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诩披星戴月, 终于踏着新岁的第一缕晨光赶回无罔宫。

  昨夜与江冽分别时下了暴雪,今日却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时诩眯眼看向云层后露出小半的太阳,眉心却狠狠一跳, 有种不妙的预感。

  旁人不清楚, 但他却很清楚, 这经年笼罩在魔域上空的阴云, 是魔君的无边真元所化。

  魔君不喜欢阳光, 于是魔域便常年阴云密布,他的霸道真元罩在魔域上空,让太阳在魔域消失了几十年,没道理儿子前脚刚走, 他就想晒太阳了。

  除非魔君出了什么意外。

  “糟糕”的念头不自觉在时诩脑海成形,他还没来得及找一找安慰自己的借口,时诩识海里与小荻结了一千年的“同生共死”荼明印就闪了闪, 自发消失了。

  时诩脚步停在宫门外,如遭雷击。

  印记自发消失只有一个原因, 便是其中一方以寿元为代价,主动抹去印记。

  小荻宁愿燃命也要抹了与他的“同生共死印”……

  不,不可能!

  小荻出事了!

  时诩心乱如麻, 一时之间竟忘了御风飞行, 他推开宫门, 朝小荻常宿的殿里跑去, 脚步千钧。

  推开殿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而殿里空无一人, 整齐的被子冰凉, 一丝褶皱都无, 昭示昨夜没有人回来住过。

  时诩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提心吊胆地出门,往宿伊的居所跑——平素小荻常与宿伊一起玩,既然小荻不在寝殿,也不在她常去的花园,那么就只能在宿伊那了。

  照理说时诩想得没错,但宿伊的居所依旧空空如也,不仅小荻不在,连宿伊也没影。

  时诩站在空荡荡的无罔宫里,听着风声刮过梅枝,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太安静了。

  宫里没有活人,巡逻的兵卫与洒扫的侍从皆是宿伊所制的傀儡。

  傀儡原本是死物,却因了宿伊渡进去的真元与意念,与活人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它们的肢体与身躯都由机关组成,即便再精致,行走时也会有或多或少的关节咯吱声。

  但现在听不见傀儡的关节声了。

  宿伊……

  不敢再往下想,时诩头皮都要炸了。

  他胸腔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瞬间出了满头冷汗,转身朝魔君常闭关的书阁跑。

  刚过一道宫门,他就看见了一个大活人。

  时诩与同样步履匆匆的裴寒卿撞了个满怀。

  时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了裴寒卿双手:“断州王?太好了你还在……宫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寒卿身上带着宿醉的酒气,还有极浓重的花香,这是很罕见的,谁都知道断州王洁身自好,从不与酒色为伍。他被撞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懵,被时诩抓了双手后呆了下,没懂时诩在问什么:“嗯?”

  时诩先指了指天空的太阳,又指向安静的深宫:“江回风最讨厌阳光,怎么让太阳出来了?还有宫里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宿伊呢?我的小荻呢?”

  听他此问,裴寒卿抽手,正色地摇了摇头,控制灵力在雪里写字:“我昨夜被皎皎灌醉,不省人事,方才感知到阿冽留给我的命灯灭了,才过来找圣君。”

  时诩“嘶”了一声,看起来不太理解:“皎皎明知道你不胜酒力,灌你酒做什么?”

  又皱眉问:“阿冽的命灯?”

  裴寒卿从袖口拿出一方玉灯,原本亮着一束白光的灯芯处空无一物,他脸色苍白,挂着不大明显的恐惧,阳光洒下来,也没有让他看起来温暖一些。

  江冽走前找过裴寒卿,留给他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裴寒卿的魔核,江冽告诉他:

  “你本就是父王最属意的接班人,日后无需再为避我锋芒,故意不去医治语言的障碍。这么多年,你也该正常开口说话了。”

  江冽其实明白他的心思——裴寒卿意识到这点,愣怔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想得很纯粹,江冽一日不飞升,一日做魔域的少主,他就一日不去医治旧疾——只要他因病受制,就做不得少主成为魔君的阻碍,就不会影响他们的兄弟感情。

  但他遗漏了一点,他的好兄弟从没有当魔君的意图。

  裴寒卿那时问他:“飞升?”

  你准备飞升了吗?

