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两人神情皆是一凛。

  荀觉不动声色握住了秦晷的手。

  秦晷声音有些哑:“你累不累,要不换我来开?”

  荀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把后座的抱枕塞到他腰下。

  秦晷:“……”

  汹涌的情绪爆发后, 一切归于平静, 想到自己的失态,他耳朵红起来。腰酸得像蚂蚁在啃,时刻提醒他究竟干了什么。

  “你开?”荀觉戏谑地问他。

  “唔……”秦晷梗着脖子, 嘭地将椅背放倒,“你开吧, 我睡会。”

  回去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路程,有秦延肆的车护航, 一切更是顺利。

  下属直接将他们带进秦延肆的办公室。

  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 一同出席的, 还有图书馆的老王头儿。

  “来了?自己找地方坐。”

  秦延肆头也不抬地处理桌案上的文件, 等处理完了,才抬起头来, 瞧见两人衣服上沾的泥巴, 气又不打一处来。

  正待喝斥, 老王头儿慢悠悠先开口了:“找我什么事?不会还要等人吧?再等我可受不了, 得先找个地方睡会。嗝~”

  一股冲天酒气朝着秦延肆就喷了过去。

  秦延肆:“……”

  这么一对比, 儿子那脏兮兮的衣服居然没那么碍眼了。

  他平复了下情绪:“老王, 你家祖上,隶属于远古大神余三槐的直系部队吧?”

  “昂,你家不也是吗?”老王头儿怀疑地打量他,“你不会觊觎我的手办吧?啧, 你堂堂局长, 还差那点限量版的钱?”

  秦延肆没接这茬儿, 在长期与这人打交道的斗争中,秦延肆早已掌握了精髓。

  他不动声色从抽屉里抽出一沓钞票:“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老王头儿立刻眉开眼笑:“那你早说啊,这不耽误工夫么。”

  说着便将枯瘦伶仃的爪子伸过去。

  秦延肆一把按住,只抽了其中一张出来:“刚才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老王头儿直勾勾盯着那厚厚一叠钞票,屈辱地撇了下嘴。

  秦延肆给秦晷和荀觉使了个眼色:“坐过来,接下来我要问的话,非常关键,你们听仔细。”

  两人依言走近,他这才又抽出一张钞票:“我最近听说,当年余三槐穿越时空,眼看着他离开的人是你家先祖?”

  “好几百年前的事,谁知道呢……”

  话音没落,钱被秦延肆收了回去。

  老王头儿:“……”

  半晌,他只得老实道:“余三槐穿越时空,那就是个古老的传说,从来没有一条记录显示他穿越成功了。我那死去的爹一喝多了就说他爹骗他,那他爹为什么骗他呢,当然是因为他爹的爹骗他爹了!”

  秦延肆快被他无数个“爹”绕晕了,打断道:“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不知道,我没亲见。反正我爷爷是这么跟我爸说的,我爸也就这么传给我。到我这辈没得传了,你要是乐意,喊我一声爹,我也这么传给你。”

  他这年纪当秦延肆的爹绰绰有余,秦延肆脸色难看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扶额。

  “也就是说有这个事了。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细节?”

  “细节?”老王头儿眼珠一转,摇头,“没有。”

  “你想了没有,再想想。”

  老王头儿不高兴了:“我说没有就没有,你问完没有,问完把钱给我!”

  秦延肆按着钱不撒手,他只得屈辱地缩回轮椅里,憋了半天,道:“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当年大神穿越了时空,你们也想这么干。可是小秦啊,那些都是传说,是为了激励后人慷慨赴死而编的谎话。究竟余三槐有没有穿越时空?当年一无照片二无文字,全凭老祖宗一张嘴。

  “可老祖宗是谁呢?”

