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十一月，警局天台上飘着零星的雨滴。
一场冬雨一场寒，雨丝夹杂着冷风，让小女孩鞋子上的粉红色蝴蝶结都在微微地颤抖。
“怎么办？邢教授。”欧阳冰冰扒着楼梯口的铁门，目光死死地盯着正站在栏杆边哆嗦的小女孩。
邢焇面色淡然：“你下去，让言雳盯着手机。”
“哦……”欧阳冰冰不解，但邢焇一向说话自有他的意思，也不敢多问，担忧地朝不远处的天台看了一眼，就转头跑下楼去。
“你跟着我干嘛？”小小的郑燕儿站在围栏边，粉红色的圆头小皮鞋抵着颤颤巍巍的铁栏杆，“你们抓我妈妈，我要跳下去。”
邢焇向前迈出一步，在小女孩就要往后退的当口就地坐在了铁门外的一级台阶上。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了一颗棒棒糖出来。
小女孩半天都没吃饭，看见他手里的糖立刻舔了舔嘴唇。
邢焇不看她，专注地把糖剥开来放进了自己嘴里。
“天台这么冷，你跑上来干什么？”
郑燕儿盯着他捏着棒棒糖的手指：“你们这些坏人要抓我，我就要跑，那个……你还有糖吗？”
邢焇低头笑：“坏人的糖你敢吃吗？”
大风吹得旗杆滋啦作响，小女孩的头发凌乱，红色的背带裙被吹得皱皱巴巴，小脸都冻红了：“你看上去不坏。”
“哦？”邢焇含着棒棒糖斜睨着她，“为什么？”
郑燕儿往前迈了一步：“因为你长得好看。”
看着面前小大人似的小女孩，邢焇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看了看：“糖没有了，楼下有很多吃的。你跟我下去，我给你吃。”
“我感觉你在骗我。”小女孩鄙夷地歪了歪脑袋，重新往后退到了围栏边。
“那随便你吧。”邢焇耸了耸肩，起身就往楼梯口走。才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衣袖随即被人拉住。
“漂亮哥哥。”抓着他袖口的小手慢慢滑到他暖乎乎的手心停下，小女孩抓着他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抱。”
楼下办公室里，言雳在办公桌上开着免提，眉心皱了起来。
郑柯凑在手机边，抬眼看向自家队长：“言队，这个小姑娘……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言雳眯起眼睛：“等他们下来，带他们进二号审讯室。”
二号审讯室里有只巨大的玩具熊，所以常常用来审讯年纪较小的嫌疑犯。
“头儿，这小姑娘真的很奇怪。不哭不闹，对那个熊，一眼也不看。”阮贤瑜从二号审讯室里出来，轻轻关上门，“但她什么也不说，就是要……要……”
“要什么？”言雳抱着一打资料往一号审讯室走。
“她要见小邢同志。”阮贤瑜挠挠头。
“哦？”言雳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正窝在发财树角落里喝奶茶的邢焇。
“为什么？”
“她说，小邢同志把她骗下来就不理她了。”阮贤瑜支支吾吾，“她好像很喜欢小邢同志啊~这小姑娘~”
一号审讯室里的情况已经有点僵了。
言雳把椅子拉开坐下：“你和梁川的关系怎么样了？”
审讯室里灯光昏暗，郑琪敏不抬眼地靠坐在原位：“刚刚认识。”
“哦？”言雳挑了挑眉毛。
郑琪敏面色有些难堪：“但这个人不好骗，我没打算骗他。我本来已经准备不和他联系了，但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我本来以为……我以为还能跟他拉拉关系，毕竟，他是我认识的条件最好的一个，要真能跟他在一起也是不错。”
言雳哼笑一声：“梁川还没有离婚你知道吗？”
郑琪敏脸色一变，但立刻恢复了正常，低头一哂：“哦。”
言雳盯着她脸上自嘲般的笑意：“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郑琪敏瞥向一边：“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他老婆？”
言雳：“想骗人反被人骗的感觉是不是不好？”
郑琪敏没说话。
言雳：“还是你真的喜欢他了？”
沉默伴着老旧的空调出风口吐出一口浊气，像是一声叹息，惹人唏嘘。
女人的眼睛有几分红。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在骗你是吧。所以你想报复？所以你绑架了他儿子？”
郑琪敏猛地拍桌：“我没有！”