  江冽摇头,给了他第二样东西。

  是一方亮着魂光的玉灯。

  江冽道:“这是我的命灯,在我回来之前,劳你随身带一段日子。如果灯灭了,你便去找父王,并联系各州王,开启魔域全部防护结界,不能放任何东西进来,并不计代价诛灭魔域内全部恶鬼。”

  他顿了顿,尤其嘱咐道:“包括支镜吟。”

  裴寒卿将命灯解释给时诩,随后与他一起去找魔君,边走便吃力地说话:“昨夜……我……心乱,她……劝慰。”

  昨夜他总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一些什么,眼皮跳个不停,他这样修杀戮道的大能,每每神识示警都铁定没什么好事发生,他便匆匆用了膳,独自坐去屋顶观星。

  江纤尘提着酒壶上来找他,说见不得义兄在除夕夜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难道人族和妖族还能趁着过年发难不成?发难也不怕。

  裴寒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心里稍安,而且面对她送来的东西,裴寒卿永远也不会拒绝,便小酌几杯。

  哪想那酒是棠靡花酿的。

  “棠靡花?”时诩脚步一顿,走了一下神。

  棠靡花的香味可使人陷入酣睡,闻一闻就很顶用,用这花来酿酒给别人喝,那就是压根没想让那人醒来!

  裴寒卿以为他忘了,解释道:“皎皎、病痛……难眠,此花、助眠……”他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又补了句:“花……酒香……惑人……五感。”

  时诩说不清方才一闪而过的异样是什么,便点点头,接着赶路。

  书阁外,傀儡的零件散落一地,梅花落在地上,顺着风的旋涡四散,漫天透着不详的红。

  裴寒卿的脸色在看见傀儡的顷刻间更白了。

  “宿伊!”他猛然抬头,奔向书阁。

  书阁门大敞,裴寒卿还未靠近,就闻到了醉人心神的棠靡花味,他有那么一瞬间没分清味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书阁里传来的,茫然回头看了时诩一眼,看见时诩紧紧捂着鼻子,才意识到,整间书阁和书阁前的庭院都被这酒香腌透了。

  裴寒卿几步迈进门,看见了倒在路尽头的宿伊。

  从书阁窗边的宽椅上,到书阁尽头石室的门前,短短十几步路的白玉地砖,凝固成刺目的暗褐色,宿伊拖了一地的血,蜷缩在石室门前,傀儡线受她驱使,紧紧缠住石室的开关,却没能拉开门。

  即便石门未开,可从门缝中透露的酒香已然把裴寒卿冲得头晕目眩。

  他膝盖一软,撑了一把门框才没狼狈地跪下,重重地敲了敲太阳穴,踉跄跑到宿伊身边,把她冰凉的身体抱住,拂开她面颊上被血粘住的头发,颤声唤道:“宿伊……”

  宿伊喉咙处仅剩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着头与颈,断了的骨骼处缠绕一缕浅淡的黑雾,她睁着眼,可眼神再没焦距,也再不会回答他。

  裴寒卿把宿伊从血泊里抱起来,抬脚踢碎了石室的门。

  棠靡花大片大片怒放在通道里,酒香扑面,而他却在这一刻彻底醒了酒,凌厉的真元如刀扫出,将花瓣割得七零八落。

  破碎的花瓣纷扬,落到他的衣服上便腐蚀出一个破洞,他把宿伊的脸往怀里埋了埋,释放出一层温和的灵力保护层罩住她,大步迈进去。

  魔君坐在桌案前,单手握拳抵着额头,眉心拧成一个结,唇角却在浅笑,俨然已经陷入到魇虚障里。

  陷入魇虚障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唤醒的这一过程,若入障者不愿醒来,他的神魂就会被障吞噬。

  裴寒卿立刻想到了是什么能让本事通天的魔君入障——只有圣后。

  若是有圣后的障……

  他站在原地踟蹰,竟不敢去唤醒魔君,一息后他转身离开了石室,近乎落荒而逃。

  裴寒卿大口喘着气,清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窗下阴影里,躺着一条自七寸处断作两截的蛇。

  他缓缓把目光转向仍旧站在门外的时诩。

  时诩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只要不进门就永远不会触碰到残忍。

  就差了一步……

  若他快些赶路,一定来得及救小荻。

  裴寒卿紧了紧搂着宿伊尸体的手臂,满腔的暴怒郁结在心中,化作一口蓦地上涌的血腥气,他勉强把一口心血咽下,纷飞的棠靡花在他脑海里凝成一个人影,但他不想承认,也不敢相信:“为何……”

  时诩闭上眼,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听不看不进门,可还是被抽干了力气,难以支撑地倚住门,嗓子哑到发不出声:“眼睛。”

  裴寒卿没听清,但辨出了他的口型,他转过视线看向小荻的双目,有一只竟然不是竖瞳,而是晶莹剔透的,像一颗珠子。

  时诩按捺不住心脏的剧痛似的,狠狠用拳头砸了几下胸口。

  这一举动也仿佛把他汹涌的情绪砸得熄灭,再开口时声音忽然平静了:“那是一颗留影珠,你拿来给我。”

  时诩睁开眼,目光落在宿伊身上,被烫到了似的挪开目光,落向石室里:“你怕江回风也死了,不敢唤醒他?”

