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弘业当然是故意的。
他能带卫风棠和苏则不排队登记就进入基地， 多带几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事后补齐资料就行。
说白了，他就是要分开苏则和邢律， 因为他一直想见苏则，和他单独聊聊。
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邢弘业倒不着急了， 只是坐在军用越野车的前排，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苏则。
要说外表的话，确实非常漂亮， 就是看着有点怪，不过外星人嘛，也能理解。
实力更不用说， 得知变异生物袭击龙昌基地，他当时都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结果儿子屁事没有， 龙昌基地还奇迹般活下来两三万人，这些人可以说是苏则一个人救下来的。
如果硬要挑刺，好像只有不能生这一点了……
邢弘业正想着，视线忽然就和苏则在后视镜中对上了，他慌乱地移开视线， 轻咳一声。
“咳，卫院士， 我先送您去育儿园。”
卫风棠正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 闻言一愣：“育儿园？”
邢弘业笑道：“您的儿媳和孙女现在就在育儿园。”
“儿媳？孙女？！”卫风棠惊了， 整个人一弹， 头顶重重地撞上了车顶。好在军用越野车的车顶为了防止颠簸误伤， 铺了层软垫， 这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顾不得其他，卫风棠难以置信地扒住邢弘业的椅背，连声追问：“什么孙女？我的孙女吗？难道……”
“当然是您的孙女。末世前你忙于工作，因此您的儿子并没有把这事告诉您，国家接他们进入基地时，您的儿媳妇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后来……”
邢弘业顿了顿，才接着道：“因您妻儿的不幸，她受到了一点刺激，虽然我们尽全力保胎，孩子还是早产了。好在母女平安，孩子在保育箱里待了一段时间，如今一切正常。为了方便照顾，她们母女都生活在育儿园里，等您回来再随您一起入住研究院。”
“原来子欣还活着……我以为……孙女……我有孙女了……”卫风棠喃喃着，脸上露出既想笑又想哭的复杂表情。
大约开了几分钟，车停在一栋明显由营房改建的建筑前，邢弘业带着卫风棠和苏则上了三楼，在右侧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见到了卫风棠的儿媳，席子欣。
“爸……”
“子欣！”
看到屋里两人抱头痛哭的场景，邢弘业轻叹一声，对苏则说道：“我们走吧。”
苏则点点头，跟着邢弘业下了楼。
走到车前，邢弘业先是吩咐警卫员联系研究院派车来接卫风棠，然后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苏则身边，明显有话要跟他说。
吩咐警卫员开车去研究院后，邢弘业沉默了好一会，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开口时，就听到苏则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苏秋瑜的信？”
邢弘业闻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苏秋瑜的信？”
苏则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卫院士说，你用苏秋瑜的信，力证我值得信任。”
邢弘业呵呵笑道：“我确实有苏院长的信，你想看吗？”
苏则点点头：“想。”
“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邢弘业露出老狐狸必备笑容道。
“好。”苏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邢弘业挑挑眉：“你不怕我要求你离开我儿子？”
苏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邢律是受命护送我和卫院士来中都，任务完成他就回龙昌了，不用你要求。”
邢弘业一哽，好一会才找回话头：“我可以让他留在中都。”
苏则：“为什么？”
邢弘业：“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和邢律在一起吗 ？”
苏则：“邢律是第四军区的特种兵，这和我想不想和他在一起没关系。”
邢弘业：“怎么没关系，你们俩不是从高中开始就在谈恋爱吗？！”
“谁说的？”苏则面无表情一脸正气地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在外星球结了个婚的那种。
邢弘业瞪大了眼睛，中气十足地怒喝道：“普通朋友？！难不成你还想甩了我儿子？那怎么行！爸爸我决不允许！”
苏则：“……？”
谁爸爸？
***
中都基地大门口，邢律坐在车里排队等着进门登记，整个人烦躁得一直在无意识地动来动去发出各种噪音。
一会调下本来很合适的椅子，然后调回去；一会掰掰后视镜，接着又掰回去；脚上啪啪地打踏板，手指不停地敲击方向盘。
坐在副驾驶座的小熊和后排的达子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副队，我觉得吧……邢司令既然已经决定支持充能计划，就不会对苏则怎么样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哈？”邢律皱眉看向小熊，“他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能拿苏则怎么样？我担心这个干嘛？”
