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背叛者>第90章

  在柏安的日记中曾经对‘魅’有过简短的介绍:

  在无望之地,矛是多种族怪物的统称,数量庞大且通常都具有极其强悍的战斗力,一向战斗在最前线。

  魅则是某个单一种族。

  魅自身的战斗力并不强,但却是战斗中的最强辅助,擅长躲在暗处于无形中攻击人类精神,导致战士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以至于动作在限定时间内变得迟缓,在战斗中露出破绽,被矛成功击杀。

  因此,在战场上,魅和矛配合战斗,攻击人类士兵的场面十分常见。

  自始至终,这个男孩都并不具备艾琳口中所谓的‘人格’。

  他是魅,......是无望之地的‘魅’。

  艾琳一脸恍然。

  窗外响起几声惊雷,不多时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框上,冰冰凉凉的雨丝跳跃着溅到艾琳身上,她金色的长发被风吹的胡乱飘起,挡在她瞬间失去血色的面颊前,如同一层温柔的金色面纱。

  见艾琳长久地保持沉默,男孩神情有点不满。

  “老师。”他唤回艾琳走失的心神,问:“不继续上课吗?”

  艾琳面色僵硬地后退。

  男孩白皙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半响,他突然笑了一下,像是没看见艾琳脸上的惊恐般,自顾自说道:“老师想看我的朋友吗?”他语气讨好。

  “魅和矛总是在一起的,我出来了,自然也会把它带出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男孩伸出手,掌心是一滩蠕动的黑线,黑色触须密密麻麻,妖娆至极。

  艾琳仓皇逃离。

  翌日,艾琳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在电话里向应加明的养父提出辞职。

  但她最终没能成功走掉。

  男孩为了讨好她,主动提出带她去见阿莱。

  阿莱是伊莎·艾琳的爱人,死在八年前的某个深夜。但男孩却告诉她,阿莱没死,他还活着,只是受那场战争影响变得精神失常。

  原来在当年,阿诺德统帅羞于承认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儿子,便对外宣称阿莱在战争中离世,暗地里却将阿莱从医院转移到精神卫生中心严格看管起来。

  艾琳没能经受住诱惑。

  她找到男孩。男孩趁机提出一个要求——他希望艾琳能一直教导他,直到他十八岁成年。

  艾琳答应了。

  就这样,艾琳见到了她疯癫的爱人。

  阿莱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年轻、俊秀,笑起来带着一丝痞气的男人。他甚至不再认识艾琳。

  但艾琳仍旧爱他,并珍惜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光。每个夜晚,在被男孩带着潜入精神卫生中心的路上,她脸上都带着满足并期待的笑容。

  在她看来,她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和阿莱约会。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需要躲着他位高权重、门第观念极其严重的父亲。

  对阿莱,艾琳总是有着很多爱和很多的耐心。

  但他的父亲却在某天深夜探望过他之后,因为再也无法忍受拥有一个精神失常、日常疯疯癫癫的儿子,而一脸暴怒地命令护士立刻对阿莱进行安.乐.死注射。

  那天,艾琳和往常一样,被应加明带着潜入病房。

  察觉护士的到来,她迅速钻进衣柜,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的身形。

  隔着狭窄的衣柜缝隙,她看见年轻的护士在给阿莱注射针剂。她不清楚那支针剂里都有什么,看见阿莱逐渐安静下来,还以为护士给他注射的是镇定剂。直到男孩悄悄附在她耳边:“他死了。”男孩的声音很轻。

  那个夜晚,阿诺德坐在阿莱的尸体旁,久久沉默。

  而艾琳在黑暗中失神。

  直到翌日天亮,阿诺德离开,阿莱的尸体被人运走,她才被男孩用力从衣柜里拖了出来。

  伊莎·艾琳在二十一岁认识阿莱,在三十一岁失去他。

  失去爱人,失去希望,以至于......失去健康。

  接下来整整一年,艾琳都在病痛中度过。病好后,她没再回去给男孩上课。她仍旧在怀特城,但搬到了另一个区,依旧做家庭教师,但学生却是另一个正常孩子。

  应加明曾经试着挽留她。

  当男孩说出“老师是一个好老师”时,艾琳曾经有过短暂的动摇。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所有有关生活的勇气和希望都随着阿莱的死亡而消失,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这个男孩学会怎样去做一个正常、善良的人。