  裴寒卿没答,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宿伊,朝小荻的尸身走去,半跪在她身前,拿出那颗留影珠后,想要把她死不瞑目的眼睛阖上,却失败了。

  裴寒卿仿佛一瞬间被攥住了心脏。

  小荻和宿伊死不瞑目……凶手会是谁?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原来如此自欺欺人。

  他根本不敢看留影珠,隔着窗扇把珠子抛给时诩。

  若非时诩至此不敢进书阁,裴寒卿都险些以为时诩方才的失态是幻觉,他像不在意生离死别,眼神平静到木然,用拇指轻轻抹了抹珠子,小荻生前最后一幕便呈现在他们眼前。

  小荻手里拿着个绣了一半梅花的包,穿过九曲回廊,来书阁找宿伊,在窗外站定。

  天上绽放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光落在庭院里,却没能照亮小荻幽深晦暗的瞳孔。

  小荻凝重道:“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应当跟圣君和魔尊都说一声。”

  宿伊闲不下来,新岁第一天的深夜就要给自己找活干,她刚整理完前些天没处理的各州奏报,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呀?”

  小荻:“就是咱们俩前几日当着圣女面讨论的,关于圣后当年是否被鬼控制过的事。”

  宿伊面色一变,从窗户里探出身体,猛地捂住她的嘴,朝石室努了努嘴:“嘘!圣君和圣女在里边!这时候妄议圣后,你不想活啦!”

  “并非妄议圣后。我是想起来一件事。”小荻匆匆跑进书阁,在宿伊身边蹲下,对她耳语道:“你知道的,当年圣后被鬼附身,所以才会‘身魂撕裂’。而圣女娘胎里带病,你想想,会不会是圣后当年自戕时,附身她的鬼没死,而是顺着娘胎进到了圣女体内。”

  宿伊闻言,表情郑重地环视四周,做贼心虚似的压低声音,点点头:“我也确实这么想过。”

  她紧接着又说:“但是圣女性情良善,就算被鬼附身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反倒一直深受其扰,是个受害者。难道你因此对她有偏见了吗?”

  小荻却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仔细想想,她真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么?”

  宿伊被她的认真唬住了,想了半天,挠挠脸:“她性格是有些跋扈,但真没做过害人的事……不就是前段时间坑了魔尊道侣一把么,但她后来也悔改了呀。”

  小荻叹了口气,直接点明了来的目的:“你还记得时崇吗?当年差点被她剥皮的那只小狐狸。”

  宿伊似乎是回忆了一番,旋即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憎恨妖族,尤其是九尾狐皇室,在你眼里,折磨他们不叫伤天害理。”小荻压低声音,瞥了一眼石室的门:“时崇是活生生被剥皮的,别人没看见,但你我可是亲眼目睹了那场景,若非你那时被吓哭,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停手后晕倒了,现在就没有时崇这只狐狸了。”

  宿伊手指在膝盖上敲着,不由得抓紧了小荻手臂:“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有必要知会圣君一声,圣女身体里那只鬼不容小觑。”小荻胆战心惊地咬住唇:“我觉得那只鬼很聪明,它会伪装。且蛰伏这么多年只露出一次马脚,它在图谋什么?”

  “好。”宿伊沉吟片刻,慢慢点头:“待圣女离开,我就去找圣君。”

  小荻见她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冲她一笑,安慰她说:“你别太担心,圣君和魔尊都那么聪明,我能想到的,他们未必想不到,说不定你待会儿去找圣君,圣君就告诉你他早有安排呢。”

  不料宿伊却坚定地摇摇头:“不,当局者迷。我们这么多年都只在乎圣女的病了,根本没人想到那一层。”

  小荻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下去了,她忧郁地望了一下天,叹道:“也不知道老板此时在哪里,看不见他,我好慌啊,他怎么还不回来?”

