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行的手滑到了他的腰上。程言的双唇又被含住,轻轻厮磨,这一次那个人很温柔,温柔到透着隐隐绝望。

  “你明明对我说过,那时候你刚失忆,你的父母看你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你感到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因此无比痛苦……程言,你想过没有,现在我站在这里,甚至都有着我们全部的记忆,我凭什么就不是李冬行?就好像一觉醒来,我还是我,而你,我最爱的人,却认定我是另一个人,而且还是杀了你心上人的恶魔……将心比心,你难道想象不出来,对我来说,你的拒绝有多么残忍?”

  、无辜者(十一)

  五分钟前,程言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把他当做抢走师弟身体的凶手。

  而现在,这个人反过来控诉,是程言背叛了他。

  一切都仿佛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轮回。

  那最后一句话深深扎进了程言的心脏。程言怎么可能会忘记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就因为失忆,他一夕之间谁都不是了,没了身份,没了父母,整整十五年活得像一抹孤魂野鬼。他心里最深的芥蒂,不就是他妈妈那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而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逼迫眼前这个人,让对方把他爱的那个人还给他?

  程言的心一下子冷了。他像是一下子被扔进了万丈冰原上,全身血液飞快地冻上了。

  他怔怔看着面前之人的双眼。

  李冬行有着一双比一般人更大的眼睛,黑的地方很黑,白的地方很白,就如极昼与极夜,折射着主人复杂的灵魂。

  人眼是很有趣的器官。它看似公正,总是努力客观地想将这世上每一寸光与影都容纳进视线,而程言心里很清楚,它其实是最大的骗子。

  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正如眼前这双眼,也许并没有太大改变,可以前他看见的是再浓的夜都掩不去的光辉,而此时此刻,那一整个夜空上,星星都死了。

  一厢情愿也好,自私残忍也罢,没了那道照在他心上的光,他就还是当年那孤魂,他胸腔里只有一个空洞,血肉模糊,冷风呼啸,这个人还想要他的爱,可他能拿什么去爱?

  程言弯了弯嘴角。

  他是已经输了。打从一开始,他想和这个自称真的李冬行的人角力,他就没有丝毫胜算。他这一辈子都依赖理智而活,什么事都要想个一清二楚,辩个是非对错,而此刻,结果已是明摆着的,他已无话可说。

  然而为什么要去想去争去辩呢?

  有人对他说过,这世上永远不会出错的,只有感觉。

  而感觉不在脑子里。感觉在心上。

  也许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程言选择去做那个不讲道理的人。

  他静静地挣开了面前人的怀抱,静静地开口:“好,我知道了。那恭喜你,治好了病。”

  李冬行脸上浮起一抹喜色,握住程言双肩:“你承认我是李冬行了?”

  “我想了个法子,可以试着给韩征下个套。”程言答非所问,推开堵在跟前的人,往门口走去,开门之前略略回头,“还有,等这件事了了,你就搬出去吧。”

  身后的人在原地怔住了。

  程言以为按照这个人格的脾气,一定会冲自己咆哮,会大发雷霆,甚至再跑过来强行搂住他,逼他改变主意。

  然而没有。

  他只听到一声很轻的吸气,焦灼,无措,甚至带着一点点脆弱。程言不知道那个人脸上此刻的表情,他也没再去看,而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道门。

  程言想的计划很简单。

  他先去找了董南西,请男生帮个小忙。

  “体育馆就在江城大学东门外,和生物楼隔了一条马路。”他问董南西,“你们平时练舞的时候,从窗户里能看见对面天台吗?”

  街舞社练舞的场地就在体育馆顶楼,而且体育馆每层楼都比寻常的建筑高些,从高度上看,练舞房恰好和天台遥遥相对。

  董南西想了想说:“应该能看到一些,但还是有一块地方是被挡住的。程哥,怎么了?”

  程言:“我们先去实地看看。”

  他带着董南西去了体育馆,先在练舞房里绕着窗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换着不同的角度观察对面的天台,随后问董南西,能不能借一台摄像机来。

  董南西先前算是承了他和李冬行的人情,自然二话不说,立马从楼下扛了一台手持摄像机到楼上。

  程言打开摄像机,又埋头鼓捣了一通,用上了不同的焦距,再举着摄像机从窗户一头走到另一头,反复比对观察了好几遍。

  董南西在一旁候着,大概觉得程言看起来太像谋划着当偷窥狂了,忍不住问了句:“程哥……你是打算拍谁么?”

  程言将摄像机一把塞到董南西怀里:“你来试试。”

  董南西茫然地接过摄像机,操作姿势比程言专业不少,按照指示将镜头对准生物楼的天台。

  “能拍到台阶么?”程言凑过去,眯着一只眼继续打量,“就那个台阶,挺陡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