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朝雨慆慆浥尘心>第27章 前世--处暑-先入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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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可怜了,太累了。”,白露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摆沾着些许地府阴气,一坐下就趴在了木桌上,蓦地又坐直问慆濛,“这就是你的小师弟吗?”

  “嗯,他叫朝浥。”,慆濛回道,“这是白露。”

  名为白露的人也一袭白衣,穿得竟比慆濛还要单薄,头发挽成落落大方的发髻,斜插着白玉簪子,修长的右手指尖沾着点黑墨,眼睛微眯,一脸疲倦。

  朝浥皮笑肉不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你的小师弟”,好像他和慆濛多熟似的。

  白露浅浅一笑,年纪不大,看朝浥的眼神却散发出慈爱,目光在朝浥不合群的大氅上闪了一下,贴心问道:“冷吗?清明,再烧点火!”

  清明刚跑到桌边,忙不迭又去烧火,发冠都要飞起来。

  朝浥眼神四躲,无措地对着突如的好意。

  “看着好小,有十六了吗?”,白露□□打量菜的眼神让朝浥不敢下筷。

  “没有,十五。”,朝浥闷闷回道。

  慆濛知道朝浥小,没想到年龄这么小,想想自己几乎与天同长的年龄,突然觉得的师父交到他手上的是一颗小小、小的不能再小的鸡仔。

  白露深叹一口气:“唉,朝浥得赶紧上手才好。昨儿地府那老鬼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又说地府门那聚了一堆魂,黄泉路上挤得都要走不动了,奈何桥快塌了,孟婆那儿的汤都快不够喝了云云。”

  屋里逐渐热了起来,灶炉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白露吃了口菜,继续愤愤说着:“这话本和本性能催吗?朝代更迭,天下大乱,出生的人本就少,他们自己生死簿上都没写上几个人的生,就知道催我们!”

  “朝代更迭?”,朝浥震惊地问道,想到苍穹的警告,旋即又释然。

  兴定朝杨氏统治天下八十一年,早已不是早年为民谋福的杨氏了,结党营私、冗杂官役、三子争储、苛捐杂税,朝家就是一个牺牲品,再加上地震灾害,疫情不断,朝代更迭是必然了。

  “是啊——”,白露受到了慆濛的一记眼刀,话头戛然而止。

  刚巧,清明和谷雨回了位,张罗着三人吃饭。

  青椒土豆丝,糖醋小藕,白灼空心菜,椒盐野鸽,青菜豆腐汤。朝浥喜甜,这么青素的菜他着实不想动筷,而且他不吃鸽子肉,吃了就想吐。

  “我知道,他跟我说了。”,朝浥扒了干饭,看到了慆濛的警告,但不想转移话题,就当没看到,“所以兴定朝什么时候覆灭?”

  但白露不敢说话了,倒是慆濛叹了口气,王朝覆灭,人尽皆知,就是不知道朝浥要是晓得自己的朝代被取代会不会难过,他以前看世间朝代更迭的时候总有一群人出来哭闹,甚至自杀。

  “很快,不出一年吧,师父早已决定下一代君主。”,慆濛说。

  朝浥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饭都忘了嚼,君王之事也是山上这群人决定的?那他努努力巴结巴结或许还能穿越时空,回到从前。

  白露见慆濛开口了,毫不客气地打开了话匣:“是的是的,还有一段时间呢。主要是到了师尊降灾的时间,兴定朝君主确实伤天害理,估计就是因为这些,师尊降灾才一点没手软,他自己也伤得够呛。”

  “勿要猜测师父。”,慆濛提醒道。

  “继续继续说,降灾就是地震,引时疫吗?”,朝浥撇了一眼慆濛,哪来那么古板的人。

  话说出口,朝浥才反应过来似乎没有担忧的必要。就像苍穹说的,大仇一报,自己在山下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在茶楼时,受难的人就在眼前,他尚可收起厌世那套外壳救助伤者,如今在祁云山,高耸入云,看见的只有黑黢黢山头和日升日落,无法左右、也无法拯救下世人的命运。