  他浑浊的眼睛转向秦晷和荀觉,“你们这代人,现在听得最多的大神是赵拓,对余三槐可能不了解。余三槐是第一个发现我们这世界有穿书者的人,他是个孤儿,自小在福利院长大,最好的朋友被穿书者占据,杀光了孤儿院所有的老师和义工,美其名曰帮他们这些小伙伴摆脱黑暗。

  “可那时大家都还是孩子,没有生存能力,离开孤儿院,连活下都成问题。余三槐意识到不对,这才发现了穿书者的存在。当时他身边还有几个好伙伴,一个是我们老王家的那位,一个是你们老秦家,还有赵家和曲家那位。大家从此走上猎杀穿书者的道路。

  “后来这些人长大,结婚繁衍,慢慢便形成了现在的反穿书组织,人员也不断壮大。

  “可是人一多人心就不齐,那怎么办呢?树立个偶像呗,搞个人崇拜呗,总之先把大家的意志凝聚起来。这不就编出了余三槐穿越时空的鬼话。

  “可他真的穿越了时空吗?啊呸,我那死去的爹就很怀疑,没准儿他是出任务死了呢?没准儿被车撞了呢?退一万步,即将他穿越了时空,穿到哪去了呢?这么多年了,再繁琐的任务也该完成了吧?人呢?他没回来,说明要么穿越失败了,要么就是穿不回来。”

  “既然如此,就算知道怎么穿越,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老王头儿一口气说完,累得够呛,从怀里摸出铁皮酒瓶,狠狠灌了一口。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

  老王头儿打了个酒嗝,注视秦延肆片刻,又看看秦晷和荀觉。

  半晌,连钱也不要了,驱动轮椅向门口走去。

  “老王,”秦晷突然出声,“我想回去。”

  老王头儿没想到他这么说,回过头来:“嘁,我以为是你爸作妖,想不到是你要找死。小小年纪,活腻了么,未来那几十年,不想要给我啊。”

  “如果回到过去,能让你未来过得安稳,你干不干?”

  老王头儿有些诧异:“啊,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

  “那你为什么不做梦?”秦晷站起来,居高临下注视他,“你不敢结婚,不敢交朋友,害怕身边的人是穿书者,就连你自己,说不好哪天死了,也可能被穿书者夺走一切。可是,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做梦,过一年,哪怕一天无忧无惧的日子,你想要吗?”

  “我?……”老王头儿讷讷的,陡然发现一向冷漠的秦日初今天像变了个人,眼里闪烁着一簇簇明亮的火焰,竟让他说不出话来。

  秦晷:“跟你比起来我的未来的确还有很长,可是这种担惊受怕的未来白送我一百年也不想要。我有家,有爱人,有朋友,我想无所畏惧地和他们走在阳光里,过最普通的生活,朝九晚六,当个社畜。

  “如果有梦,那我就去做,哪怕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我甘之如饴!

  “老王,你的人生已经没指望了,可你连别人的指望也要剥夺吗?”

  秦晷定定看着他,陡然恶劣地一笑,“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不妨把以前我和荀觉送你的东西都还来。”

  “我……哎,别!我没那么说。”老王头儿有点急了,摸向门把的手赶忙缩了回来。

  秦晷装作没听见,扭头问荀觉:“都有什么来着?”

  荀觉:“两瓶好酒,一张银行卡,还有夏箕奇林林总总孝敬的零花,游戏装备……粗略算下来,小几百万吧。”

  “……”老王头儿脸绿了,“哎,你说你一个bug,把这些记那么清楚干嘛……”

  “还有图书馆的闲职,逢年过节的年礼,我私人提供的养老金……”秦延肆陡然出声。

  老王头儿终于绷不住了,使劲拍着轮椅:“算了算了,我晦气,出门没看黄历,尽踩你们这些狗-屎上了!”

  他又驱着轮椅回来,一把按在桌上那叠钞票上:“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小时候,爷爷跟我说过,我家那位,是余三槐临走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当时也没说清楚,以至他走了很久之后,我家那位才反应过来,他是穿越时空去了。”

  “细节。”秦延肆敲着桌子。

  “就两个字:日出。”

  “日初?”荀觉下意识看秦晷。

  老王头儿撇嘴:“到底是秦日初,还是去追赶朝阳,看你们怎么想了。反正那会秦日初连个胚胎都不是。没过多久,就流传出了余三槐乘着凤凰穿越时空的说法。

  “你们动动脑子,我们这世界哪来的凤凰,一听就是假的!”