  宿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说些什么,庭院里突然响起了铃铛声,宿伊瞳孔里随之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宿伊看起来有些诧异,下意识望了眼石室,又看了眼从庭院里走进来的那人。

  小荻与宿伊面对面,背对着那人,她从投到地面的影子里看出那是个穿裙子的姑娘,刚要回头。

  同时宿伊嘴唇微动,要喊一个名字。

  谁知下一刻,一道黑雾同时贯穿了她们两个。

  小荻缓缓倒下,宿伊捂着喉咙,发出漏气般的嗬嗬声,从椅子上摔下来。

  来人一击得手,毫不留恋地退走。

  宿伊紧紧按住被豁开的喉咙,血流如注,眨眼就浸湿了她的衣裳,她拖了一路的血朝石室爬,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去按密室开关。

  那一刻她究竟看见了谁、在想什么,都已经不可考。大门轰然而开,然而她没能见到魔君,只看到堵满密道的棠靡花。

  宿伊死死盯着密道,直到石室大门再次关闭,满腔的不甘化作一行血泪,从眼眶里流出来,手渐渐垂落。

  裴寒卿想要抓住她垂下的手,伸出手去才想起这是留影珠里的过去。

  他脸色很难看,握紧了拳。

  时诩闭了一瞬的眼睛,转身离开:“江回风没那么容易死,你别怕,去把他唤醒。”

  裴寒卿对着他的背影匆忙问:“你呢?”

  时诩全副妖力燃到极致,缩地成寸,转瞬便不见踪影,独声音回荡在半空:“州王都回家了,我当然是去缚州……不,去戮州,我要找支镜吟。”

  裴寒卿一愣。

  宿伊和小荻是被黑雾杀死的,放眼魔域只有支镜吟用此种功法,所以那黑雾会是支镜吟么?

  他心里腾上些难以启齿的期待,他从没有如此盼过。

  可千万……千万要是支镜吟啊……

  *

  戮州王宫。

  风初醒半身不遂地瘫在榻上,被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碗药,趁喂药的苦力转身放碗的功夫,他翻了个身,把那只完好的手臂枕到脑后,瞅了眼小几上的蜜饯,张嘴“啊——”了一声。

  支镜吟冷着脸,白了他一眼:“你别得寸进尺啊。说是拿不动药碗,难道连蜜饯你也拿不动吗?”

  风初醒顿时龇牙咧嘴地“哎呦”起来,浑似活不下去了:“可是我真的很疼啊,镜吟,你看我的伤口,还渗血呢,我失血太多,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没穿上衣,在扭动时露出刚换过药的肩膀,层层白布果然刚一缠上就被血浸透了:“而且这药太苦了,苦得我头晕……”

  支镜吟被染红的布刺痛了眼,慌忙拿起一块蜜饯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嘴里:“赶紧闭嘴,吃你的蜜饯去!”

  风初醒心满意足地咀嚼着蜜饯,笑眯眯看着他。

  支镜吟恢复男身,这世上没有比这件事更让风初醒高兴的了。在风初醒看来,这意味着支镜吟准备重新接受他。

  其实变故发生前,他们的日子就是这样,每日都吵闹并快乐,那时风初醒根本不知道烦恼两个字怎么写。

  他想了想,慢吞吞地开口:“镜吟,有件事我没同你说。”

  支镜吟自己也咬了块蜜饯,甜的他压了一下眉头,随手把咬过的蜜饯塞给风初醒,然而当他意识到不妥时,风初醒已经自然而然地把蜜饯含进嘴里。

  支镜吟移开视线:“你说。”

  “当年……”风初醒斟酌着说:“在孽州发生的那件事,你还……”

  风初醒啧了一声,到底是问不出口。

  支镜吟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记得。你看上了孽州王那貌美如花的小妾。”

  风初醒闻言一下子从榻上弹了起来,狭长的双眼瞪圆,完好的那只手臂抓住了支镜吟的手腕:“没有!我没有做过!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支镜吟仍旧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不是瘫了么?”

  风初醒:“……”

  他局促地半跪在榻上,举起手要对天发誓,支镜吟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停,你若说不出有用的,就还是保存体力吧,孽州王可对你戮州势在必得呢。”

  “等老子痊愈,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风初醒眸光里闪过狠辣,把支镜吟的手捏在掌心,咬牙切齿地说:“当年那件事就是他害老子!为了离间你我,他特意找来一个长得颇像你的人,趁老子喝多了酒,把人塞到了我床上!幸亏老子定力非凡!”