言雳把一张照片扔在桌上：“那你原来是彩虹乐园的员工，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郑琪敏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言雳。
言雳不慌不忙：“所以你以前常常带你女儿去乐园玩。水城堡洗手间离未来世界洗手间有一条穿过后台区域非常近的小道，直线距离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走到。不是员工的话根本不会知道。我们在水城堡女洗手间的窗台上找到了郑燕儿的脚印，也在男洗手间的窗台上找到了梁元浩的脚印。所以，是你的女儿，或者是你，教唆你的女儿，在上厕所的时候从窗口带走了梁元浩，两个孩子爬出去私自逃跑去玩，然后在五分钟之内穿过后台到了未来世界的女洗手间。”
郑琪敏神情崩塌，双手抱头，惊得说不出话来。
言雳面沉如铁：“所以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梁元浩现在在哪里？”
……
会议室里，大屏幕的白光映在言队长五官笔挺的脸上。
幻灯片闪了一下，屏幕上亮出一张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的照片。
“郑琪敏原来是沈华明的手下，而这个沈华明，”言雳敲了敲幕布，“以前被人投诉过在乐园洗手间猥亵小男孩。”
“我靠！太他妈变态了！”阮贤瑜猛一拍桌，“老子扫黄那么多年，最讨厌这种人渣！”
言雳点点头，把视线转回屏幕上：“那次事件只是内部调查，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后来不了了之。但是，根据各条线索显示推断……”
白幕上照片一闪，是一张在公园草坪上，沈华明递东西给郑燕儿的截屏。
那是一张视频监控的截图，截图上的男人手握信封，信封上有个透明窗口，放大后可以清楚地看清，里面装的是红色的人民币。
言雳把一颗红色糖纸裹住的东西扔到会议桌中间，那东西滚到阮贤瑜面前，被捡了起来。
滋啦作响的糖纸被剥了开来，阮副支队眉头一皱：“迷幻糖？”
“郑琪敏的手提包里找到的。”言雳转身面向屏幕，“郑琪敏以前是沈华明的手下，她知道自己的上司有这种龌龊的癖好，于是她为了想要升职和赚钱，又想要报复社会，就常常让自己的女儿帮他物色乐园里的小男孩。她设计让女儿去找小男孩玩，然后给他迷幻糖吃，再带他们去未来世界这个没有监控的洗手间给沈华明。这一次她得知梁川有老婆却来骗自己，就把黑手伸向了梁元浩。没想到这次梁元浩没有吃郑燕儿给的糖，到了未来世界洗手间之后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沈华明，就挣扎起来。虽然洗手间里人已经不多了，但是沈华明还是心虚地逃跑了。郑燕儿因为没有赚到这次的钱而心生怨恨，用头上的发簪刺伤了梁元浩，又用水箱盖砸伤了梁元浩的头，还咬掉了他的小指，在门后刻了字之后，从容地走出隔间，甚至还在洗手池里洗了手才离开回了水城堡洗手间。”
会议桌前的几位刑警都目露惊色：“这个小女孩……比她妈狠。”
邢焇靠在角落里：“但是郑琪敏否认带走了梁元浩。”
言雳看向一旁的郑柯：“郑燕儿怎么说？”
郑柯摇摇头：“这小姑娘什么也不肯说，我问她话不回答，语气重一点就哭，心思深得很。”
众人都摇头无奈的当口，邢焇从椅子里软绵绵地支起上半身：“不早了，有点饿。”
十五分钟以后，邢焇走进了二号审讯室。
郑燕儿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一只布偶兔子，看见邢焇进来，眼神明显亮了亮。
邢焇拉开她面前的椅子坐下，往桌上放了一个便当盒。
冒着热气的盒饭盒充满无限的诱惑，但小女孩还是戒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邢焇不理她，径自开始吃东西。
午饭是欧阳冰冰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邢焇要了最贵的海鲜套餐，当然是有钱的队长刷卡。
三只去壳的肥虾横在淋上了日式酱油的米饭上，熏烤的鳗鱼块与鱿鱼卷晶晶发亮。
邢焇吃得无比畅快。
看到一盒饭就要见底，小女孩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抱着兔子的手捏得紧紧的，明明满脸都写着“饿”字，却咬着嘴唇死也不肯开口。
邢焇看她一眼，语气淡淡：“牛肉饭吃吗？”
一盒香喷喷的牛肉饭被送进来放在小女孩面前。
郑燕儿犹豫了半天，还是经不起诱惑地过去掀开了盒盖。
“不想吃？”邢焇环着手臂。
“想吃。但是……”
“但是什么？”
小女孩拿筷子戳了两下米饭：“别人给的东西……都有毒。”