  又是一阵沉默。

  老王头儿果断把钱塞自己怀里,拉开了门:“我那死去的爹喝醉了常说,哪来的凤凰,八成是只鸡!这事儿说白了就是远古大神为老不尊,说不准偷了谁家的鸡,那年头鸡可精贵了,他不得连夜出逃啊?为了脸面,只能跟人瞎掰去看日出,从此一走了之,愚弄后人。

  “傻了吧,这也有人信,呵!”

  他说完,堵在胸口的怨气一扫而空,最后那声几乎从鼻腔里喷出来,潇洒一甩头,扬长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秦延肆半晌拍了把桌子,恼怒道:“这个老王头儿,越来越不像话了!”

  秦晷和荀觉却接他这茬儿,两人同时想到一个可能:鸡!

  迅速交换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气得秦延肆怒火直冲天灵盖。

  半晌,没办法,还是只能跳起来去追。

  很快到家。

  荀觉刚一把门打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声波炮轰出来。

  那只被怀疑和凤凰有关的鸡摇头摆尾地在沙发上跳舞。

  他那昂贵的小羊皮沙发早被鸡爪戳了无数个洞,填充物爆开,随着夏叽叽每一次展翅,雪花满天。

  那鸡甚至觉得自己美翻了。

  荀觉:“……”

  “老大,秦哥,你们回来了?”薛小梅从书房钻出脑袋。

  鉴于任务相关人员全部负了伤,她被临时征调来照顾鸡,顺便帮秦晷修复手机里丢失的照片。

  谁知就关了一会门,客厅就被夏叽叽祸害成这样,她怪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秦晷平静地道:“炖鸡汤吧。”

  夏叽叽:“……”陡然悚住。

  秦延肆后脚跟进来,皱着眉扇了扇空气,随后习惯性地打击儿子,“这么大人了,常识去哪了,这是公鸡,能炖汤吗!”

  闻言,夏叽叽紧绷的胸腔顿时舒展开来,继续摇头摆尾:“咯!咯!咯咯咯!”

  秦延肆被吵得更恼了,挥了挥手:“做个烧鸡公吧。”

  夏叽叽:“……”

  说来奇怪,它跟着秦晷们在海里颠来倒去,不知被海水拍没了多少次,按理是不应该活下来的。可每次危急关头,它总能奇迹般地找到活命的法子。

  人类尚且被折腾得够呛,它却只是被薅秃了条尾巴,没过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荀觉眼珠子围着它直打转。

  说它不是凤凰吧,它身上似乎还真有些超乎寻常的力量,可你要是说它是吧……谁家凤凰有它蠢啊。

  最终只得拎着它翅膀,先把它关到卫生间去。

  薛小梅赶忙收拾一地狼藉,秦晷懒得在客厅听秦延肆叨叨,踱去书房找自己的手机。

  薛小梅已经恢复了一大半,看着失而复得的相册里,赵拓那张温和的脸,他心情重又复杂起来。

  重返半山别墅之后,胸口那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不少,如今再看赵拓的脸,竟莫名有些温馨和怀念了。

  薛小梅安装在电脑里的修复软件显示进度还剩2%,他索性趁这段时间冲了个澡,洗完后,相册全部修复完成。

  他拔下插头,拿着手机回到客厅。

  谁知刚刚打扫后的战场又一次鸡飞狗跳。

  起因是秦延肆见不惯夏叽叽,非要逮住吃烧鸡公,荀觉上来阻止,秦延肆干脆连他一块骂。

  几轮混战后,秦延肆脾气上来了,直接伸手从荀觉怀里拽鸡。

  夏叽叽慌得不行,爪子没轻重,把荀觉手背抓秃噜了皮。

  血顿时涌出来。

  秦延肆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吼道:“你蠢啊,没看到它爪子伸过来吗?伸过来你躲啊,你倒是躲啊!”