  支镜吟冷笑道:“你怎么不说因为那是个女人,而你恰巧不喜欢女人呢。”

  风初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觑着支镜吟唇角的弧度,脸上划过不可置信的表情,接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花了整整十年,派了无数暗探,终于找出了那件事的真相,也找到了孽州王坑害他的证据,他要证明给支镜吟看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们的魂印。

  可没想到,支镜吟根本不在意。

  风初醒怔怔着坐回去,高兴、愤怒、激动……什么都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

  支镜吟不经意地瞥他,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风初醒看样子误会了,但他也没想解释。

  他其实相信风初醒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么多年不原谅他,也只不过是不想面对风初醒的借口而已。让他耿耿于怀的,一直是风初醒脱口而出的一个字。

  支镜吟坐在床边,难以遏制地想起了那天——孽州王的宫宴上,有人来报他,戮州王临幸了孽州王的一个小妾,那小妾刚进宫,仍是处子之身,现在她正哭着要戮州王负责,否则就一头撞死。

  支镜吟想不起来当时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环境无比吵闹,而他被巨大的愤怒裹挟着,听不见风初醒无措的解释,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风初醒一巴掌。

  风初醒的神情顿时凝固在细微的受伤之上。

  然后下一刻,堂堂戮州王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略有些嘲讽的笑容,他舔了舔牙关,按住被打红的脸颊:“算了,老子没必要浪费口舌解释,没做就没做,你若不相信,就滚。”

  支镜吟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言语的攻击并不亚于修为,那颗空荡荡的胸膛好像掀起了狂涌的骇浪,冲撞得他连站都站不稳。

  那天夜里,在他冷静下来后,就已经相信了风初醒什么都没做。

  风初醒有自己的骄傲,他是戮州王,一言九鼎,他当着全戮州百姓的面举行了合籍大典,承诺与他一生一世,便不会食言。

  可一言九鼎的戮州王,脾气实在不怎么好,而恰巧,被宠惯了的支镜吟,脾气也不怎么样。若他们那时冷静些,一个没有打人,一个没有说气话,想必后来也不会闹得那么僵。

  风初醒早已原谅了他的一巴掌,而支镜吟怎么都无法放下,那夜风初醒冷冰冰的一个“滚”字。

  因为无依无靠,所以可以被呼来喝去,可以被随意骂“滚”。

  而现在,他已经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缚州王,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说这个字。

  他与风初醒平起平坐,终于可以直视曾经需要仰望的道侣,也终于从被随意抛弃的惊慌中解脱。

  支镜吟说不好他此刻对风初醒是什么感情,他如今愿意留在这里照顾他,想来是因为风初醒的救命之恩吧。

  支镜吟问道:“孽州王为什么要离间你我?”

  风初醒抬头,从他难得感兴趣的一句问话里找到了希望,那双蓝色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可紧接着又暗了下去:“……镜吟,我们先拉钩,我一会说什么你都不能生气啊。”

  支镜吟点头。

  风初醒酝酿着说:“我用了许多门路,意外查出来一件事。当年孽州王的宫宴本没打算邀请我,是圣女去信后,他才给我发了请帖的。”

  支镜吟愣了下:“皎皎?”

  思考片刻,支镜吟脑袋发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初醒原本也不懂,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得到了错误的消息——哪怕是圣君或者少主呢,都比圣女有说服力。孽州王其人虽阴险虚伪,却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不可能卖她面子。

  他也没有更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但他后来想通了一些关窍。

  此番变故后,他和支镜吟合离,与苍琢老死不相往来,他亏得底掉,支镜吟和苍琢也都付出了一些代价。

  但却有唯一一个受益人。

  自支镜吟“离家出走”,换了女身后,便与江纤尘玩到了一起,支镜吟傻得很,没有一点心眼,江纤尘说什么他做什么,这两个人凑一块,一个有本事一个有脾气,捅出了不少的篓子。

  比如最近那次,江纤尘借着支镜吟的手,险些害了逐衡。

  风初醒禁不住往坏处去揣摩人心:与其说支镜吟是江纤尘的朋友,不如说他是江纤尘最好用的刀。

  风初醒眼前好似罩了一层纱,让他如同陷在云雾里,而只要拨开那层纱,便能得见云开月明。

  可惜总差点什么。

  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

  他倏地抬头。

  在支镜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床上这半瘫的病秧子唰得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极重的杀气瞬形出殿,与缩地成寸降落到王宫上空的来客真元对撞。

  整座王宫都颤了一颤。

  风初醒眯起眼睛,短发被空中的风掀得扫过眼皮:“是你啊。”

  是谁支镜吟没看清,但他担心风初醒的状态,他一边喊着“你还没穿衣服!”一边跑出门。

  来客往他身上抛了个珠子,支镜吟下意识接住,仰头看了一眼。

  时诩冷冰冰地问:“缚州王,那道黑雾,是你放得么?”

