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游戏竞技>网游之第四象限>第八十三章

  浦亦扬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节日演出。

  “下线,赶紧下线!”路过的拦住了想要往下看的霍比人,大声喊道。

  老猫呆呆地站在原地。

  路过的见他还站着,顿觉不妙:“怎么回事?”

  “系统好像出问题了,”老猫苦着脸戳着面前的空气屏,“我选了退出,可是没反应。”

  路过的愣了愣,也匆匆检查了下他自己的面板。

  他发现老猫说的没错,退出登录的按键还在,可无论怎么点选,都显示正在退出中,就跟网络信号接续不良一般。

  一定是吴铮搞的鬼。他料到了今晚DELTA里有事发生,却没想到吴铮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强行更改了游戏系统,让千万玩家无法自行登出,不得不暂时困在游戏里。

  而此刻的DELTA,正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地狱,多待一秒都是危险。

  作为一颗观光星球,沙卡星吸引了无数和老猫父女一样的玩家,人们花了大价钱租了观景包间,就为了来看这钻石之海。除了知道黑泥真相的路过的,其他人都还沉浸在底下这新鲜的景色中。那些从地底里钻出来的黑泥正越蹿越高,就像一株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根须爬满大地,茎叶攀上建筑,顷刻间就占满了整颗星球。

  最上方的黑泥已经抵达了下层的包间。有好奇心重的玩家看见了,大约是觉得那些随风摇摆的黑色根须很是好玩,正呼朋引伴地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这前所未见的新事物。

  “快退后!”路过的想阻止他们。

  他的声音飘散在了沙卡星的大风里,根本来不及抵达那些玩家的耳朵边。

  路过的眼睁睁看着最下面几个伸手的玩家被黑泥卷住了手臂,硬生生地拖出了观景栏杆。那些玩家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一个个都像进了食人花的嘴巴里,悄无声息地融化消解,只剩下一个刚格莫玩家的半片盔甲,给风吹得飘荡在他们头顶上方。

  这场面太过凶残,连老猫都看傻了眼,甚至都不记得遮一遮女儿的眼睛。

  路过的一把扯住了好兄弟,连拖带拽地往上一层跑。

  “先回船上去,离开这星球再说,”他边跑边叮嘱老猫,“记得千万不要被那个黑泥碰到,这比在游戏里的死还严重。”

  那摧枯拉腐似的黑泥一看就和远航之星上的是同一个品种,任何武器都对其无效,说白了就是DELTA里的病毒,脑机接入的玩家在被吞噬的瞬间,情绪强烈波动,诱发精神与躯干的进一步分离反应,意识为黑泥捕捉复制为A-VATAR,从此在游戏和现实之间徘徊游荡,人也成了可怜的游魂症患者。

  除非,被碰到的人与翠九一样,面对“死亡”并没有太大恐惧。

  路过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

  “叔叔刚才说的其实有点太严重了,”他对那个一脸惊慌的卡利安女孩眨了眨眼,“别怕,这就是玩个游戏。”

  他说着,从地上随便捡了一块金属碎片,用最锋利的那一面对准了自己的手背。

  “路过的你干嘛呢?”老猫一声惊呼。

  那块金属碎片深深嵌入了人类青年的手背皮肤,鲜红的血一下噗呲冒了出来,路过的没有让女孩过多看见鲜血,很快就用另一只手遮住了那伤痕。

  “你看,叔叔一点都不疼。”他始终面带微笑注视着女孩的眼睛,“所以这都不是真的。”

  女孩一开始像是被他的自残行动吓住了,紧接着也发现路过的表现得很平静,似乎的确一点都不疼的样子,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浦亦扬双重意义上地松了口气。

  一来他确认了所有玩家的保护协定仍然开着,二来,他也想给老猫女儿的心里加一道防护锁。

  只有在DELTA里待久了的玩家,才容易过度投入,跨过真实与虚拟的那条线,对“死”产生恐惧。作为一个第一天接触游戏的新人,老猫女儿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未知生,也尚未萌生出“死”的概念。只要让她确信DELTA只是游戏,那说不定黑泥浇头也能逃过一劫。

  只是其他玩家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一路往停机坪跑,一路上到处充斥着人们惊恐的尖叫,黑泥入侵的速度太快,转眼就钻入了这栋建筑的内部,许多玩家尚未惊醒,就已经大难临头。

  所幸的是,老猫确实给女儿的生日砸了大价钱,他们待的包间就在最上边几层,没多久就赶到了停机坪。老猫驮着闺女一下扑进了船舱里,一转头,看见路过的还站在门口没动弹。

  人类青年正站在停机坪的边沿上,扭着脑袋往外看。

  距离他们十来米的地方,有一个玩家正攀在包间栏杆上,大概是为了躲避钻进房间里的黑泥,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选择沿外墙爬上来。

  那玩家看见了路过的,仰着脑袋大声呼救:“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路过的不假思索地掏出漫步绳,往下扔去。

  黑泥汩汩地漫过停机坪,老猫急得直招手:“快呀你,哎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漫步绳摇摇晃晃,那垂到空中的另一头,怎么都到不了那个玩家手里。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泰尔人的反应能力,那个长猿人玩家明显是太过慌乱,有几次快要抓到漫步绳,又跟没力气似的脱了手。

  几秒功夫,黑泥已经蹿到了他的脚跟。

  那个玩家并不能看见下面的情况,他仍然在扑腾,就像要拼命抓住水面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努力地向飘在头顶的漫步绳伸着手。

  浦亦扬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希望,可也更加清楚,在他够到这救命的绳子之前,黑泥会先抓住他。

  路过的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枪。

  老猫听到了枪声,诧异地看了眼跳进船舱的人类青年,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小声嘀咕:“你怎么杀了他?”