  她拒绝了他。

  而拒绝是要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整整三年,伊莎·艾琳被无故辞退数次。

  艾琳知道是男孩在暗中捣鬼。他不是一个正常、善良的孩子,自然会记恨她,又或许对他来说让她被雇主讨厌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他从中感受到了某种乐趣,所以乐此不疲。

  家庭教师是一份很注重声誉的工作,而艾琳依靠这份工作生活。

  思考过后,她开始采取行动,向怀特城上层阶级中需要家庭教师的家庭递去简历,理想的工作地点是有军队全天驻守的南岸。

  应加明是魅,但披上人皮后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他讨厌热闹的节假日,憎恨人多的公共交通工具,抗拒去学校读书,当身边围绕着太多同龄的孩子时甚至会感到焦虑。

  简单的物理距离就能将他隔绝在艾琳的世界之外,更何况亚瑟帝国严重的阶级壁垒——尽管艾琳只是在为上层阶级家庭的子女提供服务。

  很幸运,艾琳找到了一份在南岸的工作。

  她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并担任她的家庭教师。

  女孩叫丛宁,刚满十一岁,皮肤很白,五官精致秀丽,是艾琳教过的学生中最漂亮的一个。

  但她不喜欢读书,一看见书就头晕,所以成绩很差。

  据说,最开始管家曾花费重金为她组建一支金牌家教团队,团队中包含各学科最优秀的老师,但最后都因小女孩太过愚钝而气的离职。

  在上层阶级,不仅学生会挑选老师,有所追求的老师也会挑选学生。

  也是因着这种种原因,在高端家庭教师领域,履历算不上特别出色的伊莎·艾琳才能成功得到这份高薪工作。

  顺利通过管家面试,艾琳开始给女孩上课。

  第一天上课,艾琳发现她的新学生不识字。

  在南岸,这个年纪的孩子普遍已经开始接受第三语言教学,女孩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文盲。但面试时,管家并没有就这一点提醒艾琳。

  艾琳准备了整整一周的教案和课件全无用武之处。她开始教女孩写拼音。这是最基础的教学,等同于幼儿园阶段。

  放学后,艾琳找到管家,想和他谈谈女孩的事情。

  但管家很忙,他的重心并不在女孩身上。

  艾琳只好作罢。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其它途径了解她的学生。

  很快,艾琳发现,在这个威名赫赫的权贵家庭,女孩的身份敏感又尴尬——她是被女主人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漂亮小孩。佣人们都这么说。

  女孩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上课时眉头总是皱着,学习压力很大。

  艾琳对她便更为上心。

  可很快,她发现女孩不仅是文盲,对某些生活常识也一窍不通。

  不仅如此,在日常教学的很多个瞬间,她一回头便会撞上女孩清亮但过于专注的目光。

  艾琳从中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的那个男孩。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又不同。

  男孩每每看她时,都是在观察、分析、以及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女孩也在观察她,神情坦荡,目光天真。面对艾琳时,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所流露出的情愫都是那样的微妙、柔软,以至于有种近乎亲昵的意味。

  艾琳确定,女孩喜欢她。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在上学期期末考试时,她违背了作为一个教师的良心替她伪造了一份及格线以上的成绩单?

  艾琳笑着摇摇头。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阿莱去世后,她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还是长期病痛服药的缘故,她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

  她已经记不清丛宁叫她帮忙伪造成绩单时,她们具体都谈了什么?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此后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们的感情越来越好。

  伊莎·艾琳能感受到女孩对她的感情。

  而无论从哪方面看,女孩都是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出于责任感和某种私心,艾琳开始更为用心地教导她。

  她不仅教导女孩学业,也会从长辈、甚至是亲人的身份出发,教女孩做人的基本道理。

  她想要...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

  伊莎·艾琳再次拥有了稳定平淡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和丛宁互相依赖。

  作为丛宁家庭教师的第三年,艾琳头疼的病症突然加重,她开始越发频繁地前往医院。

  第四年,艾琳记忆力下降,人也逐渐变得沉郁。

  第五年,应丛宁要求,管家提前预支了一整年的薪水给艾琳。艾琳得以用这笔钱支付她的医药费和心理咨询费用。她的病情开始好转。

  第六年年初,雾气弥漫的初春,凌晨五点,独自住在出租屋的艾琳在沉睡中被电话吵醒。

  丛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徐徐传来,她今年十七岁,声音和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孔一样动人。

  她在电话里嘱咐艾琳——“在出门上班前要记得洗澡、洗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鞋袜也要仔细检查一下。”

  那时夜空湛蓝,气温很低,玻璃窗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气。

  艾琳扭亮落地灯,柔软的黄色光线瞬间将她包围,她起身靠坐在床头,偏头朝窗外看去,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遥远了起来。

  有种脆弱的孤独感。

  “艾琳,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

  “好的。”女孩声音清脆有力,隔空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艾琳笑了一下,说:“有。”

  “嗯?”

