回顾一下过去的一个月,你是怎么让自己相信你能的?”

  他的话让俞亮感到了空前的不安。当下,俞亮只是僵硬地坐在凳子上。他抓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感到喉咙中密布着干燥。

  “小亮啊,师兄今天其实也只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结果?”方绪推了推眼镜,瞧着他,“你老是说,想要‘公平的结果’,那么你想要的,或者说,你希望从时光和老师那里得到的,是公平吗?”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里抿着一些温和的善意。

  俞亮猛地抬起脸。他看着方绪,心神大乱,话语像毛线团一样在嗓子眼里虬结:“我想要的是——”

  “不论你做什么,师兄都会支持你。但师兄更希望看到的,是有一天你能彻底地摆脱那些加注于你的负担,能有一个与你真心相守的同伴,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围棋的世界里遨游、探索,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心底的东西所困住。

  “这些天来,我想时光也在承受着煎熬,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去找你了。我想,在他的心里,你一定占据着无比伦比的地位。既然你已经认定了他,就不要再盯着你已经付出过的东西了吧。倘若付出过的一切只会把你困在原地,那还不如不要看它们。”

  他咳了一声,感觉嗓子眼干得要命,他站起来去找饮水机。“我喝口水。”他说着,踱到饮水机旁边找杯子。

  楼外的风一阵阵地刮着,窗玻璃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天色忽地阴暗下来。

  方绪找了一只一次性纸杯,压下饮水机的泵头。水桶里“咕咚”、“咕咚”地荡着。他接满了一杯水,伸头饮下,掉转过脸,瞧见俞亮在原来的位置上静静地坐着,面朝窗外。

  他只能看见俞亮的背影。

  放下水杯,他踌躇了片刻,转头把手伸进一边的文件柜里。翻找半天,他找出了一只鼓鼓的牛皮纸袋。

  “那天我只给了他一沓,其它的还在这里。你想给他就给吧,让他多看看你的努力成果也不错,详细的复盘资料对棋手来说确实很珍贵,不可多得。”

  他把那只东西伸到俞亮肩头。

  俞亮似乎愣了一下,他扭回头,先看向方绪的脸,而后才注意到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

  方绪朝他歪了一下头。

  走廊里的另一端在此时响起了门拉开的声音。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掉转过头,抛下一句:

  “我去那边办公室看看。”

  他脚步很快地走了。

  挨着他脚步不久,穆青春推门进来。他想拿杯子找水喝,压着泵头咕咚咕咚接了半杯,打眼一瞧窗边,瞧见俞亮的背影。

  “俞亮?”他喊了对方一声。

  对方过了一会才朝他回头。

  “嗯。”

  穆青春呷着水,朝他点点头。他隐隐觉得俞亮看起来有些怪,几分钟后才意识到对方现在好像安静得出奇。

  他咽了一口水,抓抓头发,问道:

  “呃……出什么事了吗?”

  俞亮瞧了他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

  “没有。”

  他回答。

  “没有……”穆青春心里犯嘀咕。他看向俞亮,看见对方不作声地走到了靠北的碎纸机跟前,手里抓着一只挺大的牛皮纸袋。

  在碎纸机跟前站了一会,俞亮伸手摁亮了机器的开关。

  “……哎?”穆青春好奇地朝他那里直伸头,就看见他把一些写满了的棋谱从纸袋里掏了出”来,喂着碎纸机的口往下送。他眼皮跳了一下,“那些是,棋谱吗?”

  “……嗯。”

  机器声轰鸣,把俞亮低沉的应答夹在里边。

  “那么多……都碎了?”穆青春持续犯嘀咕,“好歹让我看看先——”

  他眼尖,认出那不光是单纯的记谱,上边还写了很多字,八成是复盘笔记,记得还挺工整。

  “……你都不要了吗?”他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

  把最后一张棋谱喂进机器的端口,俞亮拍了拍手。他把剩下的牛皮纸袋一卷,塞进了垃圾桶。

  他转过身,看见穆青春正盯着刚刚停止工作的碎纸机,脸上满是心疼。“靠。”穆青春苦着脸,“不然你留给我们,我们看完了再帮你碎也来得及啊。”俞亮愣了愣,继而朝他淡淡一哂。

  “没关系的。”他说,“以后都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