  风初醒皱眉,落回支镜吟身边,看见那珠子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我给小荻姑娘的留影珠,怎么在你这里?”

  他用真元打开留影珠的画面,不由得噤了声,神情越发凝重。

  留影珠里的画面不长,风初醒很快看完,他震惊地抬眼看向时诩,企图从时诩脸上找出和他相同的猜测。

  支镜吟反应慢了半拍,他没感受到身旁的暗潮汹涌,抬眼问道:“你怀疑是我杀了小荻?”

  他看起来有些啼笑皆非:“虽然我杀过很多人,但这回可不是我干的。画面里很明显,凶手是个女人,而我早就不做女子了,阖宫都能作证。”

  风初醒:“……”

  那凶手身形确有些像以前的支镜吟,不过也如同支镜吟所言,性别是最能洗脱嫌疑的证明。

  风初醒神色复杂地抬掌,按了按后颈。

  支镜吟仍未觉出异样,他又看了一遍留影珠里的画面,用不大好使的脑袋瓜试图推理:“宿伊死前的表情,证明她见到来人时有些疑惑,但是并不排斥,可见来人是与她相熟的。我和她可不熟,她还说我带坏圣女,简直讨厌死我了,每回看见我都翻白眼。你仔细想想,宿伊整天大门不迈,她的朋友里,与以前的我身形相似、是个女人、与她很熟,还不会让她有危机意识的会是谁?”

  他说完,自己却先愣了。

  一个名字划过他的脑海,他立马给驳了回去。

  话已至此,风初醒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时诩,嗫嚅着嘴唇犹豫半晌,吐出一个名字:“江纤尘。”

  支镜吟率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可皎皎是魔,怎么会用我族的功法?”

  但他忽然想起每回见到江纤尘都会涌出的亲切,又禁不住止了话。

  时诩落地,他站不稳似的踉跄几步,扶住了一旁的枯树。

  他缓了一口气,打开镜花水月,联系裴寒卿:“不是……缚州王。”

  短短五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那厢裴寒卿沉默着点点头,随后道:“醒了。”

  通知时诩魔君已清醒,就切断了镜花水月。

  风初醒捏了下支镜吟的手,嘱咐他别多想,走近时诩问道:“你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吧。”

  时诩闭眼不答。

  风初醒问:“江冽呢?”

  “他进了鬼道。”

  风初醒又问:“江纤尘呢?”

  时诩茫然睁眼,红血丝衬得他看起来如同走火入障,摇了摇头。

  江纤尘能去哪里?

  风初醒刚想接着问,忽见魔域上方阴云聚拢,极寒的真元近乎凝成实体,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形如暴雪的防护屏障。

  风初醒怔了怔:“江冽?不……是圣君。”

  圣君为何突然开了防护?

  风初醒无意识地把发呆的支镜吟拢进臂弯里,不祥的神识触动变得强烈。

  正当这时,殿外传来副将慌张的禀报声:“报!孽州王率大军压境!”

  副将连滚带爬地摔进殿门,风初醒眉心拧起,一抬手,屋内的法袍飞出门披在了他身上,他系好衣带,同时一脚踩在副将背上,对他在外人面前失态的表现很不满:“慌什么,老子正愁没理由杀他呢,来得正好。”

  副将抹了一把脸,急切地扯住风初醒衣袍下摆:“不能应战!来得都是、都是……”他慌乱中瞥了支镜吟一眼。

  支镜吟福至心灵,接了他下半句话:“都是如我一般的不死之身?”

  *

  恶鬼八道地面颤动,四野送来风的呜咽,江冽在漫天黑雾的不祥之地,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江纤尘高高兴兴地扑到他怀里,却被他身上的锁链烫了,她惊呼一声,连忙吹了吹伤口,扁着嘴,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委委屈屈地控诉:“哥哥,你身上的是什么呀?它敢伤我,你快把它毁了!”