  路过的没说话,站在武器控制台跟前,看着自己的左手发了下呆。

  刚划出来的口子没有愈合,仍在往外淌血,把枪柄都弄得黏糊糊的。虽说觉不到疼,他却摸得出血的触感,眼前又出现了刚才那个玩家的脸。

  原来子弹穿过人的脑袋时,真的会留下一个大洞。

  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杀人,和在屏幕外看见鲜血喷溅的特效感受截然不同。

  这就是你无比恐惧着、毕生都在逃避着的那种感受么?

  他在心底对另一个不存在这游戏里的身影说。

  你说得对,那感觉真的特别糟。

  “我知道你的武器都已经改装完毕,”他蓦地抬手拉出了瞄准架,对尚在惊愕中的老猫说,“是时候试试火力了。”

  从歼星级战舰上拆下来的光炮炮筒慢悠悠地对准了他们刚刚离去的那栋建筑。

  正开着船的老猫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路过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那楼里还有多少人?”

  “少说近一千吧,不,现在恐怕只剩下三分之二。”路过的淡定地说着,一只手稳稳托着瞄准架,另一只手飞快地伸向发射器,“再不快一些的话,就比不上它们的速度了。”

  他指的是那些黑泥。

  被黑泥吞噬的人是死,被光炮轰死的人也是死。区别在于,他在刚刚那一瞬没有移开视线,确定了长猿人死在他枪下时,是按正常程序弹出了游戏。

  要离开DELTA,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这是杀人啊。”老猫喃喃道,“DELTA这个游戏里,还从来没有一个玩家,一次性杀过这么多人。”

  “现在就要有了。”路过的无比平静地说。他看着远处那栋往日矗立在结拜的钻石海面上、如今在黑泥中摇摇欲坠的高楼,转过头去,对身边那个卡利安小女孩笑了笑。“听叔叔的话,闭上眼睛好不好?”

  女孩一只手抓着霍比人的衣角,听话地阖上了眼。

  下一刻,数十道耀眼的光束疾飞出去,击中了那栋垂死挣扎的建筑,将这DELTA象限里最壮丽的景色化为了一片火海。

  江城的夜风里,一身黑风衣的男人刚刚拨出了一个电话。

  接通之后,他先沉默了几秒。

  “是我。”男人很用力地皱了下眉,“少装什么惊讶,别告诉我你不是在等着这时候。”

  对面那人顿了片刻,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家傻小子也开始有自知之明了嘛。”说话的是个女人,从影像上看,这会她正穿着件背心戴拳击手套,“说吧,什么事?”

  要不是有求于人,向泓真是立刻就想把这影像关了,这样就能不用看那女人得意洋洋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像找茬:“我要借你的人用用,办点事。”

  女人一边做着准备动作,一边说:“我的人?明明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用,你就自己去叫,别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一天到晚麻烦你妈我。”

  向泓:“……”

  他知道女人挥出去的那一拳头对的是她对面的对手,可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那么一抽。

  “想好了没?要是想好了,就跟我说。”女人一记利落的勾拳,电话里都能听见另一个人噗通倒地声。

  向泓铁青着脸,从肩颈到脸颊,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着。

  “立誓拜天地,结盟为神州。”他从牙缝里往外蹦着这些字,就跟嘴里含着把刀,每多说一个字就要割到舌头似的,“我,向泓,愿意接过天龙帮第十三代龙头之位。”

  女人抬眼看着他,慢慢地,摘去了自己的拳击手套。

  “你真想好了?”她的眼睛里也敛去了戏谑之意,变得异常严肃。

  “我从来不开玩笑。”向泓硬邦邦地说,伸手一撩长发,右手食指和中指紧紧摁着颈后那平时藏得极好的团龙纹身,“怎么,你难不成还要我按着老规矩,在这跟你跪下?”

  女人悠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早就准备好了,你就是还在心里跟我堵着气。该做的布置你都做了,这会来找我,也就是想跟我说一声,你要动手了吧?”

  “我得确定我动得了吴铮。”向泓仔细地确定着女人的反应。

  “啧,这得问你自己啊,”女人挺随意地说,“龙头不龙头的,都什么年代了,大家愿意跟着谁做事,不问苍天不问鬼神,还不是要问自己一颗心。”

  向泓的眉毛轻轻一动。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磨磨叽叽的,像个烦人的小孩子。”女人似乎又失去了耐性,“自己的屁股自己擦,给我爽快点动手吧。”

  向泓才缓过来一些就又气得七窍生烟,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掐断了通讯。

  他看不见的是,江城市郊的一栋房子里,女人正对着恢复安静的空气微微笑。

  “还真长大了不少。”她收回了眼睛里的那一分柔情,转头去吩咐另一个守在一边的红发女子,“阿蓉,你回隔壁那边去吧,今晚上守好罗婴婴,以免有人想打扰她。对了还有,再叫几个人跟着那臭小子,确保他去见阿铮的时候不会再挨揍。”

  红发女人上前给她披上外套,抿唇笑笑:“小姐,你还真记挂小泓。”

  “切,我是怕他又给我丢人。”女人撇撇嘴,又望向窗外苍茫的夜色,“不过嘛,我们的人能不动就不动。我信他,这一趟他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