  “咳咳,是的吧,这要看师尊怎么计算了。”白露看见慆濛被瞪眼,缩了缩头,点到为止了。

  “计算,算什么?” ,朝浥挑眉问道。

  “清算人世间做了多少件错事,多少人心生恶意,多少人不敬畏天道。你们不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恶报就是师尊做的事之一。”,白露说。

  “那么多人算得过来嘛?”,朝浥神色微怔,他可是不止一次想杀人,想毁天灭地。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但绝对公正公平。”,白露扫了一圈桌边的人,缩了缩头,欲言又止,这话涉及不可言说的天机,她一小小人偶不敢多言。

  “好吧。那苍穹人呢?”,朝浥了然地退一步,撇嘴问道。他不是真关心苍穹,只想知道苍穹是不是按照约定去报仇了。

  “你说师尊?”,谷雨坐在朝浥的对面,两条麻花小辫儿乖顺地贴在双肩上,“他受伤了,这段时间不出来吃。”

  “啊?那苍穹什么时候出来?”,朝浥直呼其名,不满问道,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大剌剌地摆在了其他人面前。

  “叫师父。”,慆濛低沉的声音直逼朝浥的耳朵,吓得朝浥好不容易夹起的豆腐又落入汤水里,“师父的事,日后……”

  “哎好好好,我不问了。”,朝浥彻底被慆濛的规规矩矩惹毛了,粗暴地打断慆濛的话,狠狠地刨了一口白米饭。

  “嘻嘻,朝浥,你在这待久了就知道了,有些事不能多说,但你可以用眼睛看、用心想,我们早就习惯了。”,白露温柔安慰道,对朝浥不稳定的情绪并不意外,她的主人慆濛提醒过她要照顾这个叫朝浥的孩子,还告诉她在朝浥的性情里,三路分岔十分清晰,矛盾多变就是链接三个分岔的细线,只有密密地织成网,才能兜住他在世间的苦难。

  白露得了考题的解题思路,对朝浥友善又热情。

  谷雨“啊”了一声:“朝浥今晚睡在哪儿?”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没个答案。

  “还是睡温末阁,白露睡出岫阁,我去南藏书阁还有事情未完。”,慆濛放下碗,看了一眼朝浥扒干净的碗。

  “明天我和谷雨先打张木床出来。”,清明面露难色,慆濛没地方睡显然是他们失了职。可祁云山山顶就这么大,已经被占尽了,要造间屋子,恐怕只能塞在南藏书阁旁边了。

  “嗯。”,慆濛见朝浥一副无措的样子,宽慰道:“你睡你的。”

  朝浥作为外来者,尽有鸠占鹊巢的不适,吞下最后一口凉饭,固执道:“我去南藏书阁,我不想睡别人的房间。”

  白露忙解释道:“我们不常住温末阁的,也就是前几天隅言山被水淹塌了房子才来借宿的。慆濛又将我捏成女儿身,与你们谁睡多有不便就是了,所以麻烦……哎呀,我去跟谷雨睡就行了呀。”

  这段话说得朝浥一头雾水,清明和谷雨解释了许久,将历史都抖出来,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祁云山上不过五人,除了苍穹与慆濛,其余三人皆为人偶。清明和谷雨是苍穹捏出来一男一女,负责祁云山的大小事务,白露是慆濛在一千年岁时捏出来的人偶,陪伴慆濛,帮慆濛送话本给苍穹。

  白露出生后不久,慆濛对外一说是师父之命,二说是自己想换个环境,带着白露离开祁云山,在隅言山上另辟了住处。不曾想,苍穹没日没夜地降了大雨,隅言山上的豆腐渣工程应着爆裂的雷声轰然倒塌,二人只得又回到了祁云山借住,满足苍穹的控制欲。