  看见江纤尘的第一眼,江冽便捋顺了近月来所有的来龙去脉。

  他不想进苍梧。

  但是江纤尘绑了逐衡,让他不得不进苍梧。

  他不想找人族麻烦。

  但是路缇霜险些杀了江纤尘,让他不得不去论道会。

  他也不想进鬼道。

  但是人族以支镜吟作阵眼,引来了问罪天雷,逐衡因此身死……而支镜吟被俘,是为救江纤尘。

  桩桩件件,都因一个人而起。

  江冽静静地凝视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纤尘被问得一愣,眨了眨眼睛,眼神清澈无辜:“我担心你呀,哥哥。”

  江冽有些站不稳,他身体一晃,身上的锁链发出碰撞声。

  江纤尘被声音吸引注意力,便垂头看向他的锁链,睫毛轻扇,黑沉沉的眼珠没了装模作样的柔弱:“我说了,我讨厌它,你给我毁了它。”

  她话音刚落,江冽的手臂抬起,紧紧攥住了手臂上的锁链。

  因这一动作,江冽瞳孔皱缩,他突然发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了。

  就仿佛他身体里所有恶鬼之力——无论是转化完,抑或没转化完的,全部根据这一指令,集体叛变了他。

  他吸收的恶鬼之力顺着指尖爬向锁链,堪称前赴后继地啃断了朱雀神君留下的禁制。

  那道禁锢他的行动,也保护他在苦海不受恶鬼啃噬的禁制。

  锁链落地的瞬间,江纤尘笑着拍手:“太好了!”

  她朝前走近,在江冽身前一步远处站定,仰脸眨着眼睛朝他笑。

  江冽身上腾起的鬼气形成了新一道禁锢,让他动都不能动。

  他闭了闭眼,暗道到底是托大了,他应该在看见逐衡的那刻就封闭七情。

  方才先见到逐衡,后见到江纤尘,两个人都令他心绪不稳、识海震动,而恶鬼最擅长捕捉人心的缝隙,使得他身体里的恶鬼如今获得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可现在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垂眼,看向江纤尘,这个从小在阖宫的爱里长大的姑娘,也是他亲手带大的、一母同胞的妹妹。

  该怪他太笨,还是她伪装太好呢?

  江冽恍惚地开口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指尖轻轻颤抖,他竟然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妹妹,不然怎么会直到这时候,他还看不清她真正的想法呢?

  江纤尘不躲不闪,直视他的目光,半晌后笑了下,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苦海:“我不想做什么,是这天下先负了我族,我不过想讨回公道而已。”

  她把玩着发尾,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睛:“天地既生我们,我们便有存在的意义,可这苦海无边啊,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就被封在这里,忍受万万年的寂寞。”

  江冽眸光微动,然而不知该回她些什么。

  江纤尘抬头望天。

  鬼道的光景与外界不同,鬼道的青天是定格的,外界此刻应当才落下第一缕阳光。

  她身为被封在鬼道的鬼,却很喜欢晒太阳。可惜作为江纤尘出生时,魔域就被阴云笼罩,她长这么大也没晒过几次太阳。

  所幸以后不必再伪装了。

  今日之后,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间各处的土地上,晒到每一处的太阳。

  “当年我被四象重伤,养了三千年身体也没痊愈,也没能力收回我所散落的力量。”她缓缓转过头,心情很好,便一点都不吝啬于笑容:“哥哥,多谢你帮我收回我分散的力量,我果然没看错你,不枉我谋划了这么多年。”

  江纤尘的笑容让江冽周身冰冷,他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音,一滴一滴游走在他的脉络,却无法带给他分毫的温度。

  江纤尘抬手,隔着一层衣裳指向他的心口,她的指尖朝前推动,自手肘以下都化作一把冰凉的金属,贯穿了他的心脏。

  剑上的莲花图案熟悉的刺眼,江冽被属于自己的真元冲毁丹田那一刻,仿佛被冻住的肺腑才活络过来。

  但他什么都无暇去想。

  过去、未来……一切都随着流逝的生命,正离他远去,他闭上了眼,看似完全放弃挣扎了。

  江纤尘觑着他的神色,心里了然。

  方才魔君就是一样的表情,小荻和宿伊死前也差不多,所以她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对。

  黑雾顺着伤口,从江冽身体里涌出,缓缓汇入江纤尘的丹田。

  她学着做了许多年的人,知道这时候按照正常人的反应,她应当掉几滴眼泪,哭着表示自己的不得已,希望哥哥别怨她。

  她虽然并非不得已,但她以后还是要继续做正常人的。

  于是她就哭了。

  她扑过去抱住江冽,眼泪宛如掉了线的珠子,落在他的衣襟上,她颤抖着说:“哥哥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我本也不是喜欢屠戮生灵的人。”