  艾琳:“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这些?”

  电话那头,丛宁卡顿了一下,才有几分担心地说:“因为你接连好几天指甲缝里都有血。”

  似控诉,又似委屈。

  艾琳眉头轻蹙,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解,下意识朝空着的那只手看去。

  “艾琳,我一点都不害怕。”丛宁似乎在安慰她,“我只是怕你吓到别人。”

  “你现在就起来好吗?”她温柔又天真,如同对待脆弱的小孩子般轻声劝道:“去洗个澡,将自己洗干净。”

  艾琳什么都没说,她挂断电话,快步走进卫生间。灯光亮起,她看见了镜子里的女人。

  一觉醒来,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卡其色紧身毛衣、墨色长裙,毛衣上有明显的...红色液体,呈溅射状,带着种诡异的美感。

  她伸手去摸,触感冷腻,放在鼻尖轻嗅,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深入鼻腔,直达头顶,刺激的她脖颈一僵,头皮阵阵发麻。

  艾琳一阵心惊。她颤抖着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给丛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

  指尖刚触及冰冷的手机屏幕,还没摁下,眼角余光突然察觉镜子里......似乎...多出了一堆絮状的黑色物体?

  她缓缓抬头。

  盥洗镜中,无数黑线从她的毛衣领口钻出,蠕动着爬上她瘦削的肩头。

  在明亮的灯光下,能发现每一条黑线都是一根柔软灵活的触须,它们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妖娆至极,触须的每一次蠕动仿佛都在向她耀武扬威。

  时隔七年,艾琳......再一次想起了那个男孩。

  “老师想看我的朋友吗?”男孩讨好道:“魅和矛总是在一起的。我出来了,自然也会把它带出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这是男孩的伙伴。

  这一刻,伊莎·艾琳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从此以后...她将彻底生活在男孩的掌控中。又或是,在更早之前,她已经被操控着做了许多她不愿面对的事。

  她不记得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她在下班后都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最令她恐惧的是,她开始怀疑,当她因记忆衰退偶尔会忘记和丛宁的谈话内容时,或许从一开始...和丛宁谈话的那个人就不是她!

  这些年,她到底都教了那个孩子什么?!

  艾琳陷入深深的悔恨和自责,她伸手猛地拽下肩上的矛,用打火机去烧。那东西却在瞬间紧贴着她的皮肤,如同在宣纸上蔓延开来的墨汁般,顺着她的手臂流动以至于最终消失。

  至此,艾琳清明的思绪如同被关进一间小黑屋。她时而清醒,时而蒙昧,有时会记起一些很重要的事,下一瞬又会忘记。

  她和矛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清醒的时候就会越发了解她目前的处境。

  和攻击人类神经,致使他们出现行为错误、精神失常甚至是痴傻相比,成年后的应加明无疑对如何细微、精准地操纵人类的行为和思想更感兴趣。

  艾琳成了他的实验品,同时...也是他和丛宁‘沟通’的桥梁。

  ......

  精神卫生中心

  “老师很偏心。”深夜,应加明温和沉稳的声音在房间响起,“我和丛宁都是你的学生,为什么你会更喜欢她?”

  没有人回答。

  明亮的灯光落下,让这间平日里少有人至的病房更添了几分寂寥。

  应加明凝视着艾琳,仔细看她的表情,“老师,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他靠近一点,轻声道:“但你不用费尽心机去提醒丛宁我的存在。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在引导她想起那些往事,让她得以认清自己的真实身份。明白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她离开这里的意愿足够强烈,她才会重新回到无望之地去行使她的职责。那时,才是我动手的时候。”

  “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艾琳依旧呆呆傻傻。

  应加明看了她一会,没在说什么,他起身,将椅子靠桌摆好,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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