  一面嚷,一面还摆出领导的架子,拍荀觉的肩膀。

  荀觉仍旧抱着鸡,没跟他计较。

  这看在秦晷眼里,味道就变了。

  他一把拧住秦延肆胳膊:“你有完没完,这是我家,你想吃鸡摸狗,去农家乐啊!”

  鸡:“咕!”立刻拱着屁屁往秦晷怀里钻,小眼睛乌溜溜转,狡黠而略带挑衅地瞪着秦延肆。

  秦延肆第一次知道鸡也能这么绿茶,气得眼歪嘴斜:“什么你家,这是你家吗!鸡狗都有,我说是农家乐没人反对吧!”

  他气昏了头,下意识要把薛小梅拉过来当盟友。

  薛小梅怂得不行,眼睛骨碌碌转,不知该看哪里。

  忽然,她“咦”了一声,指着秦晷的手机说不出话来。

  秦晷顺着方向看去,夏叽叽那沾了荀觉血迹的爪子正好按在主控键上,屏幕哧啦啦闪个不停。

  片刻,一个新的图标出现了。

  “这是什么?”秦晷一头雾水,递给秦延肆看。

  这可不是组织的小绿标,也不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病毒广告。

  当手指按下,一道火光喷出,如同光怪陆离的幻象在虚空急速旋转起来。

  “啊,这……难道就是……”薛小梅说不出话来。

  秦晷死死盯着那道光,下意识要往里走,荀觉赶忙把他拦住。

  仔细看,那流动的光没有破坏力,就像燃烧在另一个空间,既没有实体,也没发出声音。

  它旋转,飞舞,最后凝聚成一只首尾相接的衔尾蛇。蛇身里涌动着无数耀眼如星辰的微粒,使得这片火焰从外表看起来瑰丽无比。

  夏叽叽出于鸡的本能,伸出爪子想去抓。

  “等等!”荀觉一把拎起它,“这不对劲。”

  “这些不是一般的光,是另一个时空。”秦延肆难掩激动,嗓音有些沙哑,“那些微粒也不是普通的星辰,而是一个个平行空间。如果我没猜错,余三槐当年就是穿过了这里。”

  他低头看夏叽叽,目光锐利:“莫非你真的是凤凰?”

  “咕……”夏叽叽不知道他说什么,本能地害怕,挪动小脚脚往荀觉身边挤。

  见它这么怂,秦延肆又打消了念头,继续注视那一颗颗的微粒。

  “没错,那些微粒就是平行空间。可是太多了,贸然进入的话,很可能迷失方向。”他叹了口气,看向秦晷。

  秦晷硬着头皮:“试试吧。是天堂,是地狱,只有进去了才知道。”

  说话间,荀觉找了跟绳子,一端拴在夏叽叽脚上,一端缠在腰间,然后紧紧握住了秦晷的手。

  “确定要去?”秦延肆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心提了起来。

  秦晷点头。

  秦延肆静静注视他,半晌拍了拍他的双肩,哑声道:“活着回来。”

  “你们不做些准备吗?”薛小梅小心翼翼地问。

  往常夏箕奇进任务都带好几个大包的,他俩什么也不带,感觉就像去郊游,说走就走,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已经……做过了啊。”秦晷冲她一笑。

  薛小梅:“?”

  秦晷懒得解释,踢了夏叽叽的鸡屁-股一脚。

  夏叽叽扭着不想动,被踢得疼了,才咕一声跳起来,一头扎进火海。

  随后,它的毛烧了起来。

  哗啦一声,整只鸡变成了灰烬。

  秦晷:“……”

  薛小梅:“…………”

  荀觉:“爸,你不是想吃烧鸡公吗?现在连鸡都没了。”

  秦延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