  慆濛没告诉朝浥隅言山可能会被淹许久,怕疏离的朝浥没法对祁云山这唯一的栖息之所生出归属感。

  “行。”,谷雨也是女儿身,倒无所谓与白露同床,虽说两人受到的灵气熏陶不同,但本身都是山上一株仙草。

  谷雨与白露睡一屋,朝浥住温末阁,慆濛住温末隔壁的出岫阁。

  住的问题解决了,慆濛也不讲“要做的事属实太多”了,由得白露三人给朝浥讲祁云山的故事。

  朝浥记住的内容不多,基本就是这也不准去,那也不准去:前山北藏书阁不准去,后山除了深池其他都不准去。

  朝浥扶额,走的时候想起白天慆濛说的话,便悄悄问清明:“那个……劳烦问一下,这里有酒吗?我晚上来拿。”

  可清明这个无情的大喇叭叫道:“没有酒。谷雨,明天我们去后山看酿的槐花酒!”

  朝浥一阵心塞,在四个人的注视下,挪到慆濛旁边,小声催促道:“带路,走吧走吧。”

  “少喝点酒吧。”,慆濛似乎闻到了昨晚朝浥身上的冲天酒味,叹了一口气,不明白这么大点小孩儿,哪来那么大的酒瘾,又吐又哭的,一点不吸取教训,一醉真能解千愁么?

  “噢。”,朝浥丢了人,瘪了气。

  但他似乎很久没有如此鲜活地与人交流。

  一顿饭吃完亦夜沉山静,万籁沉淀到底,从祁云山最西边到最东边,千石万石,在无风的岑寂中肃立西望,一片畸形的黑影压在朝浥的心上,如若细想,便是冷汗涔涔的恶魇。

  “你好像还没说,你从何而来?”,朝浥跟在慆濛身后,冷不丁地问出好奇已久的话,打破夜晚的静谧。

  慆濛顿住了脚步,偏头闭了闭眼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才睁开眼转回视线,脸上又带回了常有的浅浅笑意:“苍穹应天地而生,我是苍穹的一缕精魂,投胎于人世,生长于祁云山。”

  朝浥了然,习惯性从话本表面深挖其背后因果:“所以苍穹教你的就是你所学的,苍穹的话就是你的规矩,我和苍穹是交易关系,你对我照顾不过是苍穹的命令,对吧。”

  黑夜嘶哑地提醒他不忘家园之恨,不忘自我丧失之实,朝浥用几句话冷冷撇清自己,将虚虚实实的情谊彻底幻化为虚,以保住赖以生存的恨和恶。

  慆濛先是惊喜,后又蹙眉,再又淡然。

  祁云山上少人,从来没人问过他的来处,乍被一问,竟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他从出生之日便被苍穹带上仙山,能记事起就只记得命运、话本,偶然从观世镜探得母亲为找孩儿发疯的故事,激起了人性,自己差点也疯了。

  他的来处冰冷又悲凉。

  然而朝浥又打破了这份喜悦。

  慆濛阅历逐渐丰富,自己跳下山去历遍世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他慆濛有自己的思想,不是似清明和谷雨那般的人偶,所以他离开祁云山,不想再被其他神使羡慕的眼光包围,夸一句“慆濛是师父精魂,是最有神性的神使,合该他住在祁云山那样灵气充沛的好地方”。

  可规规矩矩早已刻在骨子里,遵循苍穹的命令是从被抱离母亲身边就开始做的事,慆濛只希望规矩之下仍有自我。规矩便规矩吧,懒得改,若有机缘巧合,再改就是,在神使绵长的生命里改几个不合时宜的错误又算得了什么。

  淡然处之是因为这世上好的坏的看太多了,朝浥的话不过是一个被祁云山愚弄的凡人急吼吼地戳破窗纸,以为看到了当下的真实,说了一些些不入耳的实话罢了。

  朝浥正在三岔路口惶恐徘徊,还不习惯祁云山关于真实的运转速度,但时间会证明,人心会证明,慆濛不着急。

  遂,慆濛淡然一笑,将朝浥请进南藏书阁,并叫他写一则世间的故事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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