“那你在担心什么？”达子连忙凑到前排座椅中间，支着脑袋问，“邢司令棒打鸳鸯？拿出一千万要求苏则离开你？”
“不是…你们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呢？”邢律看看小熊，又看看达子，满脸的不可思议，“什么一千万？哪来的一千万？什么棒打鸳鸯？你们说什么呢？”
“不是吗？”小熊表情比他更疑惑，“你和你爸不是关系很差吗？你自己说的，你想当特种兵，他却想你当学生兵，每次打电话你俩都会吵架，还有…你妈妈的事……”
邢律看着声音越来越小的小熊，又看了眼满脸赞同之色的达子，抬手按下卫星通话设备的开关，询问被达子一个人扔去开越野车的大宇：“大宇，你觉得我和我爸关系如何？”
“很差。”大宇言简意赅道。
邢律惊了：“难道分队的人都这么觉得？”
“全军区都这么觉得。”达子肯定道。
“……”邢律彻底无语了。
“难道不是吗？你刚才还一口一个邢司令呢！”小熊不解地问道。
邢律急了：“那还在任务中！我们是执行任务的军人，把爸爸挂在嘴里算个什么事？”
“那你看到首长也没第一时间敬礼啊！”达子补刀道。
“我那是……”邢律一时语塞，好一会才开口道，“我承认我对我爸确实不那么尊重，但那完全是因为他太烦了！”
达子：“怎么个烦法？”
邢律：“……你们知道有一种人叫女儿奴吗？”
达子：“知道，难道……”
邢律面无表情地说：“我爸就是儿子奴。”
***
中都基地内，驶向研究院的军用越野车上，儿子奴邢弘业正絮絮叨叨地给苏则讲述“吾儿叛逆究竟有多伤老父亲的心”这件事。
“阳阳打小就被他妈逮着进行魔鬼训练，三岁的小萝卜头，每天扎马步跑马拉松，还要写大字静心，我看着心疼又不敢劝他妈，就一直私下给他灌输好好学习考军校，当士官就没这么辛苦的念头。
“后来他妈妈在执行一次境外拯救人质的行动时牺牲了，那个任务还是我批准的，阳阳自那个时候开始就和我对着干。我让他考军校，他非得跑去报名参军，还专门报到第四军区，离我远远的。
“我联系第四军区的战友，想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他，他就往特种部队里钻，哪危险就去哪。后来我也认命了，孩子大了管不住，那至少早点结婚给老邢家留个后吧？他直接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还
是个男的。”
邢弘业摆摆手，满脸悲凉：“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联系上苏院长，想打听打听你的事。你要是个好的，我就不管了，孩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要你是个不好的，那我打断他的腿也得把他给掰回来！”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们家阳阳高攀了。”邢弘业长叹一声，看着苏则苦口婆心道，“阳阳这孩子随我，认定一个人，一件事，打死也不回头。你如果真的接受不了和他在一起，能不能先别告诉他，我怕他接受不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
已经拒绝了邢律两次，也没见他要死要活的苏则，看着眼泪汪汪的第一军区司令，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果然，没有胡乱打听邢律私事是正确的，谁能知道表面看起来水火不容的父子关系，其实真相是这样的呢？！
***
中都基地外，同样懵圈的小熊、达子和大宇，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儿子奴？”
“那你妈妈那件事呢？”小熊嘴快的问道。
“我妈？”邢律皱了皱眉，“关我妈什么事？”
小熊：“不是说你妈妈当年执行的那个任务，是你爸批准的吗？”
“这怎么了？当年那个任务关系重大，军区肯定要派精英中的精英去执行，我妈可是第一军区雪豹的队长！”邢律语气里难掩自豪的说，“不派她们小队派谁去？而且我妈是为了保护人质牺牲的，她只是做了身为军人该做的事，和谁派遣的无关。”
小熊和达子面面相觑，眼中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流言蜚语害死人啊！
过了好一会，小熊才再次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那么担心邢司令和苏则单独相处？他既然是儿子奴，应该不会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吧？”
提起这件事，邢律又开始烦躁，手指快速敲击方向盘，皱眉道：“你们不知道，我爸提起我的事就没个完，能从我穿开裆裤说到我参军……老子什么光辉伟岸的形象，在他嘴里都他妈要完！”
***
“阳阳小时候可皮了，上房揭瓦，下河捉鳖，就没什么他不敢的，我们家也就他妈能管住他。不过男孩子嘛，皮点也正常，而且他除了皮，其他都挺好。打小就一个人睡，尿床了也不吭声，自个拽着小被子去睡沙发……咳，不过他三岁就没尿床了。”
邢弘业强调了一句，看着前方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臭小子一眨眼就比我还高了。我还记得他五岁感冒发烧去打针，明明怕得要死，却硬憋着没哭，等出了医院才趴在我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他为什么打针的时候不哭，现在才哭，你猜他怎么说？”
苏则：“……怎么说。”
“嘿这小子，”邢弘业一拍大腿，乐不可支道，“他说护士小姐姐那么好看，不能让她看不起！”
苏则：“……”
