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华离站了起来,遥望西南的天空黯然道:

  “大哥可知韬军遭袭的那个山谷?我要等的人,那天……就在那里失散了。”

  想起那个山谷温有成还记忆犹新,他前段时间经过那里回国时,虽然看得出战场已经被整理过,但还是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据说那晚两军交战有近十万的兵马战死山谷,附近牧民从此以后就不再去那里放牧了,他路过的时候百里之内不见人影,如果当初还有人活着的话也应该早回到韬国了。不知华离所等究竟何人,但若是滞留战场至今未归,应该已经生机渺茫了。

  于是他忍不住说:“华离,实不相瞒,有成前些日子曾途经那里,山谷里……并无生者。”

  话音未落,站在眼前的女子一阵踉跄,吃惊地回头看向他,缓缓吐出话语问道:

  “你说什么?并无生者……是何意思?”

  温有成发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与其让华离失望空等,不如据实相告:“当日韬军山谷被袭的事情有成知晓,就在前不久我赶来韬国时,也曾经路过那里,听附近牧民讲那晚谷里到处尸横遍野,第二日华军清理战场时便将尸体都烧了,浓烟顺风漂了好几里,再没见人活着出来过。”

  华离突然身体一软,温有成赶紧上前扶住的华离。

  多日来本已脆弱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再也承受不住,绝望地半撑在温有成的臂弯里,只听她悲痛地低语道:“烧了?不……不可能!他不会死,他说过会来找我的!”

  “华离,请节哀……”温有成只想安慰与她,却突然被华离一把推开。

  她猛然站起来,一边踉跄着后退,一边流着眼泪说:“我不信!修然是绝对不会死的!”

  说完,转身冲出院子离去。

  玉兰树下呆立的青衣之人,一动不动看着门口的方向,伊人远去,空留手中余温。他只得低声轻叹:奈何,奈何啊……

  

  门外,萧南亲自端着饭菜徘徊在华离房外。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华离一早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一天了谁也不见,让萧南心中很是担心。以前,她无论有何心事都愿意与己倾诉,如今两人父女虽然情深依旧,他却感觉女儿长大后再不会每日依赖在他怀中撒娇了,这些改变不由得让萧南心中怅然若失,然而华离毕竟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除了全心全意关心她,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再三犹豫后,萧南还是敲了房门轻声道:“离儿,是爹爹。”

  屋内仍然没有动静,萧南叹了口气正想该不该离去时,门突然吱一声开了。长发垂地,一脸的憔悴,华离的双眸里充满了哀伤和无助,红红肿肿的眼睛不知道哭了多久,此刻她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反而更惹得萧南一阵心痛。

  “离儿……吃些东西吧。”

  萧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女儿,只能默默将饭菜放进屋中。刚转过身,华离便从门口飞奔过来将他一把抱住,失声痛哭起来。巨大的伤悲席卷了萧南的内心,原来女儿的喜怒哀乐早已深深牵连了自己的情绪,如今萧南感同身受,也跟着心酸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么?”感觉到她温湿的泪水印透衣襟,萧南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抚道。

  怀中传来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华离紧紧抓住萧南的衣襟,说:“爹爹,修然他……死了。”

  死了?萧南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震。离儿对那修然公子爱的深切,倘若真是如此,叫离儿如何不痛彻心肺呢?想当年他失去妻子的那种心痛如今又要离儿背负,萧南不由得心中叹息,他没有询问这个消息的来龙去脉,只是紧紧怀抱她安慰道:

  “离儿,你还有爹爹,爹爹永远不离开你、陪着你,莫再伤心了……”

  萧南的声音温暖柔情,华离趴在他的肩上眼泪更加难以止住。她手中触及爹爹披在身后的白发,心中触动不已,这个自己从小就一直依靠的男人总是这么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然而,如今她实在是舍不得、放不下修然,这种失去的痛让人生不如死,她到底该怎么办?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天黑起了风,屋内点燃的灯烛偶尔传来细微噼叭的火花声。

  萧南像小时候那样哄着离儿入睡,让她终于渐渐平复心绪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在萧南的眼中,女儿安静美丽的像个仙子,一头如瀑的长发铺在枕侧,皮肤白的有些透明,只是那眼角未干的泪水泄露了她心中的苦涩。他忍不住用手悄悄上前擦拭,被手指轻触到的睫毛煽动了一下,然后被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略显冰冷的手,这时华离半睁开眼睛对上他的视线,缓缓地说出:

  “爹爹,有件事情……离儿想和您商量。”

  白发下的面庞对着华离露出父亲的慈祥微笑,萧南轻轻点了点头,等待华离开口。

  “我想……帮不凡做好剩下的工程后,我们就离开韬国回无涯山,爹爹觉得如何?”

  萧南神情依旧温润平静,他反握住离儿的手将它又放进被子里盖好,一边替她掖着被角一边说着:“离儿可曾记得,当年爹爹送你离开华都的那个晚上,外面也是这般寒冷,当时你带着泪就像现在这般。”

  温柔地帮华离盖好被子后,他坐在床沿凝视着女儿继续说道:“那时我们不就说好了么——‘我们再也不分离’!天涯海角,爹爹自然愿与离儿一同离去。”

  得到了萧南的答案,华离这才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只留床边之人的一声轻叹。

  

  塞外陇城的草原渐绿,春回大地让这个城镇逐渐热闹了起来。

  二十万守军在羽林将军祁杰的带领下军纪严明、身手非凡,战斗力已与当初非同日而语。当然,任何一支军队若有如此严厉的统帅,恐怕想不精神抖擞都难,祁杰要求大军每日清晨寅时便要起床操练,从沙场搏击到行军打仗,骑、射、阵、列样样严格精准。私下里士兵们都说羽林将军从昔日的阳光少帅,变成了如今的魔鬼教头,简直都把兄弟们当成了和他一样的铁人了。

  自从得知华离死讯之后,除了威帝之外,变化最大的要数祁杰了。

  当初山谷偷袭之战便是他亲自策划并率队的,十万人马天还未亮便埋伏在山谷东南腹地,天助他们当日竟下起了雪,不仅掩埋了他们的行军痕迹,还将他们的潜伏身影完全遮盖住,有些软弱的士兵惧怕寒冷而险些暴露身份,都让他当场军法处置以儆效尤了,正是在他的严格督军下,华军才能成功躲避韬军的侦查实施突击。待后来,威帝亲自驾临嗜血残忍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都像在宣泄什么似的,将留下来掩护韬军撤退的几万人杀得毫不留情,昆木身负重伤要不是被几个骑兵强行拖出重围,恐怕也早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