  她看不见江冽的脸,只感受得到江冽沉默着。

  不过她不在意他回答与否,她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抓住他流失的生机,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抽泣声掺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江冽任由她抱着,听着她的哭声,脑海里依旧空白。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几息,江纤尘便彻底抽出了江冽体内的恶鬼力量。

  刹那间,恶鬼八道如同灌注了生命,高兴得地动山摇,虚空布满了亡灵怨魂的欢呼。

  那些恶鬼应当是在恭迎真正的鬼王归位。

  可惜,它们不知道,它们的鬼王再也恢复不到巅峰的实力了。

  江冽用了一些时间才消化完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缓缓睁眼,一如小时候哄她那样,抬手覆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不疾不徐地问:“皎皎,够么?”

  江纤尘被问得一愣,顿时止住哭泣,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向他,紧接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冽体内根本就不够七道恶鬼的力量!

  难以掩饰的惊慌从江纤尘面上划过,她凝神感受,发现从江冽身上收回的力量确确实实仅有一半。

  消失的恶鬼之力不可能当着她的面被凭空转移,他一定早就安排好了。

  “好算计啊哥哥。”江纤尘回过神,猛地扼住江冽的喉咙,冷笑道:“我的东西呢?”

  低低的笑声顺着风被送远,江冽唇边溢出血迹,却笑得很愉快。

  他眨了眨眼,并不打算瞒她:“唔,方才见到了一位神君,我见他的本命剑除祟净邪,便把我转化不了的东西喂他的剑了。你若想要,现在去找他……应当也来不及了。”

  江纤尘深深吐出一口气,却很快恢复平静。

  无碍,她分出的恶鬼之力没全收回来也不要紧,足够她用了,而且只要苦海不灭,她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永远是不死之身。

  江纤尘捋了捋头发,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你进苦海,根本不是为搜魂,而是冲着我来的。你演得真好,骗过了所有人,只怕那位神君现在还以为你对他情根深种,所以命都不要了也要来搜魂。”

  她刚要抽出插在江冽心脏里的手,却突然发现抽不出来,同时一道刺骨的真元如附骨之疽,透过刀尖黏上了她,倏地没入她的识海。

  她退后几步,捂住了瞬间凝霜的头,痛呼出声。

  江冽扬起唇角:“我并未算计谁,我早便说过我不难过,是你不相信。”

  江冽的真元江纤尘再熟悉不过,过去的八十多年,她就是靠着无所不能的哥哥才敢横行霸道。

  如今那道总是保护她的真元在江纤尘经脉肺腑里冲撞,她痛苦地承受着,却又无计可施,良久她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好啊,你有胆,那就去死吧!”

  江纤尘抬手,隔空搅动苦海里的黑雾,黑雾顿时朝两边拢去,她一抬臂,恶狠狠地把哥哥推下了苦海。

  恶鬼们忌惮着鬼王的愤怒,龟缩在峭壁两旁不敢动作,江冽逆风坠落,衣袍猎猎,血从伤口涌出化进黑雾里,腥风扑面而去。

  他看着终于变得畅通无阻的苦海,薄唇轻勾,以口型说了两个字。

  多谢。

  他在朝她笑。

  江纤尘狠狠攥紧了衣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也许他确实想要搜魂,也许他确实想对付她,但他最根本的目的,一定是进苦海!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深渊,良久后吐出一口气,把碎发捋到耳后,又觉得其实都无所谓:苦海是她的地盘,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翻出花来?

  她转身离去,当务之急是收回散落在魔域的那最后一道力量。

  这时天际突然泛起赤色的光芒,江纤尘遥望一眼,登时张开双臂,就地分解成无数黑雾,轻烟入水般融入无边无际的鬼道里。

  下一刻,赤金色的火焰落地成人形。

  那位张扬夺目的神君看见地上破碎的锁链,面无血色,想也不想化为朱雀原身,纵身飞入苦海。

  作者有话要说:

  三合一!!

  (这章是一个剧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分,就想着写完一起发,但没想到我太菜了,一天没写完,两天也没写完……

  么么~

  我看了下大纲,这回是真的快完结了。

  从这章以后基本每章都会有一部分配角视角。

  大家一起打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