说话间，越野车驶进了一条隧道。
能看出这条隧道在末世前是当做正常的穿山隧道使用，不过在末世后，它实际用途才暴露出来——这里是通往研究院的唯一通道。
见苏则打量着隧道，邢弘业介绍道：“核电站虽然建在山坳里，但要想进入只能从研究院过去。这也是为了防止外人靠近核电站破坏电力系统，导致研究院陷入危险。”
苏则点点头，看着越野车开到隧道中间段停了下来，警卫员下车进入隐藏在山壁中的一个小房间里，经过一系列刷卡、输入密码、瞳孔和指纹验证后，山壁缓缓打开一扇可供重型卡车进入的大门，内里是缓坡向下的道路。
警卫员驾驶越野车一路向下，大约开了两分钟左右，驶入一间地下停车场。
邢弘业示意苏则跟着他下车，三人换乘了一辆小高尔夫球车，顺着地下
停车场进入一条车道，没过多久便进入了一个类似大厅的空间。
“这里算是研究院的中转站吧，”邢弘业抬手指着连接大厅的几个通道说，“这里通往物理实验室，这里是天体物理实验室，这里是生化实验室，这里是生命工程实验室。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实验室，都是由这样的大厅连接，大厅之间则由走廊连接。
“从实验室往上，是科研人员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往下则是各大实验室。每个实验室的通风系统都相对独立，避免干扰，同时门禁卡也不互通，每个实验室的人活动范围都受到限制，防止意外。但住宿区没有这些限制，可以随意走动。”
邢弘业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细心地和苏则解释着研究院的布局：“要去核电站得穿越整个研究院，进入前还要经过两道权限验证。”
听到这，苏则终于开口了：“现在就去充能吗？”
邢弘业嗯了一声，表情有些严肃地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而且很有可能遇到阻碍。”
很快，邢弘业说的阻碍就出现了。
进入核电站的第一道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老人。他带着金边眼镜，胡子杂乱无序，眼睛中布满血丝，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看到驶来的高尔夫球车，他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就那么站在路中间，表明了不会让开。
高尔夫球车缓缓停下，邢弘业叹了口气：“郑老，您这又是几天没合眼了？”
郑老看了眼苏则，嘶哑着声音道：“你别管我合不合眼，先管管基地，管管华州吧！你都不知道你身边这是个什么玩意，就要把整个人类的命运都交到他手上，你就不怕他反水吗！”
邢弘业脸色一沉：“郑老，请注意您的态度，他叫苏则，毕业于中都大学，和您还是校友！”
“不敢当！我可没有不是人的校友！”郑老厉声道，“取了个人类的名字，就能成为人类吗！被外星生物入侵的人类都能变成怪物，更何况他就是外星人！”
苏则心中一动：“为什么说是被外星生物入侵？您有什么证据吗？”
郑老：“证据？全世界都是证据！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为什么人类会变成这样！生物怎么会面目全非！这就是外星生物入侵的证据！”
“但是，所有实验结果都表明，无论是何种变异，都是地球生物本身DNA发生了变化，并没有不属于地球的DNA插入，外星生物入侵这种说法，并不成立。”
和郑老的歇斯底里比起来，冷静分析的苏则更像是一名科学家，而这种认知显然进一步刺激了郑老。
郑老：“那你说是怎么回事？！那团不知道有还是没有的组织液吗！”
苏则：“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需要给小晶充能进行研究。”
郑老：“借口！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不把那团组织液交由我们研究！”
苏则：“因为地球没有能容纳它的器物。”
郑老：“哈！我就知道，你这个满嘴花言巧语的人形怪物……咳咳咳咳咳！”
邢弘业皱了皱眉，给警卫员使了个眼色，让他拉走郑老，然后自己上前通过验证后，驾驶高尔夫球车带着苏则扬长而去。
他们身后，被警卫员“搀扶”的郑老一边疯狂咳嗽，一边高呼人类的叛徒，近乎癫狂。
邢弘业苦笑了一声：“看到了吧，这就是反对充能那些人的态度。”
苏则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和理智：“其实在一切情况未明时，他们的态度我能够理解。”
邢弘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才开口道：“……老实说，你这个态度倒是让我有点……一般人面对这些误解和恶言，都会
感到难过，甚至是委屈。”
苏则嗯了一声：“我不是人。”
邢弘业：“……”
苏则看着越来越近的第二道门，语气波澜不惊：“我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别人的看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而且这种误解，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并不算少，倒是您……”
苏则说着看向邢弘业：“哪怕有邢律的关系，您会这么信任我，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邢弘业没有说话，直到通过第二道门的验证，他才开口道：
“我信任的不是你，而是邢律，是我儿子九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