“哦？”邢焇挑了挑眉毛，“那我给的你最好也别吃。”
“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郑燕儿抬起头来看着邢焇。
单面透视的玻璃墙外，言雳双手放在西裤口袋里站在原地，挽起袖口的小臂精炼有力，身姿挺拔干练，眉心却紧皱起来。
郑柯试探地看向自家队长：“这个小姑娘年纪这么小，但说起话来，怎么莫名有种勾引男人的意味。”
言雳指尖轻敲：“看过《洛丽塔》吗？”
郑柯一愣：“你是说……”
言雳面色波澜不惊：“邢教授不好这口，放心。”
玻璃墙内，邢焇对女孩这成熟的语气勾了勾唇：“怎么不一样？”
郑燕儿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你是我见过的男人里长得最好看的。”
邢焇面色不改：“就这样？”
“你不想害我们，也不要我的东西，还给我东西。”郑燕儿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饭，说话语气完全不像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
邢焇撑着下巴：“谁想害你们？”
郑燕儿低下头：“所有男人。”
玻璃墙外，言雳转向一旁的郑柯：“小女孩再精明，她终究是个小女孩。要郑燕儿主动交代，根本不用上证据，找个合适的人去跟她做朋友就行了。”
郑柯看见玻璃墙内，正把自己手里的兔子递给邢焇的女孩，皱眉摇头道：“所以说，所有的女孩都喜欢帅哥，她不肯说，只因为我不讨她喜欢罢了。”
根据证据推断的确凿无误，郑燕儿告诉了邢焇自己所做的一切。
彩虹乐园的经理沈华明是个恋男童癖。有一次郑琪敏带郑燕儿来乐园玩，两人无意间发现了他的事，郑琪敏就起了巴结上司的心思。
郑琪敏本身就是个手段高明的PUA，所以和沈华明简直就是一拍即合。
自此之后，郑燕儿常常在乐园里借着找小男孩一起玩的借口，把找来的小男孩送去未来世界的女洗手间见沈华明，在这之前，她会给小男孩吃一颗致幻的糖，这样沈华明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手。
事后，沈华明就会给他们母女一笔报酬。
郑柯听得心口直颤：“所以，梁元浩到底去了哪里？”
邢焇摇摇头，把手里的笔录本扔在办公桌上：“郑燕儿说梁元浩拒绝吃她给的糖，所以沈华明没有在梁元浩身上捞着好，听见洗手间里有人来了，就自己跑了。她因为白费了力气，所以非常生气，用水箱盖子打晕梁元浩之后就大大方方地从前门走了。
母女俩毕竟不是专业刑侦人员的对手，逼问下很快就交代了。
当下的首要任务，是调查梁元浩的下落。
“呼~”
中央空调的热风吹得人头脑发胀，言雳把外套扔在一旁的椅子上，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人，言雳一见就觉得头大。
“你怎么还没走？”
沙发上的人整了整线条流畅的休闲西服，微微侧了个身：“我不是还没走，我是又来了。”
言雳没心情和他寒暄：“忙一天累得很，邢焇走开了。”
赵懿明放下手里的咖啡：“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言队。”
拉开领扣的手停了停，言雳转过身来。
“你们的人是不是在跟踪梁川？”赵懿明放低声音，“我看见他们在海关门口转来转去。”
“怎么了？”言雳走近，面色冷了下来，“这个不用跟你报备吧，赵队长。”
赵懿明勾起嘴角：“你们刑侦的事，自然不用通知我，只是我来是想通知一下你，别跟了。”
“为什么？”
“因为梁川失踪了。”
“什么？”言雳拧起眉头，难怪这几天手下都没有梁川的消息送进来。
“不瞒你说，我们也派人在跟他，因为……”赵懿明垂下眼，指尖轻敲着杯缘，“我们怀疑，他跟之前发生的一起疑案有关。”
言雳环起双臂，低头俯视着沙发上的人：“哦？什么疑案？”
赵懿明指了指一旁露着缝的玻璃大门。
言雳顺着他的目光一瞟，领会道：“可以进休息室说，但，要不要等邢焇回来一起说。”
赵懿明起身往办公室深处走：“不用，你知道就行。”
休息室里虽然已经被言雳整修过一次，但依然只有一张不大的床，和一个用来换衣服的小沙发。
赵懿明低头俯视着眼前那张床，忽然暧昧地转过头来：“这样真的好吗言队？”
言雳脸色一黑：“爱说不说，我这里只有这一个隐秘的空间。”
赵懿明收了笑意，往小沙发上一坐，长腿曲在身前。
“在大约一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鬼船事件。”
----
赵队长：“